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音笑道:“你也是从这么小长大的啊,说起来你都三岁的人了,我和你爹爹说了,给你请一位先生来,日后你白日也不必常常要娘陪着,只管做学问去。”
别看璟儿小,嘴皮子倒是利索:“儿子还没三岁呢。”
“好,那就跟在娘身边玩儿,等会儿我带你去逛园子,但是你不许捉蜜蜂和虫子了,要不然身上被咬一下,那你爹可要怪罪我了。”徽音点了点儿子的小鼻子。
别提璟儿在花园中如何奔跑摘花了,一会子下来,徽音是累的不轻,孩子也终于累了。乳母赶紧把璟儿抱下去,徽音则揉着腰道:“我的精力也是不济了,以往骑马跑圈不在话下,现在真不行了。”
说罢,又看向南妈妈:“乳母,您现在年纪大了,也不必总跟着我出来。”
南妈妈笑道:“您别心疼我了,我是个坐不住的人,您若是让我天天坐着,我反倒是不成。”
徽音若有所思的道:“是我之前一直居无定所,如今我定居在徐州,王爷待我极好,世子也生了,连老二都生了。身边几个丫鬟却没着落,妈妈,我若问她们,她们必定说都想留在我身边,可女大不中留,您还是先问问她们想嫁什么样的人?如此我喊媒人过来,或者您也帮忙看看。”
总之,也不能耽搁她们的幸福,自然,若是实在是不想嫁出去的,留在自己身边,将来养老送终也都由王府承办,反正都看各人意愿。
南妈妈只夸徽音菩萨心肠,徽音却道:“什么菩萨心肠,不过是将心比心罢了。”
对于嫁人,四个大丫鬟的想法完全不同,她们四个都是跟着徽音从冀州嫁来的,平时四人各司其职,关系都不错,南妈妈问起她们,她们也聚集在一起说这事儿。
福桂率先道:“我是自小跟着姑娘长大的,如今我替姑娘管着家,说实在的,未必是我比人家强,都是姑娘信任我,所以我不想出去,也不愿意嫁人,嫁人也没什么好的。”
“福桂,这可是你的终身大事。”素来不怎么说话的乐云都出来说话了,她是四大丫鬟中年纪最大的,平日很少过问她人私事。
福桂认真道:“乐云姐姐,我说的是真心话,咱们跟着王妃从来不受战乱之苦,日子也好过,咱们冬日里穿的皮袄,棉裙,夏天穿着轻纱,还有冰,这等生活出去了之后哪能啊。况且,咱们都走了,那些小丫头子都是新来,不是我自夸,我对王妃可是真的盼着她好,也忠心的。”
她不愿意挪动,因为她说穿了不是家生子,小时候受过穷,实在是不愿意受穷了。
乐云叹了一声:“你想清楚了也好,自从南妈妈和我说了之后,我娘倒是替我寻摸了一桩亲事。”
乐云今年也二十出头的年纪了,她是家生子,一切都听主子的。她相貌生的温柔,性格沉静,又是王妃身边的大丫头,一放出风声,门槛就被踏破了。
众人追问是谁,乐云羞答答的说了是王府姓黄的一位医正,他人虽然年轻但是医术极好,最重要的是之前她娘有一次生病了,黄医正很是细心妥帖。
秋丰笑道:“原来是他啊,说起来倒和姐姐是很配,我听闻黄医正颇有家资,姐姐嫁过去也是正头娘子少奶奶了。”
众人好一番打趣,秋丰则道:“我和福桂一样,也想留在府中,嫁在府中。”
冬顺帮忙出主意:“其实你嫁府里也好,说真的,在王妃身边做事,咱们可从没亏待过。”
秋丰自然也有自己的精明之处,她头上有福桂,即便做管事娘子,一时半会也出不了头,还不如成亲之后做个嬷嬷,若是能去世子那里最好,去不了,去二少爷处也可以。
去外头做什么,就像福桂说的,商人重利且没规矩,军士打仗容易死,还不如留在府中。
冬顺年纪最小,她也最不急。
徽音听南妈妈说了之后,先把乐云的娘喊来,赏赐了二百两银子,八匹彩缎,一幅头面,一架屏风,乐云千恩万谢,尤其是这架红木的八宝屏风。若是将来来客了,还可以摆出来增添光彩,这是多少银钱都不一定能买到的。
乐云风光出嫁之后,月余就有了身子,徽音又赏赐了一套璟儿曾经用过的澡盆、悠车、摇篮、学步车送给了她,乐云又专门进来谢恩。
“王妃对我实在是太厚爱了。”乐云知晓这是极大的体面,王妃为何屡次赏赐,就是想告诉黄家人,她为她撑腰。
徽音笑道:“这里是你的娘家,日后想什么时候回来,和南妈妈说一声就成。”
如今乐云成了黄夫人,要进二门却很难了,尤其是徽音管家甚严,没有对牌,谁都不许进来,被查出来惩处颇严。因此,听徽音如此说,忙跪下来谢恩。
但她也为徽音想道:“奴婢嫁出去了,您身边伺候的人可还合心意?”
