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无恒立马准备行礼,却被李澄按住:“你是我小舅子,又何须多礼,都是一家子,不必讲许多俗礼。”
这郑无恒虽然年轻,但是当继承人培养的,一举一动也有士族子弟的风范。
三人坐定之后,徽音对郑无恒道:“小王爷不让你行礼,可你也得懂规矩,寻常都要先国礼后家礼才行,否则不是乱了章程。”
现下大家都好的时候,这些事情自然不会翻出来说,但是将来若是两边决裂,李澄立马就可以说郑无恒对他无礼。
郑无恒脸一红,立马对李澄表示歉意,李澄则道:“你姐姐这也太迂腐了,寻常家人见面,若是再行礼,岂不是失了趣味?”
徽音笑道:“王爷教训的是,只是无恒年纪小,性子似野马似的,我若不当面说恐怕他很难听进去。毕竟您胸宽宽广,从来都不计较这些细枝末节,但是旁人恐怕会计较。”
“王妃说的是。”李澄颔首。
不知怎么郑无恒只觉得姐姐和姐夫太过客气了,他虽然没有成婚,但是见过爹娘还有哥嫂相处,也不是这样的。夫妻之间的亲昵,外人都能看的出来,不应该是这样,仿佛似下属和上峰一样相处。
其实徽音这个人把床上床下,家里和家外分的非常清楚的人。在床上,她觉得夫妻做亲密的事情,当然要带着爱意,才能让对方更舒服,且丈夫对他也还算尊敬,家里亲近些就好,在外面她们就不能那般了。
可能潜意识的,徽音也不愿意人家真的把她当成娇妻,毕竟娇妻可以有很多个,但是她无可取代。
桌上都摆着一道道菜,前菜、鲜果、果干,热菜,汤品,琳琅满目,席间,徽音还安排了歌舞助兴。
但桌上气氛沉闷,徽音有孕在身,且方才教训过弟弟,不好多说什么。郑无恒还只是个小少年,现下更不敢多话,还是李澄见状,不由提起话头来:“恒哥儿,我听你姐姐说你平日习武风雨无阻,如何?你擅长使用什么兵器。”
郑无恒和李澄就这么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聊起来了。
见气氛热络起来,徽音笑道:“你们慢聊,我在这儿你们反而不自在。”
她是孕妇,不喜闻到酒味,现下一切都先为了肚子里的孩子着想。
李澄看外面飘起了雪絮,对福桂道:“传暖轿过来,别让你主子受了寒。”
福桂连忙应是,徽音行了一礼才离开。
暖轿里坐着都觉得冷,进了里屋要暖和许多,她又对南妈妈道:“少爷那里劳烦妈妈多费心,他小孩子一个,我又有身子,就怕哪里不好,他不肯说。”
南妈妈笑道:“您放心吧,老奴省得的。”
徽音对着镜子拆着钗环头发,人才轻省不少,下人打了热水来伺候她梳洗,又弄了半天,她尤觉晚上吃多了,站了片刻才躺床上。
只是还未闭上眼睛,就听到李澄的脚步声了,徽音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让人掌灯。
在房里,夫妻二人又是另外的样子,徽音窝在他怀里,笑眯眯的道:“我看你精神不错,今儿去谢家做什么了?谢太守夫妻上个月就来咱们徐州了,时常在打探你回来了没有。”
李澄心底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徽音,但想着这样的事情若是不说,她迟早也会知道,那她肯定跟自己离心,他可不愿意自己大后方不稳,故而笑道:“是为了魏王的大事,说给你听也不打紧。上次宇文当接应你时,受到伏击,那些人便是青州刺史马奎派来的,魏王早已忍他许久,自然不愿意再容他。他们等我回来,也是希望我能够从中和你家打好招呼,避免误伤。”
