只一眼,席悦便垂下了头。
再见面时就当从没认识过,她态度鲜明,一声不吭。
孟津予并没在意她的无视,哑着嗓音:“我并没有想打扰你的意思。”
席悦别开脸,保持沉默。
“我只是想问,”他稍作停顿,“你是不是恋爱了?”
“关你什么事。”
最终还是没忍住,席悦抬眼看他:“你不觉得你只要出现在我面前就是一种打扰吗?”
“好。”他语气如平静的湖泊,“我再问一个问题,问完以后,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席悦看向卫生间的方向,期盼着钟若缇能快点出来,孟津予明明没有对她做什么,可他开口的瞬间,她还是感受到了空气中无孔不入的紧绷感。
虽然已经从被背叛的伤痛中走出来,但她还是无法心平气和地和孟津予站在一起。
游离的间隙,她听见身前的人问出了那个问题——
“你跟他在一起,有我的原因吗?”
席悦猛然转头。
这话说出来,滑稽得令人发笑。她跟许亦潮在一起,当然有孟津予的原因,但她答应许亦潮,却是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以为我是为了气你才跟他在一起的吗?”
席悦眉头轻蹙:“孟津予,不要太自以为是了,我说了再见面就当不认识,说到就会做到,至于你怎么样,跟谁在一起,我不想知道,也不关心。”
氛围似乎凝滞了一瞬,很快又被走廊上来往人群的喧闹声揭过。
孟津予开口:“我只是不想你再因为我做什么决定,如果你真的喜欢他,那就当我没说过。”
席悦有种感觉,她好像真的,根本就不了解孟津予。
明明她已经说了那么难听的话,可孟津予的神色依然没有丝毫波澜,往日他的光风霁月都在此刻变了味道,或者钟若缇才是对的,温和只是表象,他的疏阔清正都只是他营造出来的伪装。
席悦更愿意相信他的关心只是矫饰过的虚伪,只是为了不想再承担与她有关的那部分责任。
“不管我做什么决定,”她语气生冷,“都跟你没关系了。”
“悦悦,我——”
卫生间门口排队的队伍越来越长,钟若缇穿过人群,一抬头,看见了孟津予,立刻骂骂咧咧地冲了过来。
“有病吧你!”她推了孟津予一把,“你他妈还敢过来。”
席悦生怕他还手,下一秒,挡在了钟若缇面前。
她没兴趣追问孟津予刚刚想说什么,只迫切想要结束眼前这一切:“我跟许亦潮在一起不是因为你,你放心吧。”
孟津予颓然抬眼:“你跟他才认识多久?你了解他吗?”
“我不了解他,但我知道,他至少比你表里如一。”
钟若缇实在忍不住了,虽然被席悦拦在后面,可还是伸出了巴掌,她张牙舞爪地想要招呼到孟津予的脸上,可那手刚刚扬出去,就被孟津予推开了。
他连看都没看钟若缇一眼,只盯着席悦,轻声吐了个“好”字,然后便转身离开。
第32章
电梯口。
祁统想去玩密室,许亦潮兴致缺缺,可今天组织的电影院团建称得上失败,他也不确定席悦是否还想继续,就任由祁统安排,先预定了一间。
周日,商场内人流量很大,许亦潮嫌吵,走到了僻静处等候,耳畔总算清静之后,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梁佳直奔主题,问他什么时候谈的恋爱,女朋友是哪里人,什么时候有空带回家来吃饭。
毫无疑问,风声是梁茉莉透露出去的,检票口她回头看过来的那一眼,明显就是搞事情的眼神。
目的是什么呢?
大约是为了报复他那天在楼梯上的指控。
许亦潮说了句“还在追”,随后便敷衍着挂上了电话。
席悦和她朋友从另一条过道上走过来的时候,他一眼就瞧出了不对劲,两个人的脸都有些红,嘴唇抿着不说话,明显是刚吵完架的样子。
氛围不太正常,祁统却恍然未觉,凑上去说定了一间密室,昆池岩,他一直想玩的一个恐怖本,就在这附近,走路十分钟。
许亦潮走近那两人:“想玩吗?”
席悦看一眼钟若缇:“你想玩吗?”
