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主考官当即回到座位上,三下五除二地将剩下的答卷批完。
他监考童试几十年,第一次遇到这么优秀的考生,这学生他记住了!
待到结果出来以后,果不其然,杨纨枫和杨纨岚都通过了正场。
杨纨岚的座位离杨纨枫很远,也不甚清楚杨纨枫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听见了考官连喊了两声“好”,料想应该不是坏事吧?
此时考完随即来到兄长身边,问道:“哥你刚才什么情况?”
杨纨枫轻轻摇头:“没什么事。”
“那就好。”杨纨岚又道,“对了,我刚才听其他考生说,县试只要过了正场,剩下了就可以不考了,咱要不走?”
“我打算继续考下去。”杨纨枫收拾好砚台笔墨。
“啊?”杨纨岚傻眼,“那我……”
他不想继续考下去啊啊啊。
“那你干什么?”杨纨枫默默地盯着杨纨岚。
迫于兄长淫|威的杨纨岚:“……那我也继续考。”
这时,本该离开考场的主考官笑眯眯地来到杨纨枫身边,又看了看杨纨岚那张和他哥相似的脸:“你们两个是兄弟?”
杨纨岚他也是有印象的,文章自然是没有问题,但是这学生答卷上的思路却颇为清奇。
两学生的名字如此相似,文章也都很好,如今再一看长相,必得是亲兄弟。
“对。”杨纨枫朝主考官拱手,“今日考官辛苦了。”
杨纨岚也连忙跟着行礼。
“不妨事。”主考官摆摆手,更加欣赏这个才华横溢,却又谦虚稳重的学生,“你们两个师承何处?”
这么优秀的学生,说是大儒陆恒之的关门弟子他都信。
然而两兄弟却回给了他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学生师承祝贤盛先生。”
“祝贤盛?”主考官愣了愣,努力在脑海里思索了很久这个名字,没想起来。
“可是化名?”
不应该啊,普天之下读书界有名的人物他都知道,就算是化名也不可能听着毫无印象啊。
两兄弟摇了摇头:“回考官,是真名。”
“嘶……”主考官正纳闷着,忽地抬头看到天边的晚霞,意识到时辰不早了。
他遂放弃了思考,留到日后再仔细打听打听,然后拍了拍杨纨枫的肩。
“童试分为三部分,县试、府试和院试,虽说县案首和府案首都可直接升学秀才,你可知三试案首连中被称为什么?”
杨纨枫愣了愣,被称为什么?
乡试、会试和殿试三试第一被称为连中三元,那童试三试第一能叫什么?
“小三元?”
“对咯!”主考官笑着道,“往年人们都只关心**,童试简单,不被关注,可很少有人知道小三元啊。”
“若是小三元和**连中,可被称为六元连中,这是极大的荣耀啊!”主考官说罢意味深长地看着杨纨枫,“勉之!”
杨纨枫连忙深鞠一躬,目送着主考官离开。
连中六元?
杨纨枫的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微笑,若是他能连中六元,想必能给母亲和曾祖长脸增光吧。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中,但是尽力试一把总没问题。
就连杨纨岚都鼓励他哥:“哥,加油啊,我是指望不上了,你给母亲和曾祖考个六元回家。”
“别贫。”杨纨枫望了望四周,见没人注意到这边,故意板起脸,“枪打出头鸟。”
“好好好,低调,低调。”杨纨岚笑嘻嘻道。
话落间,两兄弟的肚子不约而同地叫了起来,该吃完饭了。
两兄弟相视一笑,秋姨娘做的卤肉肯定很香。
转眼间到了三天后,县试第四场考完当场宣布排名,将主场通过的所有人名依次排列,谓之“长案”。
而这长案上的第一名嘛……
“县案首,杨纨枫!”督考洪亮的名字响彻整个考场。
杨纨枫来到主考官面前,因着今年科举实在紧迫,因此县试最后一场结束后当场开始府试的报名,直接来到主考官处报名即可。
主考官和蔼地看着沉稳内敛,却英姿卓然的少年:“怎么样,府试要不要也试一试?”
杨纨枫轻轻点头:“学生报名府试。”
杨纨枫报完名后,身后已经按照名次排了很长的队伍,县试是科举界的敲门砖,来参加的多是少年,当然也有天资不甚聪慧、起步晚的老童生。
杨纨枫一扭头,赫然看到了站在他身后隔着几个人的弟弟:“纨岚?”
杨纨岚不好意思地朝自家兄长挥挥手:“嘿嘿嘿,没想到我的排名还挺靠前。”
杨纨岚排名第五,名列县前十。
杨纨枫欣慰地笑了,回到自己的座位收拾好东西,等着和弟弟汇合。
等两兄弟一起出了考场,苏若琳早就带着下人们在考场外候着了。
杨纨岚见到苏若琳后,登时就撒了欢地朝苏若琳飞奔而来:“母亲,我中了!”
