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粥深吸一口气,抬起手,按了门铃,但按了两次都没有人来开门,她一不做二不休,拿出手机直接给他拨过电话去。
电话接通,他没说话。
周粥迟疑地问,“你在家吗?”
他不耐地“嗯”一声。
“我……在门口。”
“你是没有手还是密码不知道?”
他冷冰冰地说完就撂了电话,周粥心里的退堂鼓又敲起,她踌躇半晌,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按下了密码。
门打开,屋子里很安静,吴妈好像不在。
周粥穿过的拖鞋摆在玄关处最显眼的位置,她拿过拖鞋换上,一抬眼,看到他从二楼缓缓走下,依旧是黑裤白衫,眉眼漆黑如画,神色冷然莫测,让人永远捉摸不透他的心底。
他淡淡扫她一眼,开口道,“去酒柜挑一瓶你喜欢的酒,待会儿有客人要来。”
周粥回,“我不懂这些。”
他无所谓道,“那就看哪个瓶子你觉得喜欢,就拿哪瓶。”
周粥犹豫,“你有客人要来的话,要不我先走。”
苏柏熠停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回,“不用,你也认识,他说他是你的故人,找到了我这儿,说是想见见你,我就把他叫过来了,一起吃个饭,正好你们也可以好好聊聊,叙叙旧情什么的。”
周粥隐隐约约地预感到什么,身体冻住。
苏柏熠唇角微微勾起,像是在笑,可眼底又冰冷一片,他看着她,又慢悠悠地添一句, “如果你们之间还有旧情的话。”
周粥握紧手里的包链。
苏柏熠将一个厚厚的红包递给她。
周粥看他,嗫嚅地问,“什么?”
苏柏熠道,“算起来他也是小辈,第一次正式见面,总要表示表示。”
四目相对,有什么呼之欲出,周粥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她脑子里有无数的问题,却不知道要问哪一个,她好像站在万丈深渊的绝壁前,再往前进一步,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清脆的门铃打破胶着的沉默。
苏柏熠拿过她手里的包,扬下巴,点一下门,“去开门。”
周粥僵着腿,没有动。
苏柏熠伸手抚上她唇角的结痂,温和的声音里压着让人拒绝不了的强势,“乖,去开门。”
第48章
周粥的脚似有千斤重, 抬不起来,也动不了。
苏柏熠看着她颤颤巍巍的睫毛,笑一下, 话说得轻描淡写, “你在怕什么?你不是想见他, 不然, 你大晚上的跑我这儿来干什么,别跟我说你是来找我上床的。”
周粥登时红了眼眶。
苏柏熠语气愈发温和, “别哭, 留着点眼泪待会儿再哭, 我不耐烦见你的眼泪, 别人兴许会知道心疼。”
周粥颤着手, 轻轻抻上他衣摆的一角, 想求他,求他做什么, 她也不知道。
她现在很怕, 怕门外的人不是她想的那一个,全部的希望如黄粱一梦落了空。
更怕……他知道一切后,看她的眼神,她害怕从他的眼里看到彻头彻尾的失望, 她说过不会再骗他, 可她还是骗了他, 从一开始她就在骗他。
苏柏熠耐心耗尽,单手箍上她的腰,直接将她拎到了门前, 他强硬地握着她的手覆到门把上。
门“嘎吱”一声打开。
走廊里不知道哪儿飘来的冷风灌进屋内,细微的声响让门内门外的人同时停了呼吸。
苏凌安站在门外, 怀里抱着花,布满血丝的眼睛直直地落到周粥身上,他嘴角动了动,想叫“粥宝”,可也知道他现在怕是已经没了这个资格,她身边已经有了别人。
只这么一眼的对视,周粥心里的猜测就有了最终定论,再看到苏凌安手腕上戴着的红绳手链,全身不能抑制地抖了起来,她挪着脚步想往前走,又被人掐着腰按在原地。
周粥偏头看向苏柏熠,眼里的潮湿像是跌落在了瓢泼大雨里。
苏柏熠像是个戏外的看客,冷眼旁观着她夺眶而出的眼泪,要不怎么说久别重逢的戏码最动人,更何况他们之间还多一个“死而复生”,要是没他这个碍眼的外人在,他们两个现在怕是已经喜极而拥了。
苏凌安看到周粥满眼的泪,心里钻心地一疼,他犹豫开口,“小叔……”
苏柏熠一个凌厉的眼刀杀过去,你算个什么东西,这儿也有你开口说话的份儿?
