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灰缸——花花小嫂子【完结】
时间:2024-11-21 17:15:49

  胡横讲的所有笑话她都说无聊,胡横讲的所有趣事她都要以此为案例对他进行教育。
  在这样的家庭环境里,胡横变成了小心翼翼的讨好型人格。
  胡咏兰没有因为踏入新的生活就放下对秦志远一家的执念,她的怪癖一天天变得严重了。
  秦志远和宋凤美结婚的日子,孩子出生的日子,胡咏兰都记得无比清晰。
  她甚至偷偷打听到了秦志远家那个小野种的名字——秦嵩。
  她为两人的默契而惊叹——他们竟不约而同地从“五岳”里给孩子选了名字。
  渐渐地,胡咏兰已经不能满足于单纯的打听,她还想用眼睛亲自去看。
  她想买一副望远镜,又怕望远镜显得太突兀——不登高望远的人用什么望远镜呢,这好像摆明了告诉别人她有偷窥癖。
  于是她换了思路,买了一个照相机。照相机的镜头能拉近距离,这和望远镜效果差不多。
  秦志远一家住在哪、秦嵩在哪上幼儿园、他们一家三口周末会去哪条街买东西……胡咏兰对此已经烂熟于心。
  一到周末胡咏兰就心情非常好,因为她又能开展她特殊的兴趣活动了。
  这项“特殊活动”有趣又刺激。她通常会把相机挂在脖子上,激动地躲藏在秦志远一家三口的必经之路上等他们。
  秦志远一家并不知道自己成了他人生活中被观察的主角,他们照常过着自己的日子,更不会留意到角落里蹲守着的胡咏兰。
  胡咏兰在照相机里清晰地看着他们三个人的一颦一笑,内心感到又嫉妒又满足。
  再后来,她觉得这样把相机当望远镜用太浪费了,于是她开始按动快门,把视野里的画面凝固成一张张看得到摸得着的相片。
  胡咏兰每个月都坐长途汽车去一趟外地,随便找个冲洗打印相片的地方,把相片冲洗好再回来。
  她不敢去当地的照相馆,怕她的怪癖在认识的人中间传开。
  胡咏兰的照片越积攒越多,直到塞满了她梳妆台的两个抽屉。
  有一次胡横长了水痘请假在家休息,胡咏兰在单位上班。
  胡横在家闲得无聊,从床上跳下来准备扫地。他很希望胡咏兰下班回来看到突然变得光洁的地面后能给他一句夸赞。
  胡咏兰卧室的门被她关得严严实实。胡横握着扫把推门进去,开始认真地给母亲扫地。
  扫到梳妆台下面的时候,胡横看到地上躺着一张照片,他认为这可能是母亲不小心遗落的。
  他弯下身子捡起这张照片看了看,只见上面是个跟他年龄差不多的男孩。
  胡横有点纳闷。
  对着照片看了一会,他拉开梳妆台的抽屉打算把它放进去。
  这一拉不要紧,满满当当的几大摞照片一下就映入了他的眼帘。
  胡横惊呆了,他把扫把扔在地上,开始伸手扒拉那些花花绿绿的照片。
  他看了整整一个多小时,这才发现母亲一直以偷窥者的身份在记录着一个三口之家的生活。
  母亲为什么要这么做?胡横百思不得其解。
  晚上胡咏兰回到家里,胡横直截了当地问她那些照片是怎么回事。
  胡咏兰看了他一会,鞋子都没换就大步走进卧室,“哐当”一声摔上了门,又“咔哒”落了锁。
  胡横在客厅里大哭起来,胡咏兰不理不睬。
  胡横一直哭,又跑去敲卧室的门。
  这时候,小小的他误认为照片上的男孩是母亲的另一个孩子,他怀疑母亲是不是很爱那个孩子,不爱他。
  终于,胡咏兰把卧室的门打开,将胡横一把揪了进去。
  胡横擦了把眼泪,看到那些照片都从抽屉里被母亲扔到了地上,零零散散,到处都是。
  胡咏兰平静地对他说:“对,就是你看到的这样。”
  胡横张了张嘴,又哭起来。
  胡咏兰突然烦了,她随便捞起几张照片用力撕成碎片往床上狠狠一掷,大声吼叫起来:“你哭什么啊!”
  胡横就不敢哭了,他努力把嘴闭上,喉咙一抽一抽的。
  胡咏兰的眼泪流了下来:“我他妈的容易吗,我他妈的做错了什么!”
  胡横小心翼翼地问她:“那个小孩……也是你的孩子吗?”
  胡咏兰指着一张秦嵩的照片问:“你是说这个小孩吗?”
  胡横点点头。
  胡咏兰冷笑了一下:“他是个野种,是个孽障,是该死的祸害,畜生的崽子,他怎么会是我的孩子。”
  胡横愣愣地看着秦嵩的照片,他不知道一个同龄的小朋友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要被母亲这样评判。
  胡横鼓足勇气说:“妈妈,你不该这样说一个小孩,我们老师说家长应该……”
  胡咏兰抄起一摞照片砸在胡横身上:“有什么该不该!”