刘云生连忙过去,卸下杨纨岚身上的行李,另一个下人也来到杨纨枫身边接过行李。
苏若琳抿嘴忍着笑,身后的一辆马车掀起一角,祝贤盛探出头,哼了一声:“一个县试就高兴成这样,没出息。”
“我不仅过了!”杨纨岚又跑到马车边,高兴地向祝贤盛邀功,“曾祖,我拿了第五名,县前十!”
“这还差不多。”祝贤盛又哼了一声,嘴角却露出一丝笑意。
拿下了县前十,秀才基本可以稳了。
“你哥呢?”
“我哥比我厉害!”杨纨岚露出了一个故作神秘的表情,“母亲曾祖你们猜,我哥拿了第几名?”
“你哥当然比你厉害。”祝贤盛没好气道,这兄弟俩,一个是他的得意门生,一个是他带出门都嫌丢人的玩意。
苏若琳看向走过来的杨纨枫,却发现后者期待地看着他。
杨纨枫眼角弯弯的,笑成了一个月牙,这还是他第一次笑得这么开心:“母亲,你猜我拿了第几?”
“笑得这么开心啊?”苏若琳揉了揉杨纨枫的头,“那我猜,第一名?”
杨纨枫笑得更深了。
“县案首?”祝贤盛道,随即也笑了。
不愧是他的学生。
“那你府试和院试还考吗?”
却见杨纨枫点头:“考,我还想继续考下去。”
祝贤盛一眼猜透了他的想法:“怎么,想拿个小三元?”
杨纨枫白皙的小脸霎时间红了,腼腆地点头:“嗯。”
“好,那就考。”祝贤盛大手一挥,“赶紧上车吧。”
小三元啊,他年少的时候也拿过小三元呢。
那时自己也跟这孩子一样意气风发。
只是可惜……
祝贤盛看了眼自己右腿空荡的裤管。
算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几人坐上马车向侯府赶去,这时督考也拿着长案走了出来,往考场大门旁一贴。
因着县试是当场公布结果,而且也不如秋闱春闱那般重要,因此张贴长案后,并没有多少人凑过来观看。
一个侍卫远远地往长案看了一眼,转眼间便来到了一条街外停着的辆马车旁,朝车内作揖道:“禀王爷,杨纨枫少爷名列县案首,杨纨岚少爷排第五。”
县案首啊。
萧怀琳轻笑,以纨枫的实力,这县案首理所应当。
纨岚能拿第五也正常,毕竟他们都是曾祖教出来的啊。
“走吧。”
“是,王爷。”
听到了马车内响起的那道温柔和煦的声音,车夫颔首,驾车离去。?
第42章 嫉妒
◎你身为主将不在最前边骑马领着做表率,坐在马车里像什么样子?◎
一个月后,两兄弟参加府试,只是和县试不同的是,府试考试除了考引,不准带任何东西,就连被褥都由考场提供。
这下只需要一辆马车就够了,刘云生和马车夫一起坐在前面,向着考场赶去。
因着两人是在京城考,因此不需要由县城上到府城,考场也还是之前的考场,甚至于考生大部分都是一月前的那些考生。
两兄弟下车后,有眼尖的考生戳了戳身边的同伴,小声议论道:
“快看,那不是县试的案首吗?怎么不直接升学秀才,还要来考府试?”
同伴小声嘟囔:“准是为了炫耀呗,人家肯定能过,也不关心占了咱们升学院试的名额。”
考生朝地上啐了一口:“耀武扬威、自私自利。”
刘云生瞪着眼睛就要上去揍人,却被杨纨枫即使拦住。
“没必要。”
杨纨枫淡淡地看着那些小声议论他的人,明明口出不屑,神情嫌恶,然而那些人的眼睛里填满的,不是羡慕就是嫉妒。
母亲曾教导他们,不要听别人议论他们的话语,而要看别人看向他们的目光。
说得想必就是现在吧?
像是心有灵犀一般,杨纨岚也冷哼了一声:“这些人不过是在嫉妒我哥的才华罢了。”
连声调都扬高了几分。
有个考生面色赤红地走上前来:“嫉妒?还真是嫉妒。”
那个考生指了指他身穿的粗布麻衣,上面还打着许多补丁;又抬起自己的脚,他那布鞋连鞋头都破了个大洞,露着脚趾头。
“看见了没?”
“你们是大户人家的少爷,从小就吃好的,穿好的,什么都不用操心,只管读书就好了,就连书都不用自己费劲去寻,父母都会打点好一切,先生都是请的最好的!”
“可是我们呢!”
杨纨枫淡淡地看着面前义愤填膺的考生,从小就吃好的,穿好的?什么都不用担心?