徽音摇头道:“她们和你的妥帖自是没法比,你们从小就伴着我长大,我若咳嗽一声你们都知道我要什么,那些小丫头子差远了。但即便如此,我也不能总耽搁你们啊,你看小王爷和我虽然算不得鹣鲽情深,但也是夫妻相敬如宾,你们都是年轻姑娘,也得有七情六欲,不能总拘在我这里。”
乐云更是感动不已。
徽音不太擅长特别去感动别人,说实在的,她这样做只不过是为了让在她身边干着的人看着她的好。乐云自小服侍她,她也疼她,但是更盼着她好,自己日后也不会过多参与人家的家事。
现在对她似乎太好了,将来乐云真的有事情求到她,而她觉得不合理或者没法昧着良心做的时候,那时候可能她还会恨,与其如此,就不必太过热络,让黄家知道干系就行。
主仆二人说话间,听闻缪夫人来了,乐云才告退。
谬夫人过来是告诉徽音好消息的:“上次您托我问起点心上的人,今儿我找到一位厨娘,四时的点心,张罗筵席,就连夏天的小食饮子都做的极为地道。”
“既然是你推荐的人,她的厨艺我就不试了,但是她的底细你可清楚?”徽音问起。
缪夫人又一样样细细说来。
这些说起来都是家务,徽音全部处理完之后,打了个哈欠,正好被进来的李澄看到,她赶紧捂着嘴,指着他道:“方才看到的画面,全部都忘掉啊。”
李澄笑着摇头:“我听说你把身边的丫头嫁了出去,身边可缺人?”
“如何?你难道有人介绍给我不成?”徽音道。
李澄扶着她的肩膀坐下:“我想平日你出门虽然带了护卫,但到底男女有别,你歇息在屋子里,万一有人偷偷进来带走你,外面的护卫又进不来二门,恐怕很难被发现。所以,我想送两位有武艺的婢女在你身边,平素服侍你,有危险的时候还能保护你。”
“这样当然很好,你考虑的真周到,只是她们是自愿过来的吗?”徽音问起。
李澄则小声道:“她们原本是我的探子,后来都受了伤,就让她俩退下来,但你放心,她们只是不能执行更高的任务,但武艺在身。”
如此,徽音放答应收下来,李澄则说起过两日就让这两人进府来。
夫妻二人一般都是有事先把事情说完,才说私房话,就像现在李澄道:“我听闻太子准备纳卫铎庶女为良娣,还让卫良娣和你姐姐二人,谁先诞下皇嗣,就扶正谁做太子妃。”
太子之前一直想让郑放帮他杀吕威,郑放全身而退,如今一人独大,虽然西洲兵败,但是冀州大本营和京师还牢牢控制住。
卫铎想进京并不容易,更何况卫铎现在也想夺取荆州,如今魏王、卫铎还有赵鸿,前世是李珩在登基之后,才故意让郑放南下,还要迎娶卫铎之女为太子妃。这辈子郑放杀吕威,把自己摘了出去,郑放背地里得了好处,也没让吕威和何国舅旧部找他报仇,因此还保存一定的实力。
“太子这又是故技重施了。”徽音很清楚。
李澄皱眉:“这是何意?”