“我随便。”钟若缇这会儿情绪平复下来,但嗓音依然很硬。
席悦收回视线,再抬眼时像是有些不好意思:“我有点想回家了。”
“那我送你。”
“不用,我打车回去就好了,你们可以一起去玩。”
许亦潮将手机塞回口袋:“我本来也没打算去,顺路带你回家。”
席悦没再吭声,倒是一旁的钟若缇卸下了满脸的不忿,有时候真不能怪她是什么性缘脑,许亦潮的体贴周到好像就对着席悦一个人,这种程度上的偏爱,真的很难让人视而不见。
三个人简单沟通好了各回各家的安排,一旁的祁统却急了。
“哥哥姐姐们,看看我好吗?我都预订好了,你们说不去就不去啦?孤立我是吧?”
眼瞧着那俩人的脚步顿住了,钟若缇心头突然生出几分责任感,她一个箭步挡在祁统面前,开口大义凛然:“让他俩回家,我陪你去!”
席悦也停下了:“你不去我家吗?”
“今天就不去了,我也想去玩这个什么昆虫岩。”
祁统勾起唇角,眼底却无笑意。
“人家叫昆池岩。”
“随便什么岩。”钟若缇揪住他的卫衣帽子往另一个方向走,“走吧。”
“在一号门对面,这边!”
眼瞧着两个人拉拉扯扯地走远了,许亦潮回身低头,撞见那张若有所思的脸,轻声开口:“下去开车。”
“哦。”席悦点头,“谢谢你哦。”
两人走去乘了电梯,明亮又逼仄的环境里,许亦潮又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她站在电梯一角,手按在那只明黄色的小包上,垂眼看着指示层数的液晶屏发呆。
没什么大开大合的情绪,但低落是显而易见的。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
还不到晚高峰,路况良好,许亦潮开车的时候有偏头看过几次,副驾上除了安静的后脑勺,连一声低落的叹息都听不到。
“你晚上还吃吗?”他问了一句。
席悦原本正在看窗外,车子途径一个小区,护栏里面种满了蔷薇,正是盛放的季节,那整整绵延几百米的围栏几乎变成画板,画上都是浓墨重彩的春意。
听到许亦潮的问话,她才收回视线:“不吃了吧,都不饿了。”
她确实没什么胃口,因为只要一想到孟津予,喉间就泛起一阵酸涩的肿胀感。
今天他出现得意外,席悦也想不到他会说那样的话。这种感觉就好像你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淋了场雨,雨过天晴之后,你以为狼狈已经过去,然而穿衣服时候却发现衣服还是湿的。
席悦靠在半降的车窗上看向外面,视线里的蔷薇却缓缓停了下来。
许亦潮将车停在辅道路口,他特意选择的一处蔷薇正盛的围栏。
“先看花——”
挂了P档后他抬头:“看完了再跟我说,为什么突然不高兴。”
他发作得毫无预兆,席悦反应了一会儿才开口:“我没有不高兴啊,就是......”
她形容不好那种闷闷的感觉,想了几秒,干脆坦白了:“那会儿我们去卫生间的时候,我前男友来找我了,我一跟他讲话,心里就不舒服。”
许亦潮没有问孟津予说了什么,只是侧身看她:“那你别跟他讲话。”
“他非要跟我讲话。”
“......”许亦潮沉默了几秒,“那你下次给我打电话。”
席悦抬眼:“干嘛?”
“我过去把他嘴堵上。”
“......”她沉默了两秒,然后笑出了声,“他会报警抓你。”
后面有车要驶入小区,滴了两声喇叭,许亦潮重新启动车子往前开了几十米,然后降下车窗,又停下了。
他似乎铁了心要将她的情绪问题给彻底解决,车停好后,又看了过来:“所以就因为他跟你说了几句屁话,你就不高兴到现在?”
“我没有不高兴。”
不知道为什么,席悦总觉得许亦潮是个非常可靠的人,虽然他们才刚认识两个多月,但许亦潮给她带来的安全感甚至是孟津予都不曾给过她的。
从前在恋爱里,席悦很少求助孟津予,可是在许亦潮面前,她情不自禁就想将自己的困惑和苦恼全盘托出。
“他说什么我都不在意,我只是看见他就会有种很挫败的感觉。”席悦眉头轻蹙,很希望能得到某种理解,“......你懂吗?”
