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月缓了口气,平复了呼吸,一字一句的道:“爷爷,无论您想不想怀疑许爷爷,东西也都在那里,看一眼又能怎么样?您不想让阮大师看,是不想怀疑许爷爷,还是害怕知道真相?”
唐老爷子目光一震,眉头死死的皱着,终于开口喊儿媳:“秀之,出院,回家。”
唐妈妈惊讶:“您怎么可能出院?您的病……”
老爷子缓缓抬手掀了身上的被子,在唐妈妈震惊的目光中手撑着床坐了起来!
但这个动作对他来说明显并不容易,他喘着粗气,张开手,看着躺在手心中的符箓,又抬头看着阮绵:“大师辛苦,请再为我唐家奔走一趟吧。”
阮绵看着他的眼睛,老爷子抬眼与她对视,目光坚定。
阮绵抬起手,指尖带了灵力在他的额上划过一道玄妙的轨迹。
一道淡淡的金光闪过,老人身体里残余的黑气瞬间消散,暗沉的脸色顿时亮堂了不少,不再死气沉沉。
阮绵灵根属火,有破魔之功,这一点灵力不止驱散了老人体内的阴气,也涤荡了脏腑内的浊气,有这一点灵气滋养,让他那快被阴气蚀空了的身体重新焕发了些生机。
唐老爷子不知阮绵都做了什么,只知道这段时日以来,他的身体从未感觉如此轻松过。
唐妈妈站在一边,嘴巴一张一合,完全不知该说些什么。
唐月则是又惊又喜,在心中已经完全变成了阮绵的铁粉儿。
*
唐老爷子身上阴气虽然退了,但到底年纪大了,久病之下身体虚弱,一时半会儿养不回来,能少走动一步也是好的,于便坐轮椅被推着出院。
但就是这样,已经算是医学奇迹,惊动了好多医生来围观。
本来病得连抬个手都费劲的病人,说要出院,坐个轮椅就走了,还是人家自己下地走到轮椅边坐下的。
就离谱。
回到唐家,唐老爷子在唐妈妈和唐月的搀扶下,亲手打开了收藏室的门。
看得出来,老爷子真的很爱收藏。
这间收藏室很大,是两个房间打通了改建的,里面摆着一排排的红木架,几乎都是满的。
这些东西若是拿出去,一定会引起轰动。
虽然在阮绵看来都是一些平平无奇的东西,也不知道为啥要如此珍而重之的摆在这里。
她对这些藏品不感兴趣,径直走向阴气的源头:一个静静立在架子上的盘子。
这个盘子是白玉的,正中间有一个拈花仕女图,玉质极好,看起来干净、剔透,像是少女的肌肤,整体泛着细腻柔滑的光泽,细看之下,甚至还有一点自然血色般的粉嫩感。
唐月是见过这个盘子的,当时只觉得漂亮,可现在知道它可能有问题,再看到这个色泽,却只觉诡异,甚至有种寒毛直竖的感觉。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这个盘子刚来她家时并没有这种粉光致致的莹润感,
她撇开眼睛不敢再看,小心翼翼的问阮绵:“大师,是它吗?”
阮绵微微点了点头,饶有兴致的看着那个盘子,征得唐老爷子同意后,在唐月惊恐的目光中伸手将它从架子上拿了下来。
盘子中间的拈花仕女图很漂亮、很有意境,美人手持一枝梅花,微微侧头,唇角带笑,粉面含春,面目灵动得仿若真人。
阮绵将盘子来回翻看了一番,又抬头看了眼满室的架子,想到唐月说这一屋子都是老爷子的宝贝,为免伤损,便示意众人退出去。
在路过最后一个架子时,她随手指了其中的一块玉玦:“这个东西,古墓里起出来的,阴气重,普通人家压不住它,不宜私人收藏。”
唐老爷子神色一凛,郑重的点了点头,目送阮绵像拿一个普通盘子一般随随便便的拎着那白玉盘走出去了。
众人来到一楼大厅,阮绵随手将盘子放到桌子上,抬头对唐月道:“关门关窗开灯拉遮光帘。”
唐月答应一声,连忙小跑着去了。
唐妈妈有些酸,这阮大师说话比她有用多了,她让女儿干点什么的时候女儿可没有这么痛快过。
等到一切都安置好,阮绵一挥手:“你们出去或是上楼,总之,离开这里。”
唐妈妈一手扶着老爷子,一手拉着不太想走的唐月上楼去了。
只是唐月这会儿可能是吼了那一回心中郁气得到了一些疏散,也可能是从阮绵这里得到了安全感,整个人又恢复了些活泼劲儿,并不肯在房间里待着,跑出了门趴在二楼的栏杆处偷偷向下看。
唐妈妈很紧张,赶紧跑出来试图将她拉回去,眼角余光看到阮绵往这边看了一眼,明显是发现了唐月,但没管,继续在地面上画着什么。
她拉不动女儿,见阮绵没管,应该就是没问题,也就只能由着她。
其实她也好奇,想着不能放女儿一个人在这里,就悄悄的趴在女儿的身边,扒住另一个栏杆缝,一起往下看。
唐月扭头看她,她也只作不见,假装不知道女儿发现她在这里了。
唐月:“……”
第50章 点将
唐月无奈的将头转回来,忽觉身边有动静,向另一边一扭头。
嚯!
