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婉宁倒不好意思再跟上去。
许俏俏的丫鬟喜儿默默地跟着两人。
那两个人在院子里低声说话,喜儿站在不远处。
顾婉宁隔着窗看过去,发现许俏俏这会儿已经面色如常,只紧攥的手,泄露了她此时内心并不平静。
而以沉稳被大哥夸赞不已的方廷秀,这会儿却像个毛头小子,完全失去了分寸。
“俏俏,家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就你一个人带着喜儿进京了?”
许俏俏低头,“没发生什么事情,就是,我觉得无聊,出来玩玩。”
这话方廷秀一个字都不相信。
许俏俏就是家里父兄掌心里的宝贝,绝对不可能就放她一个人出来。
“你最近怎么样?看我这话问的,”许俏俏努力整理好情绪,做出云淡风轻的模样,“你现在既然能和顾大人在一起,想来已经高中。挺好的,没有辜负你十几年的寒窗苦读。”
他很好,她见到了他,她这下再也没有理由留在京城了。
原本和家里人说的就是,来看看他是不是好好的就回去……
终于见到了。
他很好。
她也该放心了。
原来,他没出事,他只是不想再和她联系而已。
也是,当初把银子给他的时候,是自已说,无论高中与否,都让他不要再回来了。
他只是听自已的话,现在自已又矫情什么?
可是眼泪它不争气,根本止不住。
徐俏俏用力逼退泪意,可是泪水却像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而下。
“俏俏,你别哭。”方廷秀慌了。
刚才帕子被他扔在桌上,这会儿他只能抬起袖子,笨手笨脚地想要替她擦拭眼泪。
“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家里逼你成亲了?还是其他什么?俏俏,不哭了,我在呢,我帮你。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想要怎么做,我都帮你。”
小姑娘虽然变了心,但是是她给了自已新的人生。
如果不是她,十岁那年,自已大概就随父亲死去了。
就算她变了心,也无法更改她是自已救命恩人的事实。
“你,为什么高中了不让人带信来?”许俏俏哽咽难言,艰难地问道。
如果知道他高中了,她不会担心他,不会来找他的,就不会有现在见面的尴尬。
她不是来赖着他的。
她不是知道他高中之后才来找他的。
她只是担心他在进京的路上出事,担心他考不中,那样骄傲的人无法接受,担心他……
现在看到人没事,她放下了心,由衷地替他高兴,但是又觉得自已难堪到无地自容。
因为当初,放狠话的是她。
她真的不是来吃回头草的。
第206章 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听许俏俏条理不清,却反反复复强调她不是要来赖着他,要求他履行婚约的,方廷秀的眼神,一点点地黯淡下去。
“你不用再说了,我懂。你来京城,不是因为婚约,是怕我有三长两短,因为没有人回去报喜,对吗?”他沉声道。
许俏俏已经说不出话来,只会点头。
她再多说一个字,都怕自已泪崩。
这泪失禁的体质啊,真是让人烦恼。
其实她真的没想那么多的,她看到方廷秀好好的,就已经很高兴了。
她马上就可以回家见到思念的父母兄长,再也没有牵挂,是多好的事情啊。
“我不知道为什么没人去报喜,我以为你们知道了的。”方廷秀道,“我不敢再联系你,怕你家人,会逼你嫁给我。那不是你所愿……”
“嗯,那不是我所愿。”许俏俏重复了一句,泣不成声。
方廷秀忽然恼了,“不是你所愿,你来做什么?你进京做什么?你管我是死是活!”
他是咆哮的,声音如此之大,把顾婉宁都吓了一大跳。
好家伙,方廷秀啊方廷秀,看着你挺像个人,怎么忽然这么暴躁!
怎么,你还想家暴不成?
许俏俏抬眼看着他,被泪洗过的眸子格外清亮,带着令人怜悯的惊颤。
方廷秀眼圈通红,声音放低了。
他说,“回去吧,别再来了。”
“好。”许俏俏点头,“我回去。”
顾婉宁害怕许俏俏吃亏,这会儿已经进了后院。
听到这两句对话,她也心情复杂。
两个人站在一处,像是从画上下来的一对璧人。
高大儒雅的男人和乖巧聪明的姑娘,互相凝视着对方,眼里有情有泪有不舍。
“——俏俏,别再进京,别再出现在我面前。”方廷秀的泪也在眼眶里打着转儿,“今时今日的方廷秀,已不是从前的方廷秀。”
“嗯,你功成名就了。”许俏俏努力挤出笑意,对他行了福礼,“恭喜你,方大人。祝方大人日后仕途坦荡,前程似锦。”
许俏俏,你不许哭,是你先放弃的。
你原本就知道,他非池中物,早晚一天要鱼跃龙门,飞黄腾达。
当初你父兄用权势强迫他屈就,他日后功成名就,不和他们算账就不错了。
你根本配不上方廷秀,你从一开始就知道,现在又矫情什么?
