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姝他们想着出去看看这个大队，这个大队上的人也都想着来看看这群从县里出来的学生呢。
她们一出去，就看到有许多小孩儿围在校门口。
村小的校门是没有大门的，就石头围墙修到这里时留了个出入口，再用木头搭了个门框的样式，门框边上用红漆写了“西雅村小学”五个字。
可没有门拦着，这些小孩儿也没有一个进来的，宁愿在外面蹲着探头探脑，在看见有县高中的学生进进出出时，他们就仰着脑袋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们。
也不知道他们看个啥。
等到鹿姝她们出去时，小孩堆里有两个小孩儿忽然激动地站了起来，指着鹿姝就旁若无人的说：“我选这个我选这个！我要她给我当婆娘！”
另一个小孩儿气汹汹地推搡他：“不行！我也要这个！我小叔说了让我给他找个长得白的！”
若说前面一句还能当小孩子的童言童语，后面这句，就让人听得不大对劲了。
毕竟哪个大人会让小孩来学校门口给自己找个长得白的？
两个小孩还在为鹿姝的“归属权”争吵。
“我奶说了等我长大了她要给我找个有文化的婆娘生娃。”
“你才几岁啊？我小叔都三十了，再不找婆娘都要生不动娃了！”
“我几岁怎么了？我先找了放在家里不行啊？”
“你以为婆娘是啥？放家里不得白吃饭？还是我小叔弄回家要紧，弄回去就能用！”
“白吃饭咋了？她就不能给我干活暖被窝了？我娘还要下地挣工分呢！”
两个人吵得你来我往，说的内容越听越令人不适。
鹿姝皱眉，边上闻胜莉挽起袖子就想冲过去打人，张海燕连忙拽着她，提醒她：“我们刚来，什么都不知道，万一这里的风气……”
鹿姝也明白张海燕说得对。
如果是之前，她可能还想不到这么多，可刚经历了白鹭公社大变动，鹿姝也谨慎了许多。
万一这个大队有很严重的批评风气，那如果她们动了手，被小孩家的大人记恨在心，恐怕校长和老师们都要跟着遭殃。
这年头，三代贫农不是什么可耻的事，反而是无比光荣的事。
以前鹿姝就听她爸爸说过，有某公社某大队就存在这样一家子人，一家三代人都懒得跳蚤蹲鼻子上了都懒得动，从老到小就一件破棉袄，天冷的时候谁出门就谁穿。
都这样了，这家人还积极活跃在举报和批评的第一线，成天不想着收拾家里上工挣口粮，尽盯着别人家的事找举报的机会。
对自己没好处算什么？只要能出风头，有机会上台显摆一下自家上下三代人的烂进骨子里的穷，就让他们全家高兴得跟过年吃肉了一样。
就在三人都想着办法，要如何既收拾了这两个小孩儿，又不惹祸上身的时候，旁边斜侧里跨步走出来一道人影。
这人三两步就走到小孩堆里，在其他小孩一哄而散时，一手一个，将还在吵架的两个小孩儿拎了起来，转身就往学校里走。
等到人都走出去好远了，鹿姝才反应过来，赶紧松开闻胜莉的手，小跑着追了上去：“江盛，你要带他们去哪？会不会惹出什么事啊？”
要不然还是算了吧？反正他们只在这里呆两天，等参加农耕劳动的时候他们也是以班级为单位，不会和本地村民混在一起。
拎着两个扭来扭去的小孩儿，就跟拎两个大白菜的江盛脸上没什么表情地回头看了她一眼，“没事，我去找老师，你不要跟着，记得别走远了，就在附近人多的地方转转。”
说完，江盛又加快了脚步。
鹿姝只能停下了脚步。
张海燕和闻胜莉也追了过来，一左一右地挽着鹿姝。
张海燕：“怎么回事？江盛同学是想做什么？”
闻胜莉眼睛亮晶晶的，断定道：“肯定是拎到没人的角落里揍死这两臭屁孩儿！”
张海燕和鹿姝无语。
没看江盛去的方向一点也不“没人”吗？因为他的造型太奇特了，这会儿已经吸引了不少同学好奇地跟了上去。
鹿姝有心想跟去看看，可又想起江盛特意交代让她不要去，大约其中自有他的考量？