只见唐老爷子拿了一个垫子放在地上,手扶着栏杆费力的坐在了垫子上,也扒着栏杆往下看。
【好么,阮大师要是现在抬头向上看一眼,祖孙三代三颗脑袋摆一排……】
阮绵五感灵敏,已经听到了动静,不用抬头看也知道唐家那三个都在那看,不过她并不在意,反正一会儿的战场波及不到他们。
她在地上画了一个困神阵,将盘子放在阵中,又从乾坤袋里取出个最小块的灵石,看了看,用指尖掰了一小点下来,剩下的又放了回去。
灵石(沫)一被放入阵眼,阵中的盘子突然冒出一股黑雾来,一声尖啸随之响起,刺得人脑袋发晕。
一只惨白的手自黑雾中探出,尖利的指甲泛着乌黑的色泽,直向阮绵的咽喉抓来:“何方道士,找死!”
阮绵眉头都没皱一下,挥手一个大嘴巴子将那出场酷炫的阴物扇回了阵中,自己一步出阵,右手指尖在左掌心画了几笔,反手结印:“召!鬼将席骞!”
话音未落,以她的手掌为中心点蓦然升起道道火光,一身红衣的席骞凭空现出身形,缓缓飘落在她的面前:“鬼将席骞,听令。”
阮绵抬手一指被困阵困在其中的女鬼:“噬灵。”
席骞双手一张,鸳鸯双剑在手掌中成形,红衣变轻甲,长发高束,沉声应道:“得令!”
他面色冷肃,眉间拢着煞气,转身入阵,困神阵中顿时鬼气大盛,厉鬼尖啸声不绝于耳,阴雾浓得看不清鬼影。
唐家三人眼睛、鼻孔、嘴巴,能张大的地方都张大了,这一套连招属实超出了他们的认知,人都懵了。
阮绵把活计扔给了席骞,这会儿倒是轻松了,回身寻了把椅子一坐,从乾坤袋里拿出一个茶壶和一只茶杯,自顾自倒了杯热气腾腾的茶水喝。
过不多时,阴雾逐渐散去,终于能从氤氲雾气中看到朦胧的人影。
此时的战斗已经结束,一个穿着古代仕女服饰的女子被席骞穿在了剑上。
那女子身段儿纤柔,露出的一截腕子颜色瓷白,细腻柔滑,与那盘子上的美人图一模一样。
可它此时的面目却是狰狞万分,双眼血红,大张的口中尖牙密布,分外可怖。
席骞长发飞扬、漆黑的双目满是戾气,双腕一震,女子惨叫一声,整个鬼影都被生生撕裂成好几条,化成了粉白色的烟雾丝丝缕缕的汇入席骞的口鼻之中。
摆在阵中的那个玉盘应声而碎,不是裂,而是碎,碎成了捡都捡不起来的渣。
唐家三人:“……”
【这个男的看着也不像好人啊啊啊!!!】
【他真的是咱们伙儿的吗?!】
【啊啊啊大师你不要把他放出来啊!!!】
阮绵没看到二楼的三人组惊恐的眼神,见席骞解决了藏灵之鬼,便抬手撤了困神阵。
这阴灵道行不浅,对席骞来说无疑是大补。
此时他身上的气势更强,双脚落在了地上,长发乖顺的落回背后收拢在一条长长的红发带之中,眼中墨色逐渐退去,轻甲换回了红衣,脚步轻移,一步步走到阮绵的身前,双手抱拳单膝跪地:
“属下参见尊者。”
楼上的唐月眼睛瞪得像铜铃。
【尊者?尊者!小姐姐竟然是位尊者!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尊者,但这也泰裤辣!】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不要不尊重大街上的任何一个路人!】
【因为他/她很有可能是一位隐藏的尊者!】
阮绵微一抬手让席骞起身,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嗯”了一声:“不错。”
这是她第一次用“点将”之术召席骞为她战斗。
在看到那个藏灵的古器时,她第一时间就想到这个东西适合给席骞进补,果然效果不错。
这个形似仕女的女鬼并不是人死后的阴灵,而是阴气与怨气附于古器,天长日久生出灵智形成的阴物,本质上还是一团阴气,没有人魂的杂质,最适合当个补品了。
席骞第一次应召,颇有些小激动,两只清俊的眼睛“布灵布灵”的看着阮绵:“都是尊者栽培之功。”
阮绵轻点了下头,收起茶水站起了身,抬步向楼上走去。
席骞亦步亦趋的跟在她的身后,就像个忠实的俊护卫,哪里还有刚才凶残的样子?