想起当年的事情,她都觉得什么军国大事,不过是随手利用罢了:“其实当年太子要娶我们郑家的女儿,也颇费了一番心思,先救了我姐姐,又救了我,想让我们分别倾心于他,如此,不管是哪个女儿嫁给他,他都能和郑家结亲了。故意说让我姐姐做太子妃,后来又勾搭吕家小姐,哪边势大就故意借刀杀人。”
“你的意思是你也被他招惹过吗?”李澄还真没想象李珩如此无耻。
当年娶郑氏女,他都是半被强迫的,太子这真的是……
徽音点头:“对啊,你以为我是开玩笑的吗?此番恐怕又是要掀起腥风血雨。”
卫铎之女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如果是个聪明人,郑德音恐怕迎来一个强大的对手,李珩很会在几个女人中间制造不平衡,让她们互相厮杀。
李澄很不明白:“女子又能决定什么?你父亲未必会听你姐姐的做什么,除非是顺势而为。卫铎用兵如神,连我王叔都要和她结亲,你父亲也未必是他的对手。太子这么想,感觉他想的也太简单了。”
“这女人只是个引子,就像魏王特地派殷次妃,恰好你本意也是想打的,那么她来就是恰逢其会,若你本意不愿意打,她来也是无功而返。”烽火戏诸侯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何况是男人。
李澄有些不屑:“这种手段我还是觉得太突破下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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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
德音的日子近来难过起来,她嫁过来三年,宠爱不复往昔,前有怀孕的姬妾,马上又要来一个和她身份差不多的卫良娣。对着镜子看,她今年二十二了,原本年纪不大,可是颧骨上有指甲盖大的斑,旁人看不到,她自己却极为在意。
“把淮阴王妃从江南送过来的粉拿来我遮遮。”突如其来,所有的事情似乎都不照着前世的剧本走了。
她没有怀孕,李珩对她的宠爱逐渐稀薄,不似妹妹在李珩最后一刻都对她安排的极好。
一时之间,她六神无主起来。
云枝端了一盏普洱茶进来:“良娣,那粉您上次送给新来的钱良媛了。”
“我倒是忘记了,早知道就不给她了,给她了,恐怕她也觉得我给的东西有毒。”德音这么说也是其来有自,实在是这位刚进东宫的女人警惕的过度了。她只是稍稍靠近,那钱良媛就浑身发抖,她送去的糕点听说也是让她丢了出来。
连枝也气的很:“谁说不是呢,她当谁都包藏祸心,真是的。良娣比她出身高贵,比她得宠,日后若是产子,她那个孩子谁稀罕啊。”
连枝是一时气急,却没想到李珩正出现在门口,德音吓了一跳,连忙稳住心神道:“太子怎么不说一声就来了。”
她还怕太子怪罪连枝云枝,忙让她二人下去沏茶:“你们去沏一盏太子最爱的松萝茶来。”
说起来德音这几年在宫中,已经算是学会了八面玲珑,管家理事,当然知道背后议论主子不对,但她仗着太子宠爱,也觉得他会看在郑家的份上不会计较。
哪里知晓李珩这次发作了,他只冷冷的道:“方才谁在背后议论赵良媛,站出来,宫里的规矩,奴婢怎么能议论主子。”
连枝觉得身上一凉,血气上涌,她方才那么说也是因为她是德音的陪嫁,同仇敌忾,却没想到被太子亲自抓住小辫子,她也没有勇气承认,只低着头不发一言。
没想到李珩却看向德音:“郑良娣,你素来熟悉宫中的规矩,你来说。”