原本此事徽音也猜到了,只是她看着李澄道:“我对谢太守没有任何意见,但既然想要按捺住我爹,为何魏王不派你去呢?若是你去,我还能帮你书信一封,如此,你也能建功立业啊。”
李澄却道:“徐州也离不开我啊,如今我操练水军许久,我这么一去,徐州怎么办?”他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也未必不是这么想的,只不过当着妻子的面,他也要以大局为主。
武将素来都是主战派,有仗打就能立功,就能升迁。
徽音撒娇“澄郎在我的心里是最好的,我巴不得你能逐鹿天下才好,如此方才配得上你。但是,你如此高风亮节,我也支持你,你写信过去我父亲恐怕不信,我再写一封信,到时候让我弟弟带回去。”
“徽音,你……你怎地对我如此好?”李澄都有些受宠若惊了。
徽音当然是为了自家着想,别当吕威和何家的马前卒。现在卖一个人情,魏王也不会继续北上,到时候让何家吕家自己去和魏王斗去。
但她却是一幅为了李澄着想的模样:“你是我夫君,我当然是对你好啊,再说了夫妻一体,将来魏王给你机会,我也是夫荣妻贵。”
要说李澄父王母妃去世之后,他就是踽踽独行,即便魏王对他有知遇之恩,但他要站稳脚跟,个中心酸也只有自己知晓。
还好徽音对他很好,虽然是对夫君的喜爱,并非是对她这个人的喜欢,可即便如此,他也觉得这般很好了。
而且她说的也很实在,人活在世上,谁不愿意权势富贵都有,乱世普通人可不如太平犬。当初他孤立无援时,下面的人连吴王封地的俸禄都可以名正言顺的不给他。
正想着的时候,徽音握住他的手道:“快歇下吧,时候不早了。”
本来她想问李澄关于殷丽仪的事情的,但是以她们这样的表面夫妻,若是李澄有意隐瞒,反而打草惊蛇,此二人若有私情,她也要提前先捏住把柄才是。
因为她现在也不知道李澄人到底如何?就像李珩做戏能做三年,结果是一匹披着羊皮的狼,自己好歹还发现反杀他了,吕笑和董玉娘却什么都不知晓。
到了次日,李澄又带着郑无恒到徐州城游玩,还在家中摆了酒席,宴请徐州名流过来,介绍郑无恒给众人认识,还跟郑无恒说了,等到开春之后,带他去拜见魏王。
李澄是独子,没有亲兄弟,郑无恒性格赤诚,待人很有风范,和其父郑放也完全不同。因此,李澄把这位妻弟是真的当自己弟弟看待,郑无恒和姐夫熟了之后,二人甚至兄弟相称。
徽音见他刚从外面回来,还记得给自己带了个拨浪鼓,口口声声说是为小外甥买的,她忍俊不禁:“你呀,哪里是为了我肚子里的孩子买的,分明就是为了你自己买的。这些日子我见你玩疯了,也得沉下心多读书多习武,如此方是正道。”
“姐,我知道了。”郑无恒和全天下所有的少年一样,也不喜欢听到唠叨。
徽音也及时住嘴了:“你不愿意大过年的看书也罢了,但多看看你姐夫是如何为人处世的,多学一些眉眼高低。等年后去觐见魏王时,少说话,遇到事情自己先想想。”
郑无恒点头:“好,弟弟听你的。”
徽音忍不住笑着摇头,又推了推桌上的点心:“看,这是我让他们从德合楼买的你最爱的豌豆酥,尝尝。”
姐弟二人说起徐州风土人情,倒是聊了半个多时辰,郑无恒方才告辞。
从外面回来的李澄道:“等会儿徐州那些诰命都得来拜见你,礼可准备好了?”