周粥想止住眼泪,偏眼泪噼里啪啦掉得更凶。
苏柏熠似笑非笑,“你到底在哭什么,见到旧情人,不该高兴才对。”
周粥嗓子一哽,眼泪又落。
苏柏熠不紧不慢道,“他昨天不是故意装不认识你,他在那场火灾里失忆了,医生说他这个失忆或许这辈子都治不好,结果一见到你,今天立刻全都想起来了,怕是医生知道了都会说这是个医学奇迹,爱情的力量总比我们想的要厉害得多,你说对不对?”
周粥抽噎着小声求他,“苏柏熠,别说了。”
苏柏熠的脸彻底冷下来,凛寒的声音像是从地狱而来,“那就收起你的眼泪。”
周粥听出了他话里的警告,她胡乱地抹掉脸上的泪。
苏柏熠看着她通红的眼睛,问得漫不经心,“你现在知道他是谁了,要跟他走吗?”
他在问她要不要跟别人走,手却紧紧勒着她的腰,她要是敢动一下,哪怕一下,他不介意今晚就把苏凌安再给扔到国外去,让他这辈子都回不来,她当初敢招惹他,就该料到招惹了他会有什么后果。
周粥想看一眼门外的人,又不敢看,她死死咬住下唇,一言不发,他怎么生她的气都可以,她怕因为她再牵连到旁人。
苏柏熠看向苏凌安,“看,她不跟你走,所以,你可以走了。”
苏凌安紧紧攥住手,竭力遏制住自己想把周粥拉过来的冲动,他不能让她陷入两难的境地,他试图解释,“小叔,你别为难她,我和周粥以前什么都没有,我们就是小时候的邻居。”
苏柏熠冷声道,“你们以前有什么还是没什么,我都不关心,你只需要记住她身边现在站着的人是谁,你摆好你自己的位置,别随便再越线,不然你知道后果。”
苏凌安看周粥一眼,回,“好,我记住了,我现在就走。”
苏柏熠又道,“花留下。”
苏凌安一顿。
苏柏熠回,“你带来不是送给她的?我替她收下了。”
苏凌安迟疑片刻,将花递到苏柏熠手里,他想再看周粥一眼,门直接砸到了他的脸上。
苏柏熠扫一眼花束,问怀里的人,“你喜欢满天星?”
周粥缀着泪珠的睫毛抖了抖。
看来是喜欢了,苏柏熠松开她,直接将花丢到了垃圾桶里。
没了他的胳膊做支撑,周粥已经脱了力的双腿根本站不住,她扶着玄关柜瘫软地坐到台阶上,将脸深深地埋到膝盖里,双肩微微地颤着,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苏柏熠冷着脸,垂眸看着瘫坐在地上的人,手指微动,又落回去。
两人之间的距离明明触手可及,中间却隔着穿不透的铜墙铁壁。
许久,苏柏熠转身离开,不一会儿,不急不缓的脚步声又走回来,停到她身边,他挨着她的肩膀,随意地坐下,手里拎着一瓶酒和两个酒杯。
苏柏熠将两个杯子都倒上酒,端着其中一杯碰了碰她的手背,“别哭了,你的淮x安哥已经走了,没人会心疼你的眼泪,我们喝杯酒庆祝一下,你以为已经死了的人,还好端端地活在这个世上,总归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
周粥将眼泪蹭到裤子上,慢慢抬起头,她双眼通红,眼角还挂着泪珠,额前的头发沾着汗湿散乱地贴在雪白的皮肤上,萎靡中全是招人疼的可怜。
苏柏熠神色漠然地将酒杯塞给她,偏开视线,举起手里的酒一饮而尽,他拎着酒杯晃了晃,哑声道,“问你两个问题。”
周粥握紧酒杯,看向他。
苏柏熠默了半晌,嗓音艰涩,“你第一次找我说话,是不是觉得我像他?”