德音也被吓着了,她何曾见过太子露出这样的神色,不怒而威,似天然压迫感,她嗫嚅了几下才道:“下人议论主子,杖责二十。”
“嗯,看来你很懂这个道理,知道怎么做了。”李珩看了一眼连枝。
德音正要求情,就见太子身后的内侍悄无声息的捂了连枝的嘴,把人拖了出去,前后不过一息的功夫,把德音都吓傻了。
她管整个东宫的时候,对那些不听话的刁奴惩治,也是让人拖下去打板子,但是这些人都是外人,和她无关,连枝却是她的陪嫁。平日多关心她,此时却被拖死狗这样的拖下去了。
李珩似乎怕她求情,还言笑晏晏道:“不日,卫氏就要进门,她比不了你我的情分。你是我东宫的老人了,资历又深,像这等贫嘴贫舌的丫头,不吃教训,将来还要祸害你。如今还是我听到了,他日,若是旁人听到,就不好了。”
本来德音方才就在抱怨赵良媛,生怕李珩再把她扯出来,现在见他只罚了连枝,松了一口气,还想着等连枝打完了,她送最好的金疮药去。
没想到药还未送到,云枝带着哭腔进来道:“良娣,连枝她被打死了。”
“什么?”德音不可置信。
云枝道:“连枝本来为了替您做那条百花裙,熬了好几个大夜,昨日又患了风寒,偏偏这群天杀的下手太重了。”
素来鲜活的连枝死了,德音身上一阵发凉,她甚至猜想是不是李珩故意让人下这么重的手,要不然说不过去,她之前让人打板子,也没有打死人的。
张了张口,德音声音有些沙哑:“云枝,开我的匣子,拿钱让他们帮忙收殓了吧。”
不知怎么,德音身上阵阵发抖。
死了一个奴婢的小事,也不会传到郑家去,郑家对卫铎之女要嫁给李珩也无法不满,因为现阶段,郑放也对付不了卫铎。
“冀州之地,卫铎眼馋许久了,恐怕日后他要打过来啊。”郑放还有些微担心,冀州是他经营十年的地盘,要他让出去,他不会让的。
他这些大事也只有和纪氏商量了,纪氏听闻看着他道:“上回,青州嘉浒关那儿的事儿你是真的不知道吗?还好是女婿平息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若是真的打起来,你让徽音怎么做人。”
郑放有些心虚:“一时擦枪走火,都怪以前那里是吕威的部下。”
“女儿来过信了,信上说女婿治军严谨,非同一般,若是真的打起来,咱们未必是对手。”纪氏当然也愿意郑放能够一统天下,可凡事也得看看你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郑放也是个色厉内荏的,真有厉害角色打过来,他未必能撑住。
上次郑放能够脱身,祸水东引,让人无话可说,也都是靠李澄之计策,他无数次想若女婿不是宗室,而是他部下该多好,绝对能成为谋臣。
现在,他也只能道:“他人还怪好的。”
纪氏白了丈夫一眼,又想卫家女儿入主东宫,德音恐怕日子会难过了。瞧,以前德音受宠的时候,老太太递了牌子很快就能进东宫,现在这都好几个月了也没人召见,天天在屋里生闷气。
被郑放夸奖人还怪好的李澄却出征了,徐州隔壁的豫州以为魏王在攻打荆州,竟然想派人过来试探,李澄亲自带兵出征了。
他在临走之前,还把那两个会功夫的侍女送了来,徽音见她二人穿戴利索,腰肢纤细却有力,回话却颇有规矩,不是那等咋咋呼呼太过粗鲁的人,暗自点头。她又听二人名字,一个叫灵鹫,另一个叫灵鹿,觉得好听不必改,这两人都交给秋丰调教。
秋丰如今也许了人家,她是还想在王府当差的,索性南妈妈替她一门好亲事,徽音的陪嫁柳娘子就有个儿子年貌相当。那柳大郎管着徽音平日出行,还有她手里的一些生意,秋丰嫁给他之后,照样两口子都在王府当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