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应钧瞳孔深处微微一缩:“你在谁那里看到的照片?”
“谦叔,我给你介绍一下,”章怀瑜按了两下电源键,手机回到屏保状态,屏幕上出现何以宁的照片,“我女朋友何以宁,2001年6月28日出生,安徽芜湖人。外公叫何国勋,外婆叫许向丽,她妈叫何燕兰,有个舅舅叫何燕鸿。她爸在她两岁的时候离开,叫骆应钧。”
骆应钧的脸色随着他的话寸寸变白,握着酒杯的手青筋毕现,似要捏碎酒杯。
他一瞬不瞬望着屏幕上巧笑嫣然的女孩,镌刻在基因里的亲切铺天盖地涌来。
时间到了,屏幕自动黑屏。
骆应钧抬手重新按亮,目不转睛继续看,她长得很像他。十几天前在章怀瑜身边看见她时,他就发现了,只当巧合而已。
怎么都想不到,她才是瑶瑶。
那他养了十九年的这个‘瑶瑶’哪来的?
血缘滤镜消失,曾经那些被忽视的违和一股脑儿冒出来。
她原来的长相和自己没有半点相似之处,但是像极了何燕兰。
能这么像的,多半有血缘关系。何燕鸿的女儿比瑶瑶早出生几个月,岳父岳母似乎说过,那个孩子像何燕兰小时候,侄女像姑。
何燕鸿一儿一女,儿子一看就是亲生的,女儿却不像他们夫妻,也不再像何燕兰。
骆应钧神色阴沉,眼底寒光凛凛。
何燕鸿塞给他一个假女儿,为了瞒天过海,也给自己找了个假女儿。
他这十九年养的女儿是何燕鸿的女儿——何雅静。
而何雅静知道自己是冒名顶替,所以成年后疯狂整容,每每提到瑶瑶,她这个假瑶瑶就频频失态。
骆应钧把整杯威士忌灌下去,冰凉的酒液适得其反,沸腾的怒火越烧越旺。
第059章
章怀瑜在骆应钧身上感受到了浓烈到近乎实质的暴怒, 那张俊美矜贵的脸竟有一丝狰狞。遍寻记忆,自己还是第一次看见对方怒到失态。他一路走来,饱受非议, 早已经练就喜怒不形于色。
怎能不怒,捧在手心里如珠如宝宠爱十九年的女儿, 竟然是别人的女儿!
骆应钧的脸先阴后沉, 渐渐铁青, 眼底掠过阴鸷的光,过了好几分钟,脸上表情才略略回暖, 注视章怀瑜:“yi ning,哪两个字?”
“以为的以,宁静的宁。”章怀瑜接着说,“她户口本上还有个曾用名叫何一, 一二三的一。骆佩瑶应该是她最初的名字吧?户口本上没有, 不然我能更早发现不对劲。”
“佩瑶是她的名字,我取的。”骆应钧无声咀嚼着何一这个名字,离婚后,给孩子改名换姓可以理解, 但是何一这个名字未免太过敷衍, “谁给她改名何一?”
“她没说起,宁宁从不说以前的事情。”章怀瑜想起来就心疼, “她小时候过得挺苦, 你留的抚养费被那个何燕鸿全拿走了,一分没给她留下。”
刚刚强行压下去的火气又腾得烧起来, 烧得骆应钧眼底泛红:“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章怀瑜挺满意骆应钧的反应,要是一点都不心疼在意, 那这爸爸也没必要认了,还省得担心自己因为长辈被迁怒。
“我的人在她老家村里打听到的情况是:她妈再婚后生了一对龙凤胎,对她不闻不问。她跟着村里的外公外婆长大,8岁外公去世,12岁外婆去世。她妈就把送进寄宿学校,最基本的抚养费都不给,她是靠外婆留下的钱和奖学金读书生活。”
骆应钧想起离开时何燕兰的威胁,如果他敢走,她就马上再婚生子,她绝不会管孩子。
他半信半疑。
何燕兰生气时常常口不择言,怎么刺人心怎么来,气过了,马上后悔道歉。
他希望她在说气话,但如果她说到做到,还有孩子的外婆可以托底。孩子一出生就是她老人家在带,她是真心疼孩子,有钱有老人疼,孩子生活不会太差。
爱和钱,当时的他只给得起一样。
不走,为了医治父母掏空家底,最后人财两空,一家三口背着债务拮据度日。
离开,妻女衣食无忧体面生活。
最终,他选择给钱,抛妻弃女跟着李明珠离开。
诚然,也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他想要钱,很多很多钱。
成年人的崩溃从缺钱开始。
他的前半生,天之骄子,一帆风顺。
小康之家独生子,成绩优越,连跳数级,考上顶级医科大学,博士毕业后进入省城三甲医院,最年轻的副主任医师,前程tຊ似锦。
27岁那一年,妻子生下女儿。初为人父的喜悦尚在发酵,父亲车祸噩耗传来。
那七个月是他人生至暗时刻。
巨额车祸赔偿,家属贪得无厌。父亲人事不省,母亲诊出癌症。妻子焦虑不安,女儿嗷嗷待哺。
一眼望不到头的医药费压得他喘不过气,值班的晚上,他和中介商量出售婚房,坐在消防通道台阶上抽烟。
李明珠走了过来,她巡视工地时遇上支架倒塌,受伤住院,是他的病人。
她开门见山:骆医生,你要不要跟我?
