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er。”
铺天盖地的黑暗涌来。
夏萤懵了一秒,感到被毛茸茸的东西拱起才回神。
密不透风的黑暗包围她,地面陆续出现荧光蓝的字母、数字和符号,组成一行又一行她看不懂的代码。
大熊猫驮着她爬行。
代码越来越多,遍布广阔无垠的地面,十分壮观,显得她和两米长的大熊猫渺小如沙砾。
可惜封归野他们不在这里。
“……夏中尉……你怎么了?”
“老大?公主?孔雀……”
砰砰砰!
老鬼、小孙的声音和枪声从外界传进来。
“熊宝,难道这里是怪物的精神图景?”
大熊猫摇头。
“我也觉得不是,它被我分尸,死了才对。那……”夏萤绞尽脑汁。“是精神攻击?精神污染?”
想要分辨出精神攻击和精神污染,要找到她的同僚们。
可是这里只有一地代码。
【呜】
大熊猫盯着前面呜咽。
夏萤遥遥望见,尽头的一行代码缓缓消去,她却感受不到负面的影响。
【呜!】
大熊猫着急地提醒什么。
“代码是他们?”她神色一变。“这是精神污染?你爬快一点,要赶紧找出他们!”
血色的海洋淹没封归野的头顶。
血流成河的地面凝结粗壮的锁链,缠绕他的双脚,锁链越缠越高,越勒越紧,紧得生疼。
封归野冷眼看着血色的世界,给攀爬上来的锁链开枪。
打碎一条,又出现一条,没完没了。
他不停地开枪,冷漠而麻木,锁链勒的仿佛只是他的躯壳。
渐渐地,没完没了的锁链盛开没完没了的花朵,花蕊是死者们的面孔。
阴魂不散。
尽管他不停地开枪,锁链和花朵却越来越多,缠上他的腰。
【留下吧】
面孔发出不同的声线,锁链撕扯他的身躯,撕扯他的灵魂。
封归野却扔掉没用的手-枪,他犹如冷酷无情的暴君,徒手撕扯变得厚重的锁链。
他每动一下,锁链绞得越用力,剜割他的皮肉,使他浑身血淋淋。
一朵血红的花伸到他的眼前,中年男人脸的花蕊狞笑着,带他坠回黑暗窒息的童年。
【和我们一起吧!】
这张脸化成灰他也认得。
他是封归野的继父,平常对他们母子俩冷冷淡淡,当封归野的母亲是女佣唤使。母亲病逝后,这个男人带他到集市。
不是换物资,而是教他当扒手去偷行人的钱包或者贴身物品,偷来的赃物全数上交给继父,但他每天没有吃饱过,身板瘦弱。
好几次,年幼的他被抓个现行,他所谓的继父却躲在人群中,如同陌生人冷眼看他遭到殴打。那时候他便知道,他一定要离开这个魔鬼。
于是,他瞒着继父报名参军。
可惜纸包不住火,继父终究知道这事,当晚毒打他一顿,还想打断他的腿让他一辈子也参不了军。
继父却不知道,他不再是听话可控的少年。
那一晚,少年封归野在沉默中杀死继父。他释然与平静,看着野兽把继父的尸体啃食殆尽。
这一次也一样,他要离开这个男人!
双眼泛血丝的封归野露出恶鬼般的表情,双臂被沉甸甸的锁链拖住,艰难地抬起。
【你这个魔鬼不配活下来!】
【留下!】
【成为我们!】
滚!
阴冷狂暴的气息爆发之际,一阵温暖的触感笼罩封归野。
他一愣。
一阵和煦的风迎面吹来,血色海洋漏入一道浅蓝色的光。
光送来的少女沾着银辉,背后浅蓝色的光芒恍然是圣洁的翅膀。
“该睡醒了,封少校!”
第42章
“夏萤?”他愕然,黑瞳中的血色被浅蓝色的微光取代。
马尾轻扬的少女脱离浅蓝色的光芒,齐刘海有些乱。她伫立封归野的前面,身旁是四肢爬行的大熊猫。她的紫色短袖上衣,宛如一朵在血海盛放的紫罗兰,生机勃勃。
夏萤吃惊地打量缠绕封归野的血色锁链。“长人脸的花朵?好丑啊。”
闻言,花朵中的人脸愤怒地扭曲。
封归野别过脸,躲开她的目光,额前的黑发遮挡他阴沉的眉宇。“你怎么进来的?”
她问非所答:“你能不能弄断它们?”
“不能。”他无奈地蹙眉。
“啊……”
她沿着曾经出现过的狂暴阴冷气息才找到一个挣扎的字母,一触碰字母就进入这里,然而他居然说脱不了困!
怎么办!她只找到一个封少校啊!
