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车子开进门诊大楼对面的停车位,许亦潮撑着伞来后座接她。
医院门前的灯柱明亮,白晃晃地照在他身上,席悦扶着车门起身时,刚好注意到他湿透的肩膀,以及握着伞柄的那只手,微微发红的手背。
她抿了抿唇,还是没说话。
到了门诊大厅,交钱,办卡,在值班医生办公室看完,拿着开的药单去输液大厅,许亦潮始终不慌不忙地走在前头,看她走得慢了,还过来搀她的胳膊。
输液大厅里人满为患,换季的流行性病毒,中招的人很多。
许亦潮找到两个挨在一起的座椅,扶着她坐下之后,护士拿着托盘走了过来。
“怕打针吗?”他垂眸看过来。
盯着护士的身影,席悦也垂下眼睛:“不怕。”
她是不怕打针的,但打针前要做一个什么皮试,那是她从小到大的噩梦,席悦很怕那个小小的针,但她不愿意再在许亦潮面前暴露自己的软弱,于是在护士来到面前时,面不改色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护士小姐姐拔掉针头上面的盖子,按照流程解释为什么要打这一针,打完之后需要观察多久,席悦一边听着,一边盯着那根极细极短的针头。
终于,护士握住了她的手。
席悦正打算闭上眼睛时,搁在膝盖上的那只手突然覆上了温暖的触感。
许亦潮将她握成拳头的手摊平,嗓音低沉:“疼就掐我。”
错愕之下,席悦睁开眼睛,正好对上护士姐姐抿唇笑着打量的目光。
她没有说话,但席悦看见了她眼底的揶揄。
她还是将手从许亦潮手中抽了出来,在他没有主动开口解释之前,席悦不想给他传递“我已经原谅你”的信号。
意料之中的痛感过后,护士姐姐又交代了几句后离开。
席悦不想跟身边人说话,于是闭目养神。
输液大厅人多,又有两个电视在同时播放,周遭算不上安静,因此,身旁人的动静不仔细听的话难以捕捉。
席悦养着养着差点睡着,直到身边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悦悦妹妹?”
她睁开眼,正好对上窦甲好奇的目光。
“你怎么在这儿?”
席悦疑惑地看向许亦潮,他刚刚明显是出去了一趟,将一瓶热热的纯牛奶塞进她手里,才淡淡垂眸道:“他在这医院照顾亲戚。”
“我妈身体不好,来这观察两天。”
窦甲适时开口,说完将手中的袋子递了过来,席悦低头看,有橘子、苹果还有香蕉,看样子像是从他那间病房挑过来的。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也来不及出去买了。”窦甲笑容憨厚,“就给你各挑了两样。”
席悦有些受宠若惊,忙接过来:“谢谢,那我挂好了去看看阿姨。”
“不用。”窦甲摆手,“睡着了已经。”
护士过来检查腕上针眼处的反应,确定没事后,开始打手背上的针。
这个席悦完全不怕,看着针头逼近,整个人气定神闲。
许亦潮打量她一眼,见她没事,才抬眼看向窦甲:“你晚上在这照顾?”
窦甲点头:“她上厕所也需要人扶着。”
许亦潮沉吟两秒:“那你睡哪儿?我刚刚看也没有陪护床。”
“隔壁病床的人刚出院,我晚上在旁边对付一宿就行。”
看着俩人有来有回地说话,席悦这时插了句嘴:“阿姨什么病啊?”
窦甲看过来:“心梗,不过不严重。”
席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确实要贴身照顾。”
窦甲就是来打个招呼,这会儿见了人,就准备走了。
席悦的吊水已经挂上,没办法起身,催促许亦潮去送送他。
许亦潮屁股像是粘在椅子上了似的,一动不动,撩起眼皮看她:“就隔壁楼,有什么好送的?”
她刚觉得这人有点小冷血,目光不经意下移,就瞥见他握着手里的手机,屏幕上好像是窦甲的对话框,席悦记得他的头像,是自己的大头自拍照。
“你在干嘛?”她好奇地凑过去。
许亦潮眼疾手快地将手机反扣:“你又好了是吧?”
席悦撇撇嘴,上身又撤了回去。
不就是转钱给窦甲吗?