说好了放手之后再也不见,你不能犯贱。
“怎么不能出现在你面前?这京城是你家的吗?你来的,她就来不得?”二丫忍不住道。
顾婉宁拉她,她还扭身子,“姑娘,您别拉我。方大人那么厉害,当初为什么要接受许家的救济?就算婚事不成,是不是实打实地帮了你?这么多年,供养一个读书人得多少钱?县丞家有金山银山吗?”
方廷秀沉默。
“就算她悔婚,可是这么多年,是不是真金白银,实打实地扶持你出头?婚事不成,仁义不在了吗?你对她悔婚怀恨在心,那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什么别来京城,呸,你住海边的,管那么宽!”
“我没有怀恨她。”方廷秀道,“我只是怕自已……怕自已仗势欺人,威逼利诱,让她加履行当年亲事。”
他终于,把内心中最卑鄙不堪的一面展露了出来。
无数次午夜梦回的时候他都想,自已现在虽然在京城里不值一提,但是回到镇安那个地方,权势却足以令人惶恐。
他甚至只要给镇安的县令写一封信,他就会说服县丞把许俏俏送来,哪怕许俏俏已经嫁人。
他用了极大的自控力,不让自已这些阴暗的念头占据上风。
他记着的,也是小姑娘对他的种种好处。
他不能让小姑娘恨他。
现在许俏俏站在他面前,云英未嫁,内心里那种占有她的欲望,又空前的高涨起来。
方廷秀读的是圣人书,断然不允许自已变成那般模样。
可是,他真的怕控制不住自已。
尤其想到,许俏俏特意为他进京,打听他死活……
除了她,这世上,还有谁在意他的生死?
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所以他不想放手,一点儿都不想。
许俏俏震惊。
他说什么?
他还想着那作罢的亲事?
他想娶她?
要折磨她吗?
当局者迷,旁观者已经看得清清楚楚。
顾婉宁叹了口气,这世上的痴男怨女啊,让人说什么好?
“你们俩一对呆子,真是急死我了。”她说,“俏俏,你为什么觉得你配不上方大人?帮他葬父,供养他读书,不离不弃,你对他有再造之恩。”
“方大人,你也是傻的。一个喜欢读书人的小姑娘,怎么会突然喜欢一个唱山歌的渔家小子?你们朝夕相对,你真的感受不到她对你的心意吗?”
两个人都在自卑,觉得自已配不上对方。
一个脑子会转弯的偶没有吗?
“她嫌弃你,为什么要把所有的积蓄都给你?”
二姨娘说过,要人可以,要钱没有。
对不喜欢的人,哪个女人会砸钱,还是倾尽所有的砸?
“退一步说,”二丫也生气了,“她当初能对你强取豪夺,那为什么不对一个打渔的强取豪夺?抢起来不是更容易?方大人,您这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啊!”
“还有你,”二丫又骂许俏俏,“看着那么机灵的一个人,怎么会做那种傻事?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只要你相信你值得,别人说什么都是放屁!”
许俏俏脸色瞬时红了,眼中有些心虚。
方廷秀一直看着她的目光,“俏俏,是当初有人在你面前说了什么,所以你故意骗我?”
许俏俏摇头不语。
“你说话!”方廷秀拉住她衣袖。
许俏俏崩溃大哭。
这件事压在她心里太多年,连父母兄长她都没有提过。
她喜欢方廷秀,不加掩饰,昭告天下那种。
她其实不觉得方廷秀能考上传说中的进土,那离她的生活好远好远。
可是——
第207章 冰释前嫌
方廷秀是有外家的。
他的母亲出身高门,乃是郑国公府的庶女,虽然临终之前叮嘱过方廷秀,不许他找已经断绝关系的外家。
但是他有个舅舅,因公去镇安附近的时候,惦记妹妹,去寻找妹妹,却意外得知妹妹妹夫都已经不在人世,只留下一个外甥。
舅舅找到了许家。
因为方廷秀当时读书已经很好,所以舅舅想要带他进京。
方廷秀拒绝了。
他没有忘记母亲的遗言。
母亲不喜娘家,从小因为庶女的身份吃了一些苦,后来的婚事也是阴差阳错。
能够嫁给父亲,其实是意外,是国公府对母亲的补偿。
后来父亲出事,国公府置身之外,还想逼母亲和离再嫁当初错过之人。
明明一切都是国公府的算计,母亲拒绝了。
是国公府威胁母亲断绝关系,可是没想到母亲那般刚烈,就真的断绝了关系。
方廷秀牢记母亲的话,没有想过去国公府占便宜,也不想和他们有任何来往。
而且,他怎么能舍弃他的俏俏?
