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老太今天分到了拣种子那边,就在晒坝!”
有人给他们指了路。
赵美丽爽朗地跟人道了谢,又三言两语说是家里两个孩子放农忙假,特意来肖老太这里干活的,一家四口就直接骑车先回了肖老太家所在的村尾。
肖老太家曾经也是村里数一数二阔绰过的,只是家里没了人,又年久失修,原来的四间大瓦房只剩下两间还算好,剩下的两间,一间垮了半边墙,直接成了个开放式厨房。
另一间长期漏雨,墙壁斑驳地面潮湿,眼看着摇摇欲坠成了危房。直到赵美丽嫁给鹿国安后,鹿国安殷勤地上门请来了泥瓦匠,才把这间房子给改成了书房。
那时候肖老太就说这间房子要留着给两人的孩子住,一直勤快地打扫着,后来还真就给了鹿姝和鹿荣住。
不过现在鹿姝和鹿荣都长大了,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睡一个屋了,鹿荣就去了原本赵美丽住的那个房间,书房就留给了鹿姝一个人住。
到了家,院门只是虚掩着,鹿姝他们也不生疏,跟回家了一样,进了院门两姐弟就去看厨房边屋檐下圈着的一只鹅两只鸡。
那大白鹅还是鹿姝和鹿荣去年在这边玩的时候肖老太才买回来的,当时小小的一只,现在已经长成了看见他们就梗着脖子扑腾着翅膀呱呱叫着要来咬他们的凶悍大白鹅了。
赵美丽熟门熟路地在肖老太房间门框的犄角旮旯里找到钥匙,打开了肖老太的房门,又把钥匙给了鹿姝,让她带着弟弟去把自己的行囊放好,自己招呼着鹿国安把他们这次带来的东西都放进肖老太房间。
家里没有专门招待客人以及吃饭的堂屋,日常就是肖老太房间隔出来的一半外间充当了这个功能。
所幸当初肖老太的丈夫起房子时就有以后儿孙多了就把一个房间隔成两间来用的打算,每个房间修得都很宽阔敞亮,这样隔出半间来,肖老太住着也不会觉得逼仄。
“好哦,”鹿姝应了一声,“那我一会儿就带弟弟去找姑婆!”
屋子里的赵美丽应了声“好,”还叮嘱他们俩:“路上见到长辈记得叫人!”
这是赵美丽和鹿国安从小就教育着的,鹿姝甚至怀疑全国父母是不是都是这样教孩子的。
也幸亏肖老太在村子里的亲戚关系不算复杂,再加上赵美丽到底不是真正的肖家人,除了几个肖家的近亲堂亲,其他人一律年纪大的叫“姓+爷爷/婆婆“,中年人就“姓+排行+叔/婶”,更年轻一点的,就直接“昵称+哥/姐”。
不用论资排辈,面临一个奶娃娃也可能是自己姑姑的风险,叫起人来不算麻烦。
放下东西,都顾不上收拾房间,鹿姝就带着弟弟撒腿跑了。
奔跑的动静,又引来对着这几个陌生人虎视眈眈的大白鹅好一顿扑腾着翅膀呱呱乱叫。
“表舅好!”
“唐三叔在整秧田呀?”
“海四婶好!”
“李婆婆在种菜呢?”
一路寒暄问候着,还不等鹿姝和鹿荣到大队粮仓所在的晒坝呢,迎面就在河边小路上遇见了倒腾着一双小脚急匆匆往家赶的肖老太。
看到鹿姝姐弟俩,肖老太喜得一拍巴掌,脚下速度更快了,一点看不出她那双脚是裹足数年又放开的半残小脚,整个人带着一阵风地跑到两人面前,一手拉起一人的手,又是摸又是摇,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真是高兴得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了。
嘴上只一味地说:“刚才听到他们说你们来了,我还以为他们故意骗我的,没想到你们真来了!”
鹿姝亲昵地搂着肖老太肩膀把人半抱着,脑袋蹭着她银白的头发,甜腻着嗓子爱娇地喊:“姑婆我好想你呀姑婆你有没有想我呀姑婆姑婆~”
鹿荣也抱着肖老太的腰,仰着小脸脆生生地说:“姑婆我也好想你!这次我是来干活的,姑婆你和姐姐就玩,有活都给我干!”
肖老太高兴得偷偷红了眼眶,一叠声地应:“想!想着呢!好!咱们荣荣真厉害!”
一老两小在小路上好一顿亲热,有路过的社员远远看见了,笑着调侃了几句。肖老太也缓过了激动的情绪,一手拉着一个:“走,咱们先回家!姑婆最近可弄到不少好吃的好玩的,还想着啥时候赶公社,给你们送上来哩!”
至于今天已经上了几个小时,现在请假就白干了的工分?就那两个工分,哪比得上回家给她闺女女婿,孙女孙子做好吃的来得重要?