这也要瞒着。
许亦潮这个人真的是......
被窦甲这么一打岔,席悦差点忘记了,她旁边坐着的,是一个罪人。
“咳咳......”她清了清嗓子,“那个,你是不是该解释了?”
许亦潮刚发完一串消息,锁了屏一抬头,看见头发乱七八糟的人绷紧了小脸。
“你头发乱了。”
席悦瞪他:“你再转移话题试试。”
“真的乱了。”
“......关你屁事。”
“好,不关我的事。”许亦潮语气顿了一下,“想听原因是吧?”
“嗯哼。”
“我骗了你,是因为......”
席悦忍不住竖起耳朵。
她屏息凝神地听着身边的动静,然后突然,眼前一片黑暗。
许亦潮的掌心温润,贴在她因发烧而体温升高的眼皮上,说不清谁的温度更滚烫一些。
席悦挣扎了一瞬,刚想用没扎针的那只手将他的手拿下来,耳畔突然传来一阵炽热的呼吸,随后,像羽毛一样的低声响起——
“因为我喜欢你。”
第38章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席悦突然就开始庆幸,还好许亦潮将她的眼睛遮住了。
虽然她看不见自己的脸,可也能感受到突然涨红的脸颊,心脏跳动越发急速,耳畔似乎都响起了细小的嗡鸣声。
她让许亦潮解释,他却凑近耳边说这个?
长那么大,这还是席悦第一次听到正儿八经的表白。
不对,可能还是在转移话题。
反应过来后,她一把将许亦潮的手扯开,端庄地整理了一下睡得有些乱糟糟的头发,然后转头:“这个我已经知道了。”
许亦潮原本还有些无端的心慌,看到这样,煞有介事地笑了下:“那你真聪明,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听着他不阴不阳的语气,席悦不满蹙眉:“别问,反正我就是知道。”
“好吧。”
“那你快说。”
“我说什么?”
席悦瞪着他:“梁茉莉和你究竟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舅妈的侄女。”
“那你为什么要骗我说她是你女朋友?”
许亦潮撩起眼皮:“我真说了?”
“嗯!”
他舒缓地笑了一下,目光落在她脸上:“我从来没有说过她是我女朋友。”
他的答非所问让席悦愣了一下。
她细细地回想,好像许亦潮是没有亲口说过这句话,一切都是她先入为主,而他最多就是顺势而为。
这个发现甚至比他直接欺骗来得羞辱人,席悦看着他那张要笑不笑的脸,捏紧了的拳头真的很想挥出去。
她稳了稳心神,咬牙切齿:“所以你是闲来无事在逗我吗?”
许亦潮将她手中的牛奶拿出来,取下习惯,慢条斯理地插进去,随后淡声开口:“不是闲来无事。”
“那是什么?”
“大概是......”许亦潮将牛奶塞进她手里,低声补充,“蓄谋已久。”
“什么蓄......”
席悦习惯性地驳斥,话没说完,脑海中好像过了道雷声。
她一直以为许亦潮是在她和孟津予分手之后,在朝夕相处中才对她生出几分感情的,可他这一句“蓄谋已久”说出来,事情显然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按照时间线来推测,最起码是在她和孟津予分手之前,那个时候,许亦潮就已经想着该如何接近她了。
这个发
现让她有些震惊,震惊的同时,还有些难以置信。
“你是......”席悦声音都有些漂浮了,“认真的吗?”
虽然结果已经显而易见了,但她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许亦潮一直在看她,只是在听到这句话时,稍稍挑了下眉:“你不信我?”
席悦很实在地摇了摇头:“不信。”
“......”许亦潮默了几秒,似乎也是对眼前的情形束手无策,“为什么不信?”
席悦思索了几秒:“我跟你才刚认识......不到半年吧?”
“非得认识很久才能喜欢吗?”
“那不然?”
“就不能是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一切也就合理了。
“啊......”
她从来没有和人以严肃正经的语气谈论过这些事情,面对一个喜欢自己的男生陈述爱意萌发的过程,这多多少少让她有些害羞。
席悦有些不好意思,垂下头,声线也不自觉压低:“所以,你对我是一见钟情?”
许亦潮语调淡淡:“不是。”
“......”