封归野绷紧下颌。
犯难的夏萤试着踢一脚锁链,哪知花朵中的人脸狰狞地龇牙咧嘴。
大熊猫立刻站起来,不甘示弱地张牙舞爪,露出利齿。
夏萤不能让熊宝吃掉锁链和花朵,顾虑会伤到封归野的精神意识。“我试试这个方法。”
“你想做什么?”他露出警惕之色。
“嘻嘻。”她笑着交握双手做伸展动作。“封少校曾经对我这么如此照顾,我当然要好好地报答你。你别乱动哦。”
封归野深知不会是好主意,警惕地紧绷身躯。“别乱来,我不知道它们会不会……伤害你。”
“嘻嘻,先试试嘛。”
说完,夏萤冲上前来。
封归野黑瞳紧缩。
但见她徒手摘掉他腰间的花朵——还真被她摘下来。一时间他无言以对,不知道该作出什么反应。
“这么凶,踩死你们!”她狠狠地跺几脚落地的人脸花朵,它们发出不甘心的哀嚎。
眼馋的大熊猫伸出爪子按住它们,咕噜噜地咽口水。奈何搭档不准它吃掉,它只好眼巴巴地用爪子拍人脸花朵玩。
它每拍一下,人脸花朵的惨叫弱一分。
【嘻】
它觉得好玩。
夏萤接着徒手拉扯封归野腰间的锁链,发现它们缠得很紧。她撇嘴,咬着牙跟锁链较劲。
封归野一直别过脸,紧皱眉头。“别勉强,它们有自主意识。”
她来气了,叉着腰呛他:“它们的意识不就是你的意识吗?从刚才到现在,你一直警惕地紧绷着,我这么辛苦还不是因为你!”
封归野语塞,素来的刀子嘴在此刻吐不出反驳的话。
“别紧绷着,放松点!”
她仍是拉不动锁链。
“你放松!像洗澡的时候那样放松!”
他抿唇。“士兵洗澡的时候会加倍警惕。”
“睡觉的时候呢?”
“更不可能松懈。”
夏萤无语凝噎。“你们就没有一刻轻松的时光吗?”
他垂眸沉默。
夏萤不得不喊来大熊猫一起拉动锁链。没多久,一人一熊猫拉动锁链,越拉越起劲。
终于,封归野身上的血色锁链松动了,他的胳膊却血迹斑斑,一身黑的训练套装隐约血淋淋。
“出来。”
夏萤直接抓住他满是鲜血的手,把他从锁链堆拉出来。
俨然拉出在泥沼挣扎的灵魂。
就在封归野挨近夏萤的瞬间,血色海洋退潮至无踪,重现满地代码的黑暗世界。不同的是,封归野的脚下缺失整片代码。
随即,他身上的伤痕一道一道消失。
“你还是有放松的时候嘛。”夏萤友好地拍一下他的肩膀。
封归野瞟自己尚有余温的肩膀,不置可否。
夏萤爬上大熊猫的背部,朝他伸手。“上来吧。这里很大,要尽快找到其他人。”
他凝视伸来的素手片刻,伸出手有力地握紧,爬上大熊猫的背上,坐在夏萤身后。
“出发了,熊宝。”
大熊猫轻松地驮着两道精神意识前进。
虽然这儿不是夏萤的精神图景,但是她第一次感到外人触碰她的精神体,很别扭,而且还有一个大男人坐在自己的身后。
大熊猫的背部一颠一颠,她的后背总是擦过什么,隐约有体温穿透她的上衣,传递到她背部的皮肤。
后面的封归野腰身板正,双手僵硬地垂落到身体的两侧,目光总流连于地上的代码。
他僵硬的双手握紧拳头,紧得手背凸起青筋。
沸腾、叫嚣的细胞核和细胞质,还冲不破细胞膜的智牢笼。
两人都不说话很尬尴,夏萤没话找话:“你找找看挣扎或者会动的字母符号之类的。”
“嗯。”
“找到就告诉我。”
“嗯。”
夏萤郁闷地撇嘴,不想再自讨没趣。
“好多啊……”
孔雀坐在家前面的空地帮忙摘木薯的叶子。带泥的木薯堆积如山,因为妈妈断了一只胳膊,只能由他帮忙摘叶子。
木薯由聚居地的居民一起种植,会送去集市上以物易物。
坐在旁边的母亲笑眯眯:“等你摘完,我今晚做你爱吃的炸木薯根。”
“今晚?”
“家里还剩一部分花生油,够用的。”
孔雀停下摘叶子的动作。“可是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恐怕吃不了。”
母亲一怔。“难得回家一趟,不待久一些吗?”
他苦笑着放下沾满泥土的木薯。“不行呢,他们需要我。而且——”
这里不是他家。
母亲的目光变得幽怨。“妈妈很想你,你不留在家里吗?”
孔雀抬起头,扬起释然的微笑。“我妈妈不会让我留下的,只会赶我走。很抱歉,我不想玩过家家的游戏。”
说完,睁开双眼的孔雀看见深邃的夜空,闻到混浊的灰尘气味,刺耳的枪声刺激他敏-感的听觉。
“靠!都被分尸了,这些触手还会动,没完没了!”