分手的时候,她以为是孟津予变了才导致他们分道扬镳,可直到最近,她后知后觉意识到,或许孟津予一直都是这样的,情绪稳定只是他惯常矫饰的手段,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原本就是这样虚伪和漠然。
分手没有使她低落,但六年没看清一个人,这让她觉得自己或许也有些问题。
“我大概懂。”隔着中控台,许亦潮稍稍垂眼,“你觉得自己识人不清?”
席悦没想到他那么快就找到了原因,愣了一下,才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对,他坏是他的事,但我没看出来,这就是我自己傻了。”
她说的一本正经,阐述的道理极其朴素。
许亦潮凝视着她眼底的失落,脑海中蓦地浮现出一句话——
恶人从不忏悔,好人总在反思。
他很理解她此刻责怪自己的心情,但他并不想看到那张小蔷薇花瓣似的面庞上有任何不开心的情绪。
“你一点都不傻。”顿了几秒,他开口安慰,“人是环境的产物,活在各种各样的目光里,每个人都或多或少会有所隐藏,你看不出来,那是因为别人藏得好,就比如你自己,你根本就不喜欢吃好运面馆里的东西,但方迪每次叫你去那吃饭,你都欣然应约——”
席悦原本还认真听着,听到这里陡然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吃好运面馆?”
许亦潮垂眼看她,想起偶尔几次在面馆里碰到她,从点餐开始就犹豫很久,好不容易点好要吃的东西,饭被端上来,她小口小口吃得相当斯文,时不时还看一下手机,明显就是在进行填饱肚子的机械动作。
“因为你每次都剩很多饭。”
“剩饭就是不爱吃吗?也有可能是吃不完啊。”
许亦潮又问:“那你到底爱不爱吃?”
“......不爱。”
“不爱吃为什么还要去?”
“公司楼下根本没有好吃的东西啊。”席悦抬眼看他,“既然吃哪家都是吃,我又跟方迪一起,不如就吃她爱吃的呗。”
“所以你每次剩饭,都是把‘不爱吃’伪装成了‘吃不完’——”
许亦潮跟她对视:“方迪没看出来,你会觉得她很傻吗?”
“当然不会。”席悦立刻反驳。
“那你为什么觉得自己没看出来就是傻?”
“......”
席悦沉默了好久也想不出该怎么反驳,许亦潮简直是个辩论天才,一个小小的比喻,就让她彻底哑口无言。
许亦潮看她脸上暗暗的不服,扯了扯嘴角,很轻地笑了声:“人家是蜂窝煤,而你是一块实心炭,你都能伪装到让人看不出端倪,人家骗一个你还不是易如反掌?”
“......”
虽然他的本意是想安慰被骗不是她的错,可这话说得是真不怎么中听,席悦瞪他一眼,无力地反击:“你才是实心炭,我看你就没有隐藏什么。”
许亦潮挑挑眉:“我怎么就没有了,不说别的,你看过我有胡子的样子吗?”
他的思维实在过于跳脱,席悦原本还沉浸在“实心炭”的羞辱中,听到这话,又忍不住抬头。
许亦潮瞥见她的小动作,十分配合地把脸转了过来,薄白眼皮掀起,他唇角微翘,展示自己的时候完全自信。
席悦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说什么,她都下意识回应,许亦潮提起胡子,她就忍不住去看——他这张脸细看之下更是厉害,立体的程度足以让人瞠目,更遑论他白得显眼的皮肤,骨相优越,皮相精致。
“让你观察,”仰面的人注意到她的迟疑,轻佻地笑了下,“不是让你欣赏。”
“......”
席悦尴尬地咽了咽口水,目光总算聚焦,划过他硬朗利落的下颌线条,落在他的下巴上。
完全没有胡子,一点点都没有。
“你根本没有胡子我怎么看?”
“谁说我没有,我每天都刮。”
“那你都刮了,我肯定看不到啊。”
“那不就得了。”
话赶话进行到这里,许亦潮意味深长地说了最后一句:“别人展示给你什么样,你就只能看见什么样,怪自己没看见更多,这不是自省,而是自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