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肆垂眸，羽睫震抖。
原本如冰似雪的匕首被裹进了一个毛线剑鞘里，薄薄的刀身此刻锋芒尽收，只露出刻着莲花的刀柄。
剑鞘用的是米白色的毛线料子，针线整齐均匀，每一小格都紧凑饱满，剑鞘中间还绣着一根胖乎乎的胡萝卜。
泠轻雨端量着叶肆的神情，只见少年那一贯擅长伪装的面容上，流露出充满真情实感的惊讶。
比玄甲城失控那会，还要触目惊心万分。
“……你若是不感兴趣，那我拿回来。”
她以为叶肆不满自己自作主张弄了剑鞘，伸手就要将剑鞘扯下来，却被叶肆出手夺走了。
“泠姑娘，送出去的东西，岂有收回去的道理。”
泠轻雨扁扁嘴，“我看叶少主满脸写着不想要。”
叶肆轻咳一声，压下眼眸里的潋滟波涛，转了转手中的剑鞘，“头一回见到这种……丑玩意，眼界大开，一时反应不及罢了。”
听着这评价，泠轻雨可不乐意了，“喂，这可是我织了一晚上的，哪里丑了！”
虽然太久没做手工，技法有些生疏了，比不上外面卖的精致，但也不至于被嫌弃难看吧。
哼，没品的修仙古代人。
发闷片刻，泠轻雨想起自己来这一趟的目的，舔了舔发干的唇，翘首注视着叶肆的眼睛。
“叶肆。”
“嗯？”
话说面前这人有时候真的很讨厌，爱捉弄人又阴晴不定，让她恨得牙痒痒，但还是……
“谢谢你。”
“在玄甲城里救过我。”
不管叶肆是出于何种心态相救，但如果没有他，自己也许就永远被困在那座城里了。
所以，她站在这里，真诚地向他道一声谢。
良久，叶肆都一言不发。
他既没有说不用客气的场面话，也没有说挖苦揶揄的刻薄话，看似平静地接受了这番道谢。
泠轻雨走后，直至暮色更浓，月上梢头，叶肆还在摩挲着剑鞘，愣愣地发呆。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认真道谢，还被送了亲手做的礼物。
尽管剑鞘和匕首一看就格格不入。
一个可爱，柔软，毛茸茸。
一个可怖，强硬，冷冰冰。
但他还是舍不得将其取下来，心里划过一丝异样的、说不清的感觉。
最后，他将匕首连带着剑鞘，一同收进了怀中。
*
魔界，黑曜潭。
“废物！”魔侯狂沙怒骂，一掌扫下。
跪在地上的魔将被打倒吐血。
“让你派人到玄甲城埋伏，弄死那帮修真孙子，结果呢？看看你都做了何等好事！”
“主上饶命……”魔将忍着剧痛，强撑起魔力使用玄光术，将张升之死前的景象还原呈现于大殿中。
“张升之是属下最得力的魔兵，潜伏仙门多年，本已成*功篡改玄甲城死门，胜券在握，不料却被这届试炼大会的子弟识破，又有玄甲城搅局，遂才坏了大计。”
他一边随着画面解释，一边挣扎着往前爬，伸手想要抓住狂沙的脚求情。
狂沙不耐地扫了一眼影像，刚好看到张升之被玄甲附身后，与宁霜大战最后被杀死的那一幕。
“被一个入魔的破城给附了身，被一群龟崽子砍得身首异处，哈哈哈……”
他阴恻恻地大笑起来，抬脚将魔将狠狠踹开，如同扔垃圾般毫不留情。
“他们是可恶，但张升之和你，更是废物！本座从来不养废物！！”
“主……”魔将大感不妙，绝望地求饶，但只发出一个音，就被狂沙汹涌狠戾的魔力绞死。
阴暗的大殿内压抑得可怕，一众魔将魔兵都不敢吱声，唯有那玄光术画面还在兀自播放。
狂沙的心情愈加不爽，扬手正欲毁掉自取其辱的影像，却被影像中一闪而过的一张脸抓住了目光，暴躁的双眼赫然睁大。
他将影像停下，放大。
鹰隼般犀利毒辣的金瞳半眯着，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张脸，神色从震惊到不可置信，再到大喜若狂。
“哈哈哈哈哈……是你！！！”
十八年了，竟然如此峰回路转。
“絮龙，去把那人族给本座抓来。”狂沙一甩衣摆，重新坐回王座上。
一个通体雪白的银发男人出列。
他是狂沙座下的另一位魔将，修行百年，实力超凡，曾跟随魔君无煞经历仙魔大战，后来魔君被封印，便纳入了魔侯狂沙的麾下。
絮龙看了看影像中的目标，是他一向鄙夷的人间小白脸，而且生得比其他小白脸还要显眼讨厌。
不知为何狂沙会对那小白脸有如此大的兴趣，但他不敢揣测，跪下听令道：“遵命，絮龙定不负主上嘱托，将此人擒来。”
“看着细皮嫩肉的，可要小心点，别给整流血了，本座要活口的。”
狂沙的视线死死黏在影像中的少年身上，不放心地继续吩咐。