老鬼和小孙保护昏迷的夏萤等人在身后,抱头蹲着的车间主任挨着大货车。
挥舞的粗壮触手拍碎残垣断壁,卷起水泥块甩过来。
老鬼扛着公主的火箭筒,轰碎来袭的水泥块。“破触手真烦人!”
小孙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我在阅览室看过关于海洋生物的书,说章鱼触手断掉还能自己动,触手上的神经元很丰富,相当于每一根触手都配备一个‘大脑’,而且章鱼有三个心脏。”
“这么说,我们面对的变异触手可能真的每一根都有一个大脑?”
“它们还这么生猛,恐怕是了。”
老鬼骂骂咧咧地轰炮。
“啧,一把火烧了呗,对吧火焰?”坐起的孔雀问同时苏醒的火焰。
火焰冷哼:“我以为你要睡到天亮。”
孔雀笑了:“这种程度的精神污染还困不住我。”
老鬼和小孙喜出望外。
“醒来就来帮忙!”老鬼毫不客气。
女哨兵和平头哥也醒了,剩下夏萤、封归野和公主仍然昏迷。
“老大和向导被困住,棘手了。”平头哥惴惴不安地公主的胳膊。“怎么连公主也还没醒?”
孔雀注视公主紧皱的眉心,欲言又止。“我相信夏中尉会带他们回来。在他们回来前,我们清掉烦人的触手。”
杀气腾腾的哨兵们目露嗜血的暗光。
“玩归玩,别失控了。”
孔雀话音刚落,哨兵们及其精神体已不在原地。
流光溢彩的大孔雀精神体发射尾羽,火龙缠斗并燃烧粗壮的触手,黑溜溜的蜜獾窜上一根触手疯狂撕咬……
而孔雀等人,时而扫射,时而近身肉搏享受割破敌人动脉的快-感。
老鬼反而担忧起来,祈祷老大快醒来管管他们。
夜空下,魁梧的公主拿着一根烤熟的地瓜回到帐篷里,烤地瓜的香味弥漫帐篷。“阿美,今晚有烤地瓜吃。”
帐篷中的小女孩拿着烧焦的木炭,在木板上画画,抬头时的眸子宛如挂满星星的夜空。“好香啊!”
憨笑的公主递烤地瓜给她。
“好吃!哥哥最好了!”
魁梧如山的公主蜷缩着坐在小女孩的旁边,看着她津津有味地吃金黄色的烤地瓜,晶亮的眸子一闪一闪。
兄妹俩相差十岁,相依为命。
他当雇佣兵的时候,经常带着妹妹执行任务,即使其他雇佣兵提出异议,团长也因为他的实力而默许。
“哥哥现在当了哨兵,能给你找来更多好吃的。”
小女孩好奇地看过来。“哨兵是什么?”
“是——”公主的脑海忽而一片空白。“总之比雇佣兵厉害。”
“哇!那我还能跟着哥哥吗?”
“当然可以。”
小女孩开心地依偎他的胳膊吃烤地瓜。
忽而,帐篷抖动吓两人一跳。
“谁?”沉色的公主习惯性摸腰间的枪,却什么都没摸到。
帐篷越抖越厉害。
公主小心翼翼地拉开门帘,突然从外面扑进来毛茸茸的动物。心慌的他想爬起来,却被闯入的动物压在身下。
“有熊啊!”
公主听见小女孩的尖叫,心急如焚。
但压着他的动物,给他似曾相识的亲切感。
“熊宝,回来。”
熟悉的女声拨动他的智之弦,某些记忆想冲破枷锁。
喘口气的公主爬出帐篷准备战斗,不料帐篷前的一男一女给他熟悉的感觉。“你们是谁?”
夏萤和封归野对视一眼,看出彼此眼里的担忧。
公主不但沉沦,而且封闭自我。
进来前,封归野告诉她公主的过去:在一次任务中,公主重伤昏迷。他醒来后被其他雇佣兵告知,他的妹妹在逃跑时没跟上,被追击的信徒吃掉了。
但后来公主从喝醉的同僚口中得知,是团长故意扔下他的妹妹,给他们争取逃跑的时间。
得知真相的瞬间带来更加巨大的打击,仇恨燃烧的怒火促使他分化成哨兵。
她解公主为何沉沦。只是,人类的眼睛长在前面,要向前看。
“哥哥?”一个小女孩也爬出帐篷,牵着公主的大手。
夏萤注视八岁左右的小女孩,笑着蹲下来。“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怕生,半个身子躲在公主后面。
“你是他的妹妹吗?”
她怯生生地点头。
“我们是你哥哥的朋友,来接你哥哥。”
她吃惊地抬头看哥哥。
公主抿紧嘴唇,目光在夏萤和封归野身上游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