阮绵走上楼时,唐家三人已经站起了身,举止得当,笑容得体,好像刚才趴成一排的不是他们。
看到席骞竟跟了上来,唐家母女齐齐后退了一步,眼中带了些惧色。
唯有唐老爷子勉力支持,纹丝未动。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阮绵对唐老爷子表达遗憾:“那个玉盘保不住。”
都这个时候了,唐老爷子怎么可能心疼一个盘子,连忙摆了摆手,郑重的躬身致谢:“阮大师救我全家性命,一个盘子值当什么,更何况还是个不祥的东西,砸了才好。”
阮绵点了点头,翻手取出几张符箓递过去:“邪祟虽除,但唐家受阴气影响太久,于气运有损,驱邪符贴屋子正中,平安符带在身上。”
唐家母女亲眼看着阮绵原本垂在身侧空空如也的手就那么一翻,掌心再向上时就凭空出现了符箓,再次睁大了那四只相似度极高的大眼睛。
唐老爷子依然不动如山,脸色都没变,只是恭敬的双手接过,再次道谢。
阮绵又道:“唐夫人曾被凶灵选做了替身,身体受到阴气侵蚀,凶灵虽除,但她近期免不了要大病一场,届时不必惊慌,过去就好。”
唐妈妈听到这话浑身一抖,脸都煞白了。
唐月急了,连忙上前一步:“阮大师,您是说我妈妈被那个阴邪选中了做替身?”
阮绵点头:“此邪灵非是阴鬼,而是阴气与怨气凝于古器,日久成灵,它想要脱离古器,就要寻一个替身,先用自身阴气侵蚀同化,弱其生气,再趁虚而入,一举夺舍。
哪怕替身因无法承受它的阴气而崩毁,它经这一遭,也不再只是依器而生的灵,而是可以自由来去的鬼了。”
唐月问了,阮绵就解释了,然而她还不如不解释,这一解释清楚,唐家母女的脸色一个赛一个的白,都快要没有人色儿了。
就连唐老爷子脸色都变得很难看,那是一种深切的后怕,以及一种……恨。
第51章 席骞是谁
老许不只是他收藏爱好的藏友,更是志同道合的老朋友,相交几十年了,他是信任的。
所以在对方说要跟他交换藏品的时候,他直接就答应了。
交换藏品这种事,也说不清谁吃亏谁占便宜,就是个见仁见智的事情,一般交情浅的他绝不可能同意,毕竟能进他收藏室的都是他心中的至宝。
老许用这个玉盘换走的镇纸也是他的心头爱物,只是爱物终究不抵交情,换也就换了。
那之后他再与老许通电话,老许总是支支吾吾,而且极其不愿提起那玉盘的事。
本来他没有多想,可如今再去回想老许前后的态度,才惊觉这整件事都是一场算计。
他用心爱之物换回来的,竟是全家的夺命符。
都说人老成精,他却是十年玩鹰,临老被鹰啄瞎了眼。
阮大师没来之前,他年纪最大,又与那盘子接触最多,所以最早病倒;儿媳被选中了做替身,这段时间身体频繁出问题;
小孙女是年轻人,但她是个女孩子,还是那个啥……对,脆皮大学生,受那东西影响也生过病,还差点出意外。
只有儿子想来因为是壮年男子,阳气盛些,虽然气运有些不顺,但身体好歹还顶得住。
但这都是暂时,若是任由那盘子里的怪东西壮大,他们又能坚持多长时间?
若不是唐月争气,不知从哪里结识了阮大师为家里破了这一劫,他们唐家岂不是要灭门了?
他被阴物缠死了不要紧,可若是他的儿子儿媳和孙女有个好歹,他去到下面,要如何与他故去的老伴儿交待?
想来老伴儿都不可能让他进门的。
老爷子闭了闭眼睛,努力压住情绪,态度极度谦卑:“趁着大师还在,能不能再劳动大师神目,帮我看看其他藏品干不干净?”
来都来了,阮绵并不介意帮他看一眼,反正这是另外的价钱。
于是几人再次来到那间收藏室。
唐老爷子看着这一屋子宝贝,心情复杂。
不知为什么,现在他再看这些曾经的爱物,心中无法避免的产生了几分膈应的感觉。
虽然他心里清楚不是所有的东西都有问题,盘子的事跟这些东西也没有关系,可是在刚刚经历了险些灭门的惨祸后,他是真的无法再理智的看待这些东西。
阮绵从一排排木架前走过,又指出了一枚扳指上有些许残留的尸气,不多,像唐老爷子这样只是摆在这里不常拿在手中把玩,问题不大。
再就是那只玉玦,有阴气,阮绵说过了。
唐老爷子千恩万谢。
阮绵点头想要走,却见席骞站在那藏有阴气的玉玦前歪着头在看,聚精会神的,极其专注。
他很少对一件东西表现出这么大的兴趣。
阮绵看了他几眼,唤他:“席骞。”
席骞回过神来,连忙转过身:“尊者。”
阮绵向那玉玦扬了扬下巴:“你认得这东西?”
席骞挠了挠头,抬眼四十五度望天,苦思冥想状,过了好一会儿才似不好意思的弱弱开口:“这个……好像是我的……”
阮绵眉头一动,回身走近了几步垂目看去。
这是一块满雕的玉玦,做工精美,成色也很不错,是古时男子常见的样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