他已经许多年没有这般激动兴奋过了，胸腔震动起伏，三界江山仿佛就在眼前。
第26章 委托
泠轻雨在武道山歇息了数日。
这座原被设定为斗法对决的山岳，此时散去了剑拔弩张的硝烟气息，恢复出最本真的面貌，亦是层峦叠翠，清奇俊秀，不失为一处好风光。
试炼大会告一段落，扶尘派等人即将动身返回扶尘山。泠轻雨也早早收拾好了包裹，随时准备着跟他们离开。
一天隅中，泠轻雨被齐思鸿叫过去，以为是要通知她启程，期然笑道：“掌门，是不是要回扶尘山啦。”
武道山虽峻，但她还是更爱扶尘山。
想念扶尘山的雪了。
“我与沈峰主明日出发回山，但你……”齐思鸿眉眼弯弯，风雅地把玩着纸扇，一开腔仍旧爱吊人胃口，“再看看吧。”
泠轻雨“啊”了一声，小脸立刻皱下来，“我不是加入扶尘派了吗？为何不能跟你们回去？”
见小弟子真急了，齐思鸿不再逗她，柔声说：“稍安勿躁，今日有贵客造访，特意点名要委托你帮忙，先去见面谈谈，我们再作打算。”
泠轻雨跟着齐思鸿来到一处庭院，掀开珠帘，古淳的茶室里，端坐着一位衣饰奢贵的女子。
那女子看上去约莫是花信年华，穿着一身朱红色芙蓉缎裙，肩披胭脂薄纱，精致的金簪珠钗缀在乌黑秀发上，如一树锦绣繁花，将其姣好的面容衬托得更加艳丽华美。
一看就是人间富贵花。
“公主，这是我扶尘派的弟子，泠轻雨。”齐思鸿抬手优雅一指，分别向两人介绍，“轻雨，这位是安顺国的棠城公主。”
泠轻雨微微欠身，恭敬施礼，“见过公主殿下。”
棠城公主安盛意颔首，打量着面前娇俏的少女，红唇轻启，开门见山地道出了来意。
“无需多礼，本宫此次前来，是想请泠道长到棠城降妖除魔。”
泠轻雨好奇：“是何妖魔？”
似是想起了那祸乱的妖魔，安盛意眉心浮起一丝烦躁之色，尽管她使劲让自己心平气和，但语气中还是按捺不住上位者惯有的强势和凌厉。
“此事说来话长，具体的本宫现在不想多讲，等你答应了，之后再慢慢与你细说。”
顿了顿，她平复心绪，又补充道：“但放心，妖魔不多，只一个，修为也不强。”
听着安盛意简单模糊的描述，齐思鸿担心有诈，狐狸眼珠子一转，摆出温朗的笑脸。
“安顺国属于仙门中碧华宗庇护的领域，公主为何不找碧华宗帮忙？”
安盛意拢了拢薄纱披肩，目光落落大方，“实不相瞒，本宫曾传信向碧华宗的宁霜道长发出委托邀请，但她已有安排，分身乏术，还未见面就拒绝了。”
“本宫原是过来武道山观赛，虽然如今比试取消了，但也认识了泠道长，可谓一种缘分。”
泠轻雨保持着礼貌的笑容，犹豫不决地偷瞄齐思鸿，询求他的意思。
“找你的委托，你自己决定。”
齐思鸿轻轻一笑，眼神温暖和煦，终于有点慈祥长辈的模样。回应泠轻雨的目光中有鼓励，有信任，表明着会支持她的一切决定。
“你可以选择下山历练，也可以选择回山修行。”
扶尘派培育弟子，向来主张任其自由发展。诚然会给予弟子指点和教导，引其悟道修行，但不会过多干预，更不会把弟子当作附属品，随心差遣弟子办事。
泠轻雨稍加思索。
她其实没什么降妖除魔的远大志向，一心只想回扶尘山退休当咸鱼，而且单单一个试炼大会，就够筋疲力尽了，可不愿再冒险折腾。
“公主，抱歉啊。我修为浅薄，唯恐不能担起这份重任。”
闻言，安盛意蹙起柳叶眉，无视泠轻雨的婉拒，再一次提出委托之请。
“泠道长，你和宁道长都是这届试炼大会的翘楚，皆为女中豪杰，本宫十分相信并看好你，还望你能出手相助。”
把她和宁霜放在一起。
还一声声泠道长。
泠轻雨掐了一下手臂，让自己稳住，不能飘。
见泠轻雨不动摇，安盛意往后一仰，慵懒地靠在椅子上，嘴角勾起胜券在握的笑意，缓缓抛出杀手锏。
“酬劳是五百担灵石，不知泠道长是否愿意接下本宫的委托？”
“……五……五百担灵石！”听到这个数，泠轻雨很没有出息地张大了嘴巴。
这可是相当于现世的五百万！
连齐思鸿也瞳孔一震。
扶尘山一年的开销才十担灵石。
两人对视一眼，眼神瞬间都变了。
“我接！”泠轻雨三百六十度大改口，干脆地应下了。
原本她并不想开启未知的副本，但经历完试炼大会，她也深刻意识到，剧情走向不可能和她看过的原文一模一样，她也不能太过于依赖原文。
也许从她穿书的那一刻起，故事的走向发展就都改变了。这是真实的世界，瞬息万变着，她要在这个世界过自己的生活。
至于过日子嘛，首先就得解决钱的问题。