最后鹿姝还是没去，虽然闻胜莉特别想去，可刚出校门就遇到这种公然“抢人”的小孩儿事件，自觉要保护好她们俩的闻胜莉还是忍痛割爱，选择了陪鹿姝她们一起去看荇菜花。
不过因为心里惦记着事，她们也没在外面逛多久，很快就回了学校。
等回学校后，鹿姝也从其他人嘴里知道了江盛是怎么处理这件事的。
江盛把小孩拎到老师们面前后，没有说小孩争吵着要弄回家当婆娘的是鹿姝，而是用“女同学”来代替，直接告状说这两个小孩在学校门口对路过的女同学耍流氓。
虽然指认两个才八、九岁的小孩儿耍流氓，有点搞笑，但推小孩及大人，这么小的孩子懂什么？那他们能干出耍流氓的事，肯定就是他们家大人有问题！
两个小孩子虽然平时在村里混了点，可到底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孩子，被这么多陌生人围着，这些陌生人的穿着打扮还跟村里人完全不一样，像是传说中的“城里人”。
再有江盛在一边板着脸“审问”，两个小孩哭天喊地地就把家里人全给卖了。
原来知道村里要来县高中的老师学生参加劳动后，大队长特意在喇叭上交代大家一定要热情好客，淳朴善良，不准给他们大队丢人。
小学的学生们也提前放上了春耕假，放假前老师也耳提面命，让他们那两天不准来学校调皮捣蛋，让人家县城里来的大哥哥大姐姐们看了笑话。
大部分小孩儿和社员听了，那肯定都是想着一定要给集体争口气，不说表现得多优秀，但至少不能出错吧？
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比如说闹着要把鹿姝放在家里一边给他家干活挣工分，一边等他长大了好给他生娃娃的小孩儿，在家里就是被他奶奶给宠坏了。
他奶奶一听，好家伙，一下子要从县城里来那么多水灵灵白嫩嫩，有知识有文化，家里条件还好的小姑娘，那可不得眼馋了想挑挑拣拣，弄个好的扒拉到自己家啊？
小孩奶奶想的是自己家七大姑八大姨亲戚邻居亲朋好友里还没娶上婆娘的，琢磨着要赶紧给人递个消息，让人来挑婆娘，小孩儿刚好打她面前路过，小孩奶奶就把人拉着，笑说以后也给他选个高中女娃当婆娘。
小孩奶奶说完就忙着去招呼认识的单身青年来选婆娘去了，哪知道她孙子平时忘性挺大，偏偏就记住了这个。
于是就有了小孩今天专门来学校门口选婆娘的事。
至于另一个小孩，那就是他那三十好几还在打光棍的小叔特意买了几颗廉价糖果哄着他，让他帮自己选个白的漂亮的，到时候给他把人带到山脚下的树林里，方便自己行事，弄个不要钱的婆娘回家生娃娃。
这情况可就严重了，听完小孩的坦白，几个老师当场变了脸色，赶紧叫来了校长，校长也是脸色不好看地带着小孩去找大队长去了。
他们是带学生娃娃们接受贫下中农教育的，可不是来送女学生进狼窝的！
所以现在校长老师以及江盛都带着那两个小孩去找大队长去了。
鹿姝听了也是生出一身冷汗，虽然她绝对不可能跟个不认识的小孩去什么小树林，但想到有人在她们还没来的时候就已经打上了她们的注意，任是哪个女同学，这会儿也是心惊胆颤的。
还有胆小的女同学直接吓得哭了出来。
“太可怕了，感觉我都不敢出校门了。”
“是啊是啊，之后还要出去参加劳动，万一他们仗着人多势众要把咱们留下怎么办？”
“别担心，不可能的，咱们两百多人呢。”
“还是好人比坏人多，那个大队长和团支书看起来不像坏人。”
“坏人谁还在脸上写字儿啊？谁能想到那两个小孩儿肚子里藏着那种坏心思？”
“说不定他们俩还不知道自己想的有多坏呢，这种才是最可怕的！”
“其他还在外面逛的女同学会不会被坏人盯上啊？”
“已经有男同学自发组队去找人了，老师也让我们暂时不要外出。”
……
来的时候兴奋激动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低沉压抑了起来。