可是舅舅带了个妾室,那个女人看出来他的不舍,就到许俏俏面前,“推心置腹”地跟她讲了很多话。
她告诉许俏俏,方廷秀尊贵的外家,会帮他安排好一切,包括前程和婚事。
她告诉许俏俏,方廷秀日后定然三妻四妾,她身份太低,做不了正妻。
她告诉许俏俏,京城规矩森严,做了妾就要和家里断绝关系;就算做了妻,估计日后也不能再见家人……
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从小生活富足,被家人捧在掌心里长大,见过什么人心险恶?
满脑子情情爱爱,为爱情付出所有,甚至带着一种“牺牲自已成全男人”的中二病,做出了那种中二的事情来。
方廷秀终于撬开了许俏俏的嘴。
而许俏俏提起当年,终于把那些从来不敢对人说的委屈诉说出来,哭得站不稳,蹲在地上抱住自已,委屈得像个孩子。
方廷秀这才知道,他当年以为小姑娘是长大了,发现自已无趣,所以才变了心意。
原来,竟然还藏着那样的事情。
他明白了母亲的苦心。
国公府的那些人,和他们根本不是一路人。
他们为了利益,可以不择手段,可以欺负他的小姑娘。
“俏俏,不哭,不哭。”方廷秀想要安慰许俏俏,却手足无措。
顾婉宁:“……”
你倒是抱抱他啊!
二十几岁还单身,你是凭实力的,你果然值得。
“二丫,喜儿,跟我去前面招呼客人。”
她把人带走,多给这俩一点儿时间吧。
误会解除,两人当然就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许俏俏再见顾婉宁的时候,简直笑成了一朵花。
“你怎么不害羞了?”顾婉宁笑骂道,“什么时候成亲让我喝喜酒,我得提前准备份子钱。”
许俏俏脸色通红,“方廷秀说,这件事,得让父兄知道……他先找媒人去我家里提亲,三媒六聘,什么都不能少了……”
顾婉宁:“啧啧,你要嫁吗?你看方廷秀那么穷。”
“我能赚钱!”许俏俏连忙道,“他本来要做的就是像顾首辅那般为国为民的清官,指望赚钱,就不做官,来卖粉了。”
“这就护上了。”
在外面,她没法说亲爹坏话,但是心里却道,你让方廷秀像个好人吧。
我爹,真不行。
为国为民是真的,家里就是个糊涂蛋,到时候把你活活气死。
“顾姐姐,你说我爹,会不会反对啊!”
“我要是你爹,肯定反对。”顾婉宁道,“高中了一去无影踪,气人不气人!”
“不是的,他以为有人去家里报喜的,也是阴差阳错……”
“行了行了,看出来你胳膊肘往外拐,已经上了方廷秀的贼船了。之前我大哥还想帮我和方廷秀撮合,哎呦呦,差点就啃了你的草了。”
许俏俏嗔道:“顾姐姐,你就别打趣我了。说来说去,我们还是有缘。”
顾婉宁:恋爱脑,没救了。
两个人久别重逢,又把误会解开,自然和美。
方廷秀就像老房子着火,几乎天天来吃螺蛳粉。
店里人多的时候,他还会来帮忙招呼客人,一点儿架子都没有。
顾婉宁:满满都是恋爱的酸腐气。
但是事情传到了徐渭北那里,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边大夫什么时候回来?”徐渭北回到别院已经是半夜,喝了一口茶后问高览。
“算算应该还有半个月。”
边大夫实在去得太远了,他去了南疆。
偏偏侯爷这等病症,也不好找其他人看,所以这会儿就僵在这里,把高览急得心急火燎。
他迫切地希望边大夫回来,但是内心深处,又有些害怕。
——盼望边大夫回来说清楚,但是又怕边大夫都治不好。
那还有什么指望?
只有男人才能共情这种巨大的毁灭性的伤害。
“嗯。”徐渭北表示知道了,捏了捏眉心,靠在了椅背上。
他太累了。
他现在每天用大量的工作麻痹自已,最好累到倒头就睡,不用胡思乱想。
“侯爷,有两件事情,属下需要和你禀告,您看今日还是明日?”高览小心翼翼地道。
“说吧。”徐渭北眼睛半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