扶尘派什么都好，就是生活太过朴素，物资不够充裕。而只要做成这一单，五百担灵石够她和扶尘派花半辈子了。
这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根本盛情难却。
临行前，齐思鸿给了泠轻雨好几个捉妖驱魔的法宝，但仍是有些担心她的安危。
“你一个人可以吗？需不需要我们陪你一道去？”
泠轻雨知道齐思鸿和沈云天还有事，白绮绮也重伤未愈，不想再麻烦他们。
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的扶尘派道袍，登时有了力量和底气，“我应该行的。”
“沈峰主的银铃还带着吧？”齐思鸿提醒道。
泠轻雨点点头，“带着。”
“万事小心，遇到危险记得摇铃。”齐思鸿笑着叮嘱，又拿出一张传讯符，“有事也可以给我传讯。”
“好。”接过传讯符，泠轻雨双目炯炯，斗志也燃起来了，“掌门，等我把五百担灵石带回来！”
翌日清晨，泠轻雨和扶尘派等人道别，便跟着安盛意，坐上了前往棠城的马车。
马车里很宽敞，安盛意大多数时候都在闭目养神，对将要应付的妖魔只字不提。
既然金主不说，那她也就不问。
泠轻雨倒也顺其自然。
但越靠近棠城，安盛意就越发不安，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一股焦躁气息。
直到日头高照，快到安顺国国境了，安盛意才堪堪开口，一句话就让泠轻雨陷入震惊。
“本宫怀疑驸马入魔了。”
泠轻雨掐住重点，问道：“……公主，你是想让我查看驸马是否入魔吗？”
安盛意不置可否。
“近日以来，驸马性情大变，暴躁易怒，对本宫也极其不上心，甚至敢冲本宫发脾气……全然不是往日的那个温柔郎君！”
说罢，她急躁起来，盛怒甩袖。
“他一定是入魔了！！！”
看着安盛意的状态，泠轻雨手心出汗，问得如履薄冰，“那除了这些变化，驸马还有没有其他异常举动？比如身上冒出黑气，噬血杀人，食心吃肝之类的。”
安盛意不假思索地回答：“肯定有，只是他都躲起来了，没有让本宫瞧见。”
泠轻雨：“……”
她忽然有些怀疑，此“入魔”可能并非彼“入魔”。
“如果驸马真的入魔了，公主打算如何处置？”
静默许久，安盛意重新阖上双目，饱满的红唇冷冷挤出两个字，“诛之。”
马车在薄暮时到达了棠城，这座位于安顺国北疆的偏远小镇，入城后比想象中还要繁华，彩灯四溢，车水马龙，万家灯火璀璨如星光。
不愧是棠城公主的封地。
和它的主人一样富贵。
在公主府休息了一晚后，第二天刚破晓，泠轻雨就被侍女叫醒，然后又被拉去沐浴更衣，梳妆打扮。
看着镜前自己这雍容靡丽的新造型，她困惑地眨眨眼，朝一直在旁边指挥侍女的安盛意问：“公主，你这是何意？”
安盛意从首饰盒中挑了一支流苏步摇，在泠轻雨面前比了比，随即插到她高高的发髻上，甚为满意地勾唇一笑。
“在府上的时日，你就扮作本宫来探亲的远房表妹，不可暴露身份。”
“这个我明白。”眼见安盛意又看中了一枚海棠花珠簪，泠轻雨连忙捂着头，“公主，够了够了。”
她的脑袋已经重得快要压断脖子了。
“都戴上，本宫的表妹，怎可寒碜。”安盛意拍开泠轻雨的手，把珠簪嵌进了她的发间。
“公主，我打算在晚膳中加入现形粉。现形粉乃回春堂所制，一经服下，妖魔鬼怪顿时就会原形毕露，而且对普通人的身体没有任何影响和伤害。”
昨天泠轻雨向安盛意打听过，驸马去了郊外军营练兵，今日下昼回府，传信里还说会带三位同乡一起回来，让府上做好接客准备。
虽然她能鉴别魔气，但前提是对方得自爆，所以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偷偷下药是最稳妥的办法。
“如若驸马露出魔相，我便用捆魔绳将其拿下。”
听完泠轻雨的计划，安盛意同意了。
“此计可行，但万万不能掉以轻心，驸马手中还掌管着棠城兵权，可不好对付。”
见安盛意这么如临大敌，泠轻雨宽慰道：“公主，也有可能驸马没有入魔呢。”
“不，他一定是入魔了！”安盛意立刻否定了泠轻雨的猜测，眼底涌起怒火，双拳紧握，涂着嫣红蔻丹的指甲深深扎进皮肉里。
“无论是被妖精夺舍，还是被魔物噬魂，亦或是他自个心术不正，坠入魔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