  她起身把窗户关上,转身走向胡横:“我现在就告诉你这个小畜生是谁。”
  看着母亲大步朝自己走来,胡横竟然害怕得往墙角退了两步。
  胡咏兰给胡横完整地讲了自己和秦志远的爱恨情仇,不管胡横是不是听得懂。
  胡横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和秦嵩竟然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小小的胡横竟然听明白了父辈人的这摊子事。
  他是这样回应胡咏兰的:
  “妈妈,秦志远伤害了你是他的过错,可是秦嵩没错,你不该这样骂他。”
  胡咏兰问他:“你觉得妈妈做错了是吗?”
  胡横点点头:“你这样拍照……不好。”
  胡咏兰的两个肩膀开始不停地颤抖,她控制不住地哭了起来:“想不到,现在你也嫌弃我……”
  胡横想张口解释,胡咏兰却把他推出了卧室,又把自己锁了起来。
  她把自己锁了一天一夜没出门,胡横就在她门口守了一天一夜。
  最后胡横熬不住了,他拼命敲门,叫母亲出来吃东西喝水。
  胡咏兰躺在床上哑着嗓子说:“我知道我令人讨厌,你走吧,换个人叫妈,我自己死在这里。”
  胡横又哭了起来,他开始给胡咏兰道歉。
  “妈妈,开门吧,我错了。”
  “妈妈,都是我不好,我不该乱翻你的东西。”
  “妈妈,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妈妈,你别不要我。”
  最后胡咏兰终于开了门。她双眼红红的问胡横:“你还怪妈妈么?”
  胡横一把抱住她:“不怪了,不怪了。妈妈我想过了,你一个人养我太辛苦了,我不好,我不好……”
  就这样,母子俩哭着和好了。
  从这一天起,胡横就莫名其妙地变成了一个结巴。
第35章 胡横(四)
  胡横上初中之后,有段时间胡咏兰突然很着急地要搬家。
  新房子和旧房子的大小差不多,交通便利程度差不多,连到胡横学校和胡咏兰单位的距离都差不多,胡横不明白为什么她一定要搬。
  在新房子里住了一学期胡横才明白,原来这都是因为秦嵩一家人搬家了。
  秦嵩一家在搬家之前,他们两家的小区不算远;可他们搬了之后距离就长了。
  胡咏兰怕再也没法轻松地看到他们,这才抓心挠肝地找了个离他们近的小区紧跟着搬了进去。
  这下好了,两家人的距离甚至比之前还近。
  胡横对母亲的这种想法很无奈,但早就习以为常——他对母亲这些出格行为已经变得包容度很高。
  胡横开始频繁在上学路上看到秦嵩。
  虽然秦嵩不认识胡横,但对胡横来说秦嵩却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胡横像屏幕前的观众,秦嵩则像电影里的主角。或许这部电影胡横并不感兴趣,但它却每天在家里被母亲循环播放……他早就已经耳濡目染。
  渐渐地,秦嵩也开始注意到胡横。数不清楚两人在上学路上偶遇过多少次,终于有一天秦嵩主动跟胡横打了个招呼。
  打招呼那一瞬间,胡横整个人像被针扎了一下。
  秦嵩笑着说:“你是不是也初二的?”
  胡横慌乱地左右看了看,回答:“啊……啊!”
  秦嵩:“我就说看你眼熟!你应该是五班的吧?”
  胡横眨巴眨巴眼睛:“啊!”
  秦嵩:“那没错了,我们班和你们班一起在三楼的大教室上过美术课,我记得你。”
  胡横咧着嘴干笑。
  就这样,两个人干巴巴地聊了一路。
  胡横能用“嗯”、“昂”、“啊”表达的,就一律用这三个字表达,他很怕秦嵩发现他结巴,他希望能给秦嵩留下一个好印象。
  有第一次就有了第二次和第三次,两个人越来越频繁地一起上学和放学。
  胡横说话很少,秦嵩也不在意,大部分时间都是秦嵩讲,胡横听。
  胡横对秦嵩的感情很多元。
  从家庭的角度出发,他对秦嵩很愧疚。这么多年以来母亲都像个吸血虫一样偷偷吸附在秦家背后,还曾用恶毒的语言咒骂秦嵩。
  从朋友的角度出发,他很欣赏秦嵩。秦嵩聪明活泼有趣,还很仗义。
  从血缘的角度出发,他很爱秦嵩,因为这是他的半个亲兄弟。
  和秦嵩做了朋友之后,胡横感觉自己的世界渐渐变得多彩了。他走路不再总是低着头,对人说话也不像以前那样唯唯诺诺。
  又过了几个月,胡横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不再结巴,能正常说话了。
  他把对自己而言最难读的词“红领巾”像绕口令一样说了好几遍,每一遍都很清晰。
  那天他异常开心,用零花钱请秦嵩吃了好几根冰棍,第二天秦嵩拉肚子拉到没能按时去上学。
  这天两人放学后边往回走边聊天,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胡横突然发现胡咏兰正静静地站在小区的铁门边。
  她手里拎着两袋馒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秦嵩。
  胡横慌了,他扭头对秦嵩说:“我看到我妈妈了,我先回家了,你也快回家吧!”