呵,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都经历过些什么。
不过有一点他不反对,那就是他们的母亲,确实会打点好一切,事无巨细地关爱着他们;而他们的先生,也的确是最好的。
只是杨纨枫沉得住气,杨纨岚却是不干了。
“怎么滴,你想让我们可怜你啊?强者不抱怨环境,你要是觉得父母不行就赶紧重新投胎去,投胎个大少爷!”
就这小子那傻不愣登的模样,说好听点叫勇敢,说不好听了,这要搁他以前在侯府敢这样,早就被人打死了。
傻样的愣头青,你就嫉妒吧,你投八辈子胎你也遇不上比我们更好的母亲和先生!
刘云生呆呆地看着自家三少爷,这,这嘴和祝老先生有得一拼啊!
而杨纨枫则面无表情地横了杨纨岚一眼,跟着曾祖念了三年书,旁的没学会,光学会这骂人的功夫了。
那考生闻言更加生气了:“你们只会读死书又有什么用!科举的尽头乃做官,乃为天下苍生谋福祉,你们知道去岁的谷价吗?知道一尺粗布要多少文吗?”
“你们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连自己身上的一块玉佩能养活多少户人家一辈子都不知道!”
此言一出,顿时周围考生纷纷叫好。
“好!”
“说得好!”
这天下终究还是平民百姓最多,而太平年间,平民百姓唯一的出路便是科举,真正的勋贵富豪不能说都不来科举,能够高中自然是好的,只是不中也没关系,他们除了科举有的是出路。
莫要说太平年间了,就是战乱之时,最先受苦的也永远是平头百姓。
对于这些平民考生来说,被杨纨枫抢掉的那一个名额,可能就是他们出人头地唯一的机会,这怎能不让他们愤怒呢!
杨纨岚还要张嘴继续骂,却被杨纨枫给拦了下来。
杨纨枫看着那胸口剧烈起伏,愤怒中又夹带着激动的考生,淡淡地问道:
“去年夏暑江南水灾,龙江六个支流决堤,就连主流都险些没能控制住,而被龙江冲上岸的,是同年云南疫灾,那些染疫而死的尸体。”
“现在你来告诉我,你要怎么解决这场天灾?”
“你!”那考生愣在原地,嘴唇哆嗦半天,最后强硬道,“你问的这根本不是府试该考的东西!”
“你在故意为难人!”
这么难的题,说不定连乡试都考不到,如果真能解决这么一大祸患,那还考什么科举,直接新官上任得了!
杨纨枫见状轻笑:“你不知道,我来告诉你。”
这的确不是府试应该考的,实际上这件事就是因为去年没有处理得当,导致江南死伤无数,许多百姓流离失所,变成流民。
而流民逃亡北上,一路到了京城,这也是导致今年京城外流民比去年多三倍的原因之一。
只见杨纨枫不紧不慢,思路清晰地将他思考许久的答案讲述出来以后,众考生才知道他们和眼前这个县案首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等到杨纨枫说完,考场外已经变得静悄悄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那先前还义愤填膺的考生不安地踌躇了半天,最后拱起手深鞠了一躬:“兄台是有大才学的人,方才钱某多有得罪,在此向兄台道歉。”
杨纨岚登时冷哼了一声,小样,和我哥比你还嫩得很!
同时又为自己兄长的才学而自豪,我哥真厉害!
杨纨枫轻轻回了一礼:“不敢当,我观钱兄要比我年长,敢问钱兄如今年岁?”
那姓钱的考生一愣:“钱某今年十五。”
“杨某今年十二。”杨纨枫道,“我观钱兄有为天下苍生造福的大志向,奈何家贫无以为道,这样,如果钱兄院试可考中廪生,杨某愿请钱兄做我的伴读,钱兄意下如何?”
院试通过后即为秀才,只是秀才也分为三等,上等为廪生,中等为增生,末等为附生。
杨纨枫确实有点欣赏这个姓钱的考生,能屈能伸,敢作敢当,人品是不错的。
不仅如此,许多百姓渴望科举出人头地,只是为了做官拿俸禄,养活自己和家人罢了,莫说能亲口道出为天下苍生,便是能想到这一步的都甚少。
那姓钱的考生犹豫了。
说实话,他是真的心动的,他是私生子,从未见过父亲,家中只一个母亲拉扯长大,自幼遭尽了白眼,吃尽了苦头。
就连他读的书,都是给富家子弟抄书,抄的时候顺便学的。
可是自己方才那么嘲讽面前人,对方还能这么客气地对待自己?
要说他方才多么清流,如今又投奔勋贵门下会遭人耻笑,他是半点不在乎的,毕竟他这辈子遭到的耻笑已经够多了。
可他也见多了那些富家子弟人前多么人模人样,人后又变了一副丑恶的嘴脸。
可是……对方是县案首诶,还,还是有真才实学的……
姓钱的考生犹豫了半晌,最后小心翼翼地问道:“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