周粥目光微闪,想否认,又沉默。
沉默有时比说出口的言语更伤人。
苏柏熠扯了下嘴角,又问,“你今天过来,是想见我?还是想通过我这儿,见到你的淮安哥?”
周粥还是沉默,眼里掉下的泪砸进酒杯里,红酒泛起轻微的涟漪,又慢慢消失不见,她仰起头,一口气将杯里的酒全部灌进嗓子里,认真看他,“那你呢?”
苏柏熠眉眼里压着风雪,“我什么?”
周粥偏开他的视线,看着光洁的大理石地面,轻声道,“你明明觉得我不够格和你在一起,为什么还会同意我留在你身边? ”
苏柏熠掰过她的脸,沉声道,“你觉得是因为什么?”他眸光一凛,想到什么,“你听谁说了什么?”
周粥嘴唇紧闭,不想再回想在咖啡厅里接到的那通电话,不带一个脏字的话能把人贬低到什么地步,她在那一刻才有了切实的体会。
苏柏熠有了答案,“我们家老太爷怎么说的,说我让你留在我身边,都是因为你像小六。”
周粥指尖一颤,小六……
原来真的有这个人。
苏柏熠一错不错地看着她,突然间就觉得一切都没意思透了,她想找个替身来糊弄人生,就以为天底下的人都跟她一样,嘴里说出的喜欢都是用来哄人玩的。
原来心灰意冷就是这种感觉,像是燃尽火苗的灰烬,又被兜头泼了一盆冰凉的水,只剩一地的狼藉,再没任何热度。
所以,何必要耗在她身上,她连心都没有。
苏柏熠松开她,咬牙一字一字地将人伤透,“你哪有半分像她,她再单纯不过,你呢,说谎,骗人,做戏,样样精通,你也配和她比。”
周粥环住自己的肩膀,想给自己点力量,可是不行,那种寒意是从脚底蹿进来,她将嘴唇都咬出了血,昂头和他对视,“你不用一次又一次重复,我知道我不配。”
苏柏熠嗤一声,不屑道,“你知道就好。”
眼泪又冲上眼眶,周粥逼自己咽下去。
苏柏熠扯过旁边的雪地靴,拿起她的脚,给她换上鞋,又拽过玄关柜上的包,塞到她怀里,然后一手抄起她的腰,起身,一手打开门,几步走到门外,将她放下。
他一颗一颗系上她大衣的扣子,又给她整了整衣领,最后抬起她的下巴,慢慢地开口,“去找你的淮安哥也好,凌安哥也好,都随便,只一点,以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会让你尝尝生不如死是什么滋味儿。”
再平静不过的语气,周粥却听到了决绝。
门咣当一声关上,走廊里只剩她一个,她仰起头,看向走廊尽头的窗外,不想让自己再哭。
黑漆漆的夜空里悄然落起了雪花。
她和他初见的那天,好像也下着雪。
今天也下起了雪,他和她说了再也不见。
周粥苦涩地笑笑,她和他之间,这样的结局,也算得上是有始有终。
第49章
四季里, 周粥最喜欢冬天,却也觉得这个冬季格外漫长。
她的感冒从年前转到年后,断断续续, 冬天都快过完了, 还没好利索。
昨晚北风呼啸着刮了一夜, 刚有些回暖的天气又骤然降到零下, 周粥的感冒也愈发严重,到了下午, 还发起了烧, 她感觉自己应该烧得不轻, 因为全身都是那种乏力的酸疼。
可她手上的工作太多, 一件事压着一件事, 她连请假去个医院的时间都抽不出来, 这还是在圆圆分担了她一部分工作的前提下,不然她会忙得更分不开身。
圆圆现在是周粥的助理, 之前圆圆受不了关钊的压迫和折磨, 几次都想提离职,但睡完一觉醒来,再看看自己银行卡的余额,提离职的念头就又下去些, 她这个经验和学历, 能找到现在的工作不容易, 就这样裸辞,万一一时半会儿再找不到工作,她真要喝西北风去了。