刚刚升起的情绪瞬间消散,确切点来说,还被想要揍人的冲动取而代之。
许亦潮这个死NPC。
就不能主动交代吗?
不是一见钟情的话是什么啊!
正当席悦还在想着,要不要把“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这个问题问清楚时,旁边的许亦潮起身,唤来了护士。
新换上的吊瓶很小,约摸着二十分钟就能吊完。
席悦打定主意不再让他蒙混过关,于是等护士姐姐走了,就转过头,一口气问了出来:“所以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我的?”
许亦潮正在帮她摆放输液管的位置,听到这话撩起眼皮:“我说了,你如果不信怎么办?”
席悦脸蛋有些红,说话声音也脆生生的:“你今天必须把你所有跟我有关的秘密都说出来,至于我信不信......”
许亦潮挑眉等她后话。
席悦老神在在地翻了下眼:“我自有定夺。”
许亦潮看她泛红的脸,没什么意义地勾了勾唇角之后,缓缓靠向椅背:“还记得之前我和你爸说过的话吗?”
席悦对上他的眼睛:“什么话?”
“去年四月,在学校大礼堂的一场讲座上,我第一次见到你。”许亦潮也看着她,惯常漫不经心的脸上此刻多了几分认真,“悦悦,早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就已经在看你了。”
他语气淡淡,却藏着千钧之力,席悦听到的瞬间,就惊讶地张开了嘴巴。
许亦潮这个名字第一次出现在她世界里时,就伴随着各种各样的光环,她原以为他是在朝夕相处的过程中对她心动,可他亲口说出来不是,席悦觉得这样的事情有些匪夷所思。
她的生活按部就班,做人做事也并没有什么值得称赞的出彩之处,和许亦潮这样活在众人口中的天之骄子不同,她虽然不自卑,但也知道自己的普通,原来她普普通通地生活着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她。
这让她觉得很割裂。
“所以你很早就......”席悦抿了抿唇,“暗恋我吗?”
许亦潮丝毫没有迟疑:“是。”
“那你为什么当时没有......”
许亦潮默了几秒:“我跟你爸说过的话,你以为全是我编的吗?”
“......什么意思?”
“我不是对你一见钟情,但我对你钟情的时候,就发现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席悦没说话,怔忪地低头看着地面,侧面的角度,许亦潮看着她纤长的睫毛微颤,记忆回溯,想起初见那天。
他第一次见席悦,确实是在去年春天的一堂讲座上。
《迷失云合》发售第三周以五千万的价格被卖了出去,他们那个副院长特意发消息让他回校给新生做一场汇报演讲,许亦潮懒得上台,就推了祁统过去讲,成功的经验大多相似,忍辱负重,砥砺前行,他听了几分钟下楼抽烟。
祁统在礼堂二楼讲,礼堂一楼也有场讲座,是人文社科类主题,门口的立式海报上标着学校从某某地方请来的专家,他站在门口左侧的竹林边上抽烟,那是个很巧妙的地方,来往的人注意不到他,可他却能看清门口发生的一切。
第一眼看到席悦时,他并没有在意,是等到她旁边那个男生叫出了她的名字,许亦潮才掸了下烟灰,认认真真地开始打量她。
四月的天气,温度不算太低,她穿着明黄色的套头毛衣,背着双肩包,头发高高地挽成丸子,直刘海下面是大而圆润的眼睛,侧面的角度,能清晰看见她忽闪的睫毛。
那不是许亦潮第一次听到席悦这个名字,如今第一次见面,她的模样却符合他听到这个名字时的想象。
她叫男生班长,感谢班长为她和室友占座,语气诚恳,大约是感冒了,音色有些闷。
男生客气地摆手说:“这算什么?你之前带我打游戏,一口气上了两个小段,我还没谢你呢。”
他殷勤得显而易见,连许亦潮都忍不住观察起他的表情,一个模样很周正的男生,高,瘦,看着是结实,可脸上的表情却小心翼翼的。
连他这样的局外人,都瞧出了这位班长的心思,可穿着黄色毛衣的当事人却恍然未觉似的,听到班长这样说,毫不在意地一摆手:“你太客气了,这又不算什么,而且我本来也想打,带你一个小白银也不费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