眼底兴趣和好感毫不掩饰。
这种眼神,他司空见惯,因为父母给了他一幅好皮囊。
曾经的他骄傲自负,拒绝过富二代同学,拒绝过导师侄女,拒绝过领导千金。
如今的他已经被现实压弯脊梁骨,他没有拒绝。
她有钱,他有麻烦,她的钱能解决他所有的麻烦。
车祸家属终于消停不再蚂蟥一样纠缠不休,父母被送到国外接受最好的治疗,不用再贱卖婚房,妻女得到两百万现金。
他要出去闯一下,成功了就回来补偿她们。闯不出来,那只能继续对不起她们,希望她们下辈子别再摊上他这样无能的丈夫和父亲。
三年后,他小有所成,回来打算补偿她们。
何燕鸿说何燕兰已经放下过去,嫁给开工厂的老板,生活美满,警告他别去打扰。孩子在外婆家也过得很好。
他当时虽然挣了些钱,但生活并不稳定。父亲依然植物人状态,母亲已经不治身亡,没有可靠的兄弟姐妹可以帮忙照顾孩子。
孩子继续留在外婆家,对孩子更好。
再后来,何燕鸿说孩子外婆要去照顾何燕兰新生的龙凤胎,他来照顾孩子。哪有无缘无故的好,当然知道对方图什么。横竖要雇人照顾孩子,亲舅舅亲舅妈总比外人可靠。
做梦都想不到,何燕鸿用自己的女儿冒充他的女儿,还贪得无厌拿走孩子的抚养费。
何燕鸿干的事,何燕兰知道吗?
章怀瑜语气上扬:“宁宁特别争气,她考上了A大。”
骆应钧轻轻一怔,嘴角不由自主地翘了下。
他博士毕业,何燕兰最好的师范大学毕业。而何雅静是个学渣,几百万补课费砸下去也难以改善,她还死活不肯出国留学换赛道,自己一度心力交瘁。
偶然得知两位A大教授的孩子年年全班倒数第一,他才放过她也放过自己,逼她不如逼自己多挣钱。
可事实上,他的女儿学习成绩优异,如果在他身边长大,他可以把她托举得更高。
翘起的弧度渐渐落下,然而这世上没有如果,他们父女生生错过十九年,成长过程中最重要的十九年,永远都无法弥补的十九年。
章怀瑜继续显摆:“宁宁和闺蜜拍短剧,两个月赚了一个多亿。”
闻言,骆应钧眉心折皱浅浅舒展,心下比自己投的项目回报百亿都熨帖。
“宁宁自己会挣钱,她还有我。”章怀瑜话锋一转,紧紧注视骆应钧,“所以,谦叔,你打算怎么处理那个冒牌货,总不能两个都想要?”
她不缺钱,所以不稀罕你的钱,养女和亲女只能选一个。
骆应钧岂会听不懂章怀瑜的言外之意,看着眼含警示的章怀瑜,他莫名笑了下:“如果她不知情,我会给一笔钱安顿她。可她一清二楚,这是恶意诈骗。”
章怀瑜挑了挑眉:“告他们诈骗,连她一起告?”
“不可以吗?”骆应钧嘴角勾勒出似笑非笑的弧度,“现在是法治社会,一般而言,我更倾向于用法律解决问题。”
章怀瑜懂,他们家做的可都是正经生意,当然如果法律不能让人满意,不介意自己动手补充。
宁宁总揶揄他是资本家,他顶多算走在成为资本家的路上,她亲爸才是真正的资本家,资本家的手怎么可能干干净净。
章怀瑜需要确认一下:“谦叔,你当亲生的养了十九年,喊了你十九年爸爸,你真舍得送她进去?”