关钊也看出了圆圆不敢轻易提离职, 在言语上对圆圆的打压更加变本加厉,年根底下的一天圆圆被骂得实在是受不了了, 她再在关钊的手底下做下去,离她抑郁也不远了,圆圆冲动之下,连人事都没找,直接去敲了老板的门,当场就提了离职。
费远对圆圆印象不错,圆圆性格是闷些,老实,不会说漂亮话,但踏实肯干,也不怕苦,现在公司正是用人之际,费远是打心眼儿里不想放圆圆走,就提出换个人带她,但其他人都不太想带圆圆,就关钊那小肚鸡肠的劲儿,谁要是从关钊那儿截走了圆圆,在他心里,那就是和他过不去,和他的梁子要是结下了,以后都别想有安生日子过。
周粥去找了领导,本来公司也正在给她招助理,她想不如就让圆圆来做她助理,费远觉得这个安排再合适不过,又问了圆圆的意思,圆圆自然是一百个愿意,她来公司时间不长,和周粥也没有什么太过深入的交集,但她喜欢周粥身上那种有力量的温柔,也崇拜她在工作上利落干脆的做事风格,能跟着周粥干,圆圆再高兴不过。
要是换个别人要走了圆圆,关钊肯定得摔笔摔文件地闹一场,但关钊现在很怵周粥,是那种从心里的怵,所以轻易不敢得罪她。
当初周粥和苏柏熠的绯闻在热搜上挂了整整一天,闹得沸沸扬扬,但到转天,关于他们两个所有的报道和照片,就再也搜不到了,媒体也都跟约定好了似的,集体噤了声,苏正集团也从头到尾没出面对这件事发表过任何的声明。
外界都猜,这就是否认的意思,即便是两个人真有什么,那个女生应该也就是苏柏熠闲来无聊的一个消遣,肯定不会摆到台面上来说,从照片看,女生长得是真漂亮,但再漂亮,身份摆在那儿,根本不可能会进得了苏家的门,一点可能性都没有,苏柏熠大概也就是图新鲜,等回头腻烦了,再给点钱打发了就行,那些有权有势的有钱人家不都喜欢这么玩。
周粥的同事们开始不这么想,他们中的好些人参加了那晚的饭局,也亲耳听到了苏柏熠对关钊说的那句话,所以他们觉得苏柏熠对周粥多少有些不一样,能不能进得了苏家的门先放一边,苏柏熠应该是喜欢周粥的,肯定不是那些不知情的人们说的那种玩一玩。
但现在小半年过去了,周粥别说是飞上枝头了,就连最基本的豪车接送,甚至连送花送包送下午茶这种的,他们都没见过,周粥还是以前那个周粥,上下班坐地铁,穿着打扮里也没有什么大牌,工作起来依旧拼命,就是人肉眼可见地瘦了下来,也没以前那么爱笑了。
大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肯定是被踹了,他们私底下聊天的时候不免唏嘘,有钱人的喜欢,再中意也薄情,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就喜欢那个了,长久不了。
一涉及到有关周粥的话题,关钊从那晚之后就再也没参与过同事们的讨论,他没法跟别人说,苏柏熠看着他说那句话的眼神,他就算到了现在,偶尔做噩梦的时候还会梦到,他被苏柏熠那一眼吓得有一个刻在骨子里的认知,苏柏熠对周粥绝对不只是简单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