“这哪里还用得着你操心,早已备下,这是礼单,你瞧瞧。”徽音把一旁的礼簿递给他看。
李澄指了指薛家:“这里再增加两柄如意。”又指了指魏家:“你给魏家的太多了,归降之人,天生反骨,对他再好他也会因势利导的,把这两样去掉。”
随即整个礼单都被挑剔了。
他以为徽音会生气的,因为他以前这样挑剔的时候,别的人都一幅容忍他半天的样子。
没想到徽音却笑道:“是我考虑不周到,等会儿啊,我重新誊写一份,让她们迅速准备好。”
对徽音而言,只要不是故意整她,人家就是在教导你,你就应该虚心接受,教你做事的人,总比表面捧着你,等着看你笑话的人强。
她记性非常好,只有一处不确定,其余的地方重新誊写了一遍给李澄。
李澄接过来看了一遍,赞许道:“不错,就是这样。”
徽音怕下人们归置不清楚,自己亲自过去一样样查看,如此才云淡风轻的坐在高座上等着徐州的众诰命过来给她请安。
缪夫人暗自和薛夫人道:“小王妃年纪虽然小,但是办事举重若轻,从无出错,真的是难得。”
其实是台下十年功,都是为了台上那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谁天生就会做许多事情的,还不都是多用功才如此的。
送走客人之后,她又看了看礼簿,似乎是不经意的提起殷次妃,她想用殷次妃来打探一下李澄对殷丽仪如何?
“诶,我看你怎么送给魏王妃和殷次妃的礼是差不多的呢?虽说殷次妃生了个长子,到底是次妃,将来还不知道如何呢?”徽音笑道。
正如当初董玉娘刚有身孕,不少人捧高踩低,后来董玉娘那胎终究没生下来。
李澄听她提起此事,是这样解释的:“魏王妃出身高贵,膝下有一女,早前专房独宠,但殷次妃却是更受宠爱,将来即便是魏王妃生下孩子,恐怕也是要排在她之后。”
“没想到这位次妃居然如此受宠,想必肯定是一位大美人,我见过谢夫人,的确也是一位大美人。好吧,既然你这么说,我就不说什么了。”徽音没有等到李澄提起他和殷家姐妹的关联,心中已经是有几分确定了,因此颇有些失望,但她强忍着没有表现出来。
李澄以为她是在因为殷次妃的美而觉得自惭形秽,不由得安慰道:“你比她美多了。”
徽音却更不开心了,一位美女获得男人的喜爱轻而易举,但一个相貌平平的人能获得大家都喜欢,那就是她的魅力极其出众了。
一对不太相熟的夫妻,就是很容易这般误会生气,这是无法避免的。
有孕在身,她哪里都不能去,在房里待的时候最多,出去还怕吹风。在这样很闷的年节下,李澄给她带来了一盏走马灯,就这样小小的一份礼物,都让她很开心。
但她看着李澄道:“我还想堆一个雪人,你帮我堆一个,好不好?”
夏日见她穿着抹胸,总觉得丰润妖媚不过如此了,实在是迷人,但如今她穿着毛茸茸的夹袄,头上怕太重了,也只用绒球绑了一下,看起来可爱动人,完全不似那等娇媚风流的模样了。
李澄心突然动了一下,鬼使神差的答应了。
一个小小的雪人放在描金的白瓷盘子里,徽音用自己的胭脂帮它把小嘴点红,托腮看着这个小雪人。
正好下雪,李澄也不能出门,就陪着她看这个小雪人。
逐渐他嘴毒的本性暴露出来:“饭都不吃了?就为了看这个小雪人。等会儿太阳一出来,你的小雪人就全都化没了。”
徽音噘着嘴有些不满:“我的小雪人才不会没了呢?况且,我是真的有点儿不想吃。昨日冷不丁又吃多了,脸都变肿了,对着镜子都不觉得这是我了。”
生育感觉真的会让女人变丑,她不知道旁人是怎么样,反正她这种真的还挺美的人,以前贴身的衣裳穿不上,行动还不便,甚至脸上长斑腿抽筋,真的觉得难受。
这样女儿家撒娇的方式,她以为李澄会不大耐烦听,男人一般只会对喜欢的女子很有耐心,自己可算不上是他真正喜欢的人。可是生育孩子真的就有辛苦,就像以前她还能出去堆雪人,玩的手心通红后,回来喝一碗滚烫的姜汤再睡一觉就什么都好了。