  还没等秦嵩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胡横就快速跑向胡咏兰,拉着胡咏兰往家走去。
  胡咏兰被胡横拽着胳膊走出去好几步,头却定定地往后转着看秦嵩。
  秦嵩跟胡咏兰对视了一下,感觉心里很不舒服。
  他想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过这个女人,她这种眼神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第一次见到他。
  回去的路上,胡横走得很快,闷头不说话。
  胡咏兰清了清嗓子:“那是秦嵩吧?”
  胡横“嗯”了一声。
  胡咏兰:“我刚好来小区门口买馒头。”
  胡横憋着气说:“你是不是不想让我们一起玩?”
  胡咏兰愣了一下,说:“哦,那倒没有。”
  胡横的心里突然窜出一股无名火,他猛然抬头大声说:“有话你就请直说!请不要让我猜,请不要阴阳怪气,你不想让我们玩就请直说!”
  就连这些抱怨的话,他也要在每句中间插入一个“请”字。
  像个机关枪一样发射了一通后,胡横又如同霜打的茄子渐渐蔫了下来。
  “妈妈,对不起,我也不知道刚才为什么我会那样冲动。”
  胡咏兰看起来毫不在意:“哦,没关系,我支持你们两个一起玩。我看你一个人上下学挺孤单的,有个伴不错。”
  胡横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胡咏兰加快脚步,开门把手里的馒头放在餐桌上:“我不饿,菜我刚才都做好了,在锅里热着,你取出来就着馒头吃吧。”
  说完她就利索地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胡横摆弄着温热的馒头,叹了口气。
  他很了解胡咏兰的性格。她说不介意他和秦嵩一起玩,那就是真的不介意,所以他以后真的可以畅通无阻地和秦嵩玩了,不必担心胡咏兰心里不舒服。
  但她不介意的原因并不是她所说的“有个伴不错”。只是有胡横作为纽带,她以后就更能每天畅通无阻地在小区门口近距离看秦嵩一眼了。
  她关门不吃饭则并不是真的因为不饿,而是在因为胡横刚才突然朝她发火而生气。
  胡横深呼吸了几次,调整好语气和心态,这才走过去敲胡咏兰的门。
  “妈妈,开门吧,刚才是我错了,你别不吃饭……”
  这令人窒息吗?对于胡横来说还好,他早就习惯了。
  如果连他自己都觉得窒息,这日子就没法过下去了。
  人要想过得舒心就免不了多多哄骗自己,这样才能稀里糊涂地往下过。
  还没习惯这一切的时候,胡横总会觉得自己生活在一口枯井,或者一只罐头瓶里。
  该怎么去形容这种生活呢?
  他想,如果他生在一个三口之家,或者四口之家,或者更多……如果其中一个人生气了,总有另外一个,另外两个,另外三个人可以安抚和规劝。
  有人的地方就有了小小的生态环境。人越多,人们之间的互动就越是由点及面、由线及网。
  也就是说,胡横认为更丰富的家庭环境、更多的家庭成员,或许会具备更棒的抗压能力,日子也会更加多姿多彩。
  然而他的家里只有两个人——胡咏兰的娘家早早地就因为她未婚生子跟她断绝了关系。
  每天没事做的时候,母子两人就是大眼瞪小眼,胡咏兰闹情绪的时候也只能靠胡横一味地哄。
  当然,也有他哄不了的时候,那胡咏兰就会跟他冷战。
  这种生活就像对着墙打乒乓球,再怎么打也出不来新花样。
  胡横小时候总是莫名感觉很绝望,像一辈子走不出一场黑夜一样绝望。
  他恨胡咏兰,但他知道他永远不能抛弃胡咏兰。就像他只有胡咏兰一样,胡咏兰也只有他。
  他也恨秦志远,因为是秦志远出轨才导致家里只剩下他们母子两个。
  但他对秦志远的恨有些虚无缥缈——恨要建立在爱上,可他甚至都不认识秦志远。
  记忆中,胡横只偶尔对胡咏兰发过几次脾气,但每次发脾气不超过半小时他便会被席卷而来的愧疚折磨得痛哭一场。
  现在不同了,胡横又得到了一个小小的亲人,一个同龄的哥哥。
  这种感觉就像是给沙漠里行走的旅客塞了一杯冰可乐在手里,胡横的世界一夜间就炸满了彩色的烟花。
  胡横在心里暗暗发誓,会一辈子对秦嵩好,会像对待胡咏兰一样对待秦嵩。
  秦嵩说的任何话他都会听,任何需要他的地方他都会帮忙。
  胡横也在无聊的时候思考一些没有意义的问题——比如他更爱胡咏兰还是更爱秦嵩,再比如世界末日来了他只能救一个人,会选谁呢?
  是选择生养自己但性格古怪的母亲,还是选择有一半血缘但志趣相投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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