大家都窝在教室里议论纷纷，紧张的气氛也愈演愈烈，已经有人想要快点离开了。
第33章 公社暗潮涌动
回去肯定是不可能现在就回去的, 经过学校这边和大队长等人的协商，处理的结果也算不上多让学生们振奋。
不管两个小孩儿背后代表着怎样令人厌恶的事实，这里到底是别人的地盘, 大队长和团支书虽然觉得面子上过不去, 可他们生长在这里, 从利益出发，肯定是要站在村民们这边的。
所以事情还是被归咎到两个小孩不懂事，被两边的家长当场打了一个屁股开花, 就算是给了学校这边一个交代。
至于私底下村民们如何嫌弃学校小题大做，又或者埋怨小孩背后的家人如何给他们大队丢人，在明面上暂且也看不出个什么。
不过大队长和团支书也知道是他们这边理亏, 在保全面子上偏帮了村民, 让学校吃了亏, 等到之后安排干活以及明天给“酬劳”的时候，多少还是给了些补偿。
原本学校的老师和学生都是要跟社员们一起清理河沟淤泥，挑土犁田的, 现在就不痛不痒给他们安排了除草、拢土坎的农活, 安排来带着他们一起干活的也是大队里的知青们。
全程都没让学生们和本地村民有直接接触。
可见大队长也是不放心的，就怕有村民心里怀着不好的情绪，到时候又把学校的老师们得罪了，把县城里来的学生娃们吓到了。
特别是那群女学生, 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一个个还对他和团支书笑得特别尊敬礼貌。第二次见到时，女学生们看到他们就远远地躲开了，还用害怕紧张的眼神警惕着他们。
那眼神儿, 看得大队长心里很不是滋味。
毕竟只要是心里没有那点龌龊心思的正常人，谁乐意被人用看坏人的眼神防备着呢？
这一次的集体生产劳动可以说是虎头蛇尾, 来的时候大家还兴冲冲的，回去的时候却一个个蔫哒哒的，学生里面也出现了很多对农村人不太友好的言论。
——哪怕是来自农村的学生，也因为这次的惊吓，不自觉地给周围同学说起自己在村里见过或听说过的恶人恶事。
一股子对农村人的讨伐之气俨然开始滋生勃发。
学生们尚且懵懂不知事，老师们却知道不能任由这股风气发展壮大下去，校长在第一时间就给老师们开了个小会，然后老师们就回来，给自己班上的学生做思想工作。
先是讲事实摆道理，证明好人坏人是不分城里人和乡下人的，然后就是歌颂农民为了支援城市建设，做出了哪些牺牲。
这年头大家的思想还是很淳朴的，特别是学生这个群体，很容易被人激得热血上头，什么都敢干，也很容易被心灵鸡汤洗脑。
拎着生产队发给大家的一小布袋粮食，返校后就迎来一月一次的三天假期的同学们又很快收拾好东西，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至于刚定好的排练节目的事，没有人会担心自己的排练时间不够用。
因为自从全县开展三赛运动后，平时本就很少的文化课也都改成了排练文艺节目，不仅学生们要出节目，老师们也是得组织节目的，便是厂里县机关单位里也组织了文化宣传队，大搞文艺汇演，势必要营造出全民幸福的欢乐氛围。
不管内里如何，表面上倒是处处载歌载舞了，鹿姝挤客车回去的路上，听到的聊天内容也都是和这些有关。
“咱们县的文化宣传队那可是专门请了文艺兵来指导的，排出来的样板戏肯定能上市里参加汇演！”
“哎哟文艺兵指导算个啥？我们公社还有部队里回来探亲的大音乐家专门写歌呢！”
“今年也不知道咋的，怎么忽然就搞起了唱歌跳舞了？要我说还是电影好看，不如多给咱们放几回露天电影。”
“你们懂个球哩？那外头的洋人不是还有啥大明星大歌星吗？俺们这是全国老百姓都能唱能跳，可比那群洋人厉害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