但是现在却只能坐在房里赏雪。
却没想到李澄拿起她头饰上的毛球,无意识的挠着她的脸蛋,“辛苦你了,但是你依然很美,不必怀疑。”
他说完,俯身下去,噙着她的唇,似乎以实际行动来证明。
唇舌相依,徽音的唇是温热的,他的唇是凉的,她很喜欢和他接吻,总有一种缠绵悱恻的感觉。
二人亲的天昏地暗的,徽音有些动情了,才稍稍推开他。
李澄却一把抱着她去了床上。
事成之后,徽音和李澄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因为两人都有些失控了。她对人是很挑剔的,可是李澄身上的气味是有一股好闻清新的胃口,接吻也觉得甜甜的,一切都让她很想很想……
“我们这样没事儿的,我之前问过大夫,除了前三和后三要小心,中间都是可以的。”李澄解释道。
徽音心想他不愧是行动派,这个时候把她最大的顾虑打消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好热。”
大抵是怕两人再天雷勾动地火,李澄隔日就说想带着郑无恒去建业拜见魏王,徽音也觉得自己要清心寡欲了,特地让人把小佛堂收拾出来。
“王爷,恒哥儿就麻烦你了。”徽音说完还行了一礼,见他嘴唇有点发肿,脸还微微有点热,但还要佯装镇定。
李澄也偏过脸,正色道:“那王妃在府上可就要小心身子。”
“是。”徽音点头。
郑无恒心道姐姐和姐夫好似真的不太亲近,若不然正月十五还未出,姐姐还是有身子的人,姐夫却不愿意多陪陪姐姐。既然如此,以后他一定要努力习武,将来为姐姐撑腰,也不枉姐姐事事为她打算。
夫妻之间的感情,徽音对弟弟说不明白,因为他们阅历太少,许多事情不知道怎么理解,自然也不怪郑无恒不懂这些,徽音也并不知晓弟弟关心这些。
……
偏晁妈妈却知道首尾,她对女儿云慧道:“这小王妃还有身孕呢,也不说替她身边那几个丫头开脸,帮小王爷纾解一二,倒是让个血气方刚的男儿旷了许久。如今怀着身子还勾引男人,还要不要脸啊?”
“娘,这话您小心被人听到。”云慧很是警觉。
晁妈妈笑道:“我还不知道,这里是我房里,连洗衣裳的都打发出去了。”
作为李澄的乳母,晁妈妈还是待遇相当好的,自家都用着几个小丫头子伺候,但管过事儿的人,突然手里没有任何权利,连小王爷回来都见不得一面,她自然也有失落之处。
现下管着内院的是小王妃身边的妈妈和陪房,伺候小王爷的是身边的几个大丫头,正房都不许随便进。
云慧这是拿了年礼过来的:“前些日子在忙,没空过来,这是上面赏的,我也吃不完用不完,都放您这儿了,权当是孝敬您了。”
晁妈妈定睛一看,原来是两匹翠蓝云缎,另外还有一套葱白绫的袄裙,再有两包点心,半口猪,两包茶叶。
“我的儿,这点心是德云楼的,你偏不爱吃甜的,倒是便宜我了。”晁妈妈年纪大了,若让她自个儿去买这二钱银子一包的点心,她肯定是不会买的,但是王府发的,她就不客气了。瞬间打开之后,就一个劲儿的吃起来了,有点心渣子掉下来,她随意用帕子抹去。
云慧替她拍拍背:“您慢点儿,若不够再买就是了。”
晁妈妈摆手:“你当这钱都是大风刮过来的不成,你一个月也不过一两银子,你又没油水,逢年过节靠着上头赏赐几身衣裳,还不得都存着,将来做嫁妆。”
“娘,女儿早已决定不嫁了,您就别再说了。”她其实也不在内院伺候,但是她人缘好,小王妃的院子里虽然有一半是她的陪嫁,但是洒扫粗使还有打帘子的也都是王府的丫头,她稍加笼络一二,就能知晓小王爷和那郑氏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