骆应钧仿佛听到笑话一般牵了牵嘴角,声音发凉:“等你做了父亲就会明白,血浓于水不是空谈,我对她所有的感情都建立在亲生女儿这个基础上。没了这个基础,我再回想从前,想起的不是幸福,而是被愚弄的愤怒。满脑子都是他们一家享受着我提供的优越生活,我亲生的孩子却在吃苦受罪。”
章怀瑜终于相信,他不会因为多年的养育而心慈手软,于是丢下重磅炸|弹:“他们不仅想诈骗,怕东窗事发,还想买凶杀人,动手的人都已经找好。”
骆应钧神情刹那之间变得极为可怕,眼底的凶戾,不透天光。
饶是章怀瑜都暗暗一惊,停顿几许,才如此这般一说,不禁轻嘲:“叔,你到底养了个什么东西?”
骆应钧眼底戾气翻涌,须臾之间又被压制,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平静:“是我给了他们太多甜头,养大了他们的胃口。”
他们不满足于拿着现有财富离开,而是想侵吞掉他所有的财富。
恰当时,手机铃声响起,章怀瑜接通,听了几句后,打开扬声器。
“……A和B亲权概率大于99.99%……A和C亲权概率小于0.001……”
无论是章怀瑜和骆应钧都很平静,谁是B,谁是C,一目了然。
骆应钧也知道了晚上那顿饭的用意,采集他和何雅静的生物样本。
章怀瑜挂断电话,对他道:“叔,你准备准备,我们明天回沪市,告诉宁宁。”
骆应钧沉默片刻,才道:“先别告诉她。”
章怀瑜危险地眯起眼:“理由?”
“她问我怎么会认错女儿,问我她妈知道多少,问我那些人会得到什么样的报应,太多问题我无法回答。” 骆应钧脸上浮现一丝苦笑,“在她心目中,我大概一直都是个无能且不负责任的父亲。养错女儿十九年,更觉得我愚蠢无能。我不想再见到她时,还给她留下这种糟糕的印象。
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彻底调查清楚。何燕鸿一家在美国,我得把他们全都弄回来,送到该去的地方。尘埃落定后,再告诉她,省得她多思多想。不用很久,最多半个月。”
半个月的时间足够他织一张网,把何家人一网打尽。
何燕鸿夫妻加上何雅静肯定知情,何家另外那对儿女未必知情。于是放过他们,让他们拿着钱舒舒服服过完余生?
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儿。
他要让何家把这些年从他这直接拿的间接拿的钱都吐出来,让他们坐实杀人未遂,把牢底坐穿。
章怀瑜没有意见,他吃不准宁宁知道真相后,会不会迁怒他。晚一天好过早一天,反正是骆应钧的意思,那是他后爸又是她亲爸,他必须听话,对吧?
骆应钧叮嘱:“这件事你别再插手,我会处理。”
章怀瑜倒没什么不放心的,一路从他妈男朋友到助理到左膀右臂,再后来执掌家办。这些年家办在他手里资产指数级增长,成为资本市场上的庞然大物。他的手段毋庸置疑,区区一个何家都处理不好,他就该退休了。
想起他妈,章怀瑜心里突然有点慌,咽了咽喉咙,声音发紧:“叔,你说宁宁会不会因为当年那些事迁怒无辜的我,一气之下要跟我分手?”
骆应钧静静看着忐忑不安的章怀瑜,嘴角浮起一个似有似无的笑,如果你们分手,我会开香槟。
他拿起威士忌要倒,被章怀瑜一把抢了过去,殷勤倒上,还体贴地加上冰块。
章怀瑜坐正身子,觑着他的脸色,赔着笑脸:“我对宁宁是真心的,我想和她结婚,我们感情特别好。她要是生气了,叔您可得帮我说说好话。”
他郑重保证:“我以前那是年少无知,现在已经改邪归正。我会认真学习公司业务,争取在事业上做出点名堂来。”
骆应钧看着他,声音幽幽:“我走的时候,她才七个多月大,我几乎没养过她。我都怕她不认我,还指望你帮我说说好话。”
“……”章怀瑜心道,那我得看她脸色,情况不对,我才不会往枪口上撞,死贫道不如死道友。转念一想,对方估计也打这个主意,妥妥塑料后父子情。
章怀瑜顿时不走心地安慰:“你也不想的,你是被骗了。”
骆应钧:“那是我蠢,连女儿都能认错。”
章怀瑜心里小声哔哔,是有那么点,害得宁宁吃了那么多没必要的苦。tຊ要是没认错,父女感情好,之前那点事就不是事。自己还能早点认识她,他们不就能青梅竹马长大。这么一想,对冒牌货恨意加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