大队上本来就对肖老太很是照顾,其实老太太上不上工,挣不挣工分,都是能过得很好的。
别的不说,就肖老太身为三位烈士的家属,每个月就能领到三份粮票和钱的补贴,另外,县里和公社上,也因为她一门三烈士的荣誉,给另外安排了照顾和优待。
肖老太今年都63了还坚持每天跟着上工,纯粹是因为她一个人在家呆着寂寞,不如上工,大队长也不可能给她安排什么重活累活。
一边上工做点轻省的活计,一边还能跟其他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太闲唠嗑,一天过得也挺充实的。
虽然也很舍不得赵美丽和鹿国安,可两口子都是有正经工作的,肖老太也知道不能耽搁两人,吃过丰盛的午饭后,就拉着鹿姝和鹿荣,一路把两人送到了村口。
一直目送着两人骑车远去,肖老太这才依依不舍地抹了抹眼角,笑着又拉着两姐弟往回走。
鹿姝只是安慰她,鹿荣年纪小,思想还比较简单,直接说到:“姑婆,你舍不得爸爸妈妈,你就跟我们一起回公社吧,我都听爸爸妈妈说过好多次了,他们说等你上来跟我们一起住的时候,我们就申请个小院儿搬过去。”
这话鹿国安他们也是早就跟肖老太说过的,夫妻俩是真把肖老太当母亲当长辈,理所当然认为自己应该给肖老太养老。
知道肖老太住不惯吵闹的筒子楼,还表示只要肖老太愿意上公社和他们一起生活,他们就找关系把筒子楼换成独门独户的小院儿。
虽然换的小院儿可能没有鹿国定他们那个那么大,但鹿姝他们家三个半房间的面积,换个中等大小,有水井有菜地的院子还是没问题的。
可惜肖老太一直都拒绝,说自己就在村里挺好的,周围都是一起处了几十年的邻居乡亲,真让她搬到公社去,人生地不熟的,她想找人说个话都找不到。
鹿姝也是因为知道肖老太的这些想法,才没有劝过让她搬家。
现在鹿荣不懂,劝着说了这番话,肖老太也不嫌啰嗦,慈爱地摸了摸他的脑袋,说人就是树,一个地方扎根久了,就不想挪根了:“我的根就在月牙村,人老了就越念旧,知道你们有这份心就够了。”
鹿荣听得懵懵懂懂的,只是看姐姐也没说什么,就茫然地“哦”了一声,不再琢磨这个话题,反而很快就好奇起了村子里最近能玩的。
肖老太在村子里常住,山上河里,犄角旮旯,哪里都摸透了,当然知道小孩子都喜欢玩些什么。
她也很希望两个孩子在村里能玩得开心,兴致勃勃给两姐弟说:“最近村里忙着做秧田,撒秧苗,水田里也要赶了大水牛来犁田。那大犁刀往泥巴里头深深地刮,在里头养了一个冬天的黄鳝泥鳅可得被人操了家,一个个被刮起来,肥嘟嘟的直蹦,村里不少娃娃都跟在后头捡黄鳝泥鳅,还有撒了肥料的水田,鲫鱼一窝一窝的翻白……”
说得鹿姝和鹿荣都馋了,回家后换了身打补丁的旧衣裳,鞋子也不穿,拎着家里的桶就跑去逮黄鳝泥鳅去了。
鹿姝和弟弟去玩捉泥鳅的时候,江盛也在村里上工。
不过他干的不是混两个保底工分的轻省活,而是能靠技术拿满工分的秧田抹平工作。
秧田又叫秧床,是孕育秧苗的地方,通常会选在土壤肥沃、水源流通、光照充足的优良水田,在被水淹没的水田里,从水底挖出细腻肥沃的泥巴,人工堆起一个比水面略高的温床。
之后稻种就要被均匀地撒在这个湿润温暖的泥巴温床上,在人工的精心照料下,迅速生根发芽,长成粗壮翠绿的秧苗,而后才被拔出来,移栽到一片片水田里。
这样的种稻方式,能让种子发芽率更高,栽种过后成活率也更高,还能缩短水稻的成熟时间。
为了让稻种在温床上更好的生根发芽,最开始这个温床上就必须要保证绝对的平坦。毕竟稻种太小了,但凡有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凹坑,里面满满浸满了水,稻种掉进去,就会被淹得无法发芽。
一个坑凹不起眼,一颗稻种不重要,可若是数量上来了,那也是对集体财产的一大折损。
所以每年对于做温床,抹平泥巴的这个工作,大队长在挑选社员上,是十分谨慎的。
江盛也是因为表现得好,这两年才被大队长破格选中。
比起挖沟渠挑粪桶的工作,这个满工分的活看起来是要轻松一些,可只有干了的人才知道这活儿又多折磨人。
不仅要不停反复地抹泥,肉眼观察,泼水重新抹,过程中还要一直弯着腰。
坚持一天下来,人的腰杆子都要断了。
也亏得江盛还年轻,身子骨具备着比之成年男人更好的韧性,干完一天下来,晚上用热水敷一敷腰上,第二天就能什么事都没有地继续上工了。
除了第一天有些适应不了突如其来的劳作强度,第二天江盛就会在下工后找个时间看书,晚上去水库代替父亲守夜的时候,也会就着水库边的捕虫灯灯光看书。
虽然在捕虫灯附近借光,免不了要被这群被光吸引来的各种虫子扑腾打扰,可看得入了神,江盛也就自然而然忽略了周遭的一切。
白日劳作,晚上读书,一切都显得格外安宁祥和。
就在江盛以为自己的这次农忙假就要这样充实而又满足的度过时,这天晚上,因为看书看得忘了时间,沉浸在书中的江盛忽然听到一阵水花荡漾的声音。
一开始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连忙一边竖着耳朵,一边抬头环顾四周。
视线下意识抬了抬,看到已经往东边山头落的月亮,江城模糊地想到:原来都已经下半夜了。
这个念头闪过,江盛划过水面的眼睛就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点波光粼粼的反光。
江盛心头一惊,小心翼翼把手上的书就近放在了旁边干燥的石头上,而后一边站起身一边操起手电筒往那个方向打了道光过去,大喝道:“什么人?!”
随着他的一声大喝,对面水里闹出动静的东西像是被吓到了,隐约传来一声“哎哟”的惊呼,紧随其后噗通一声,有人掉进水里了!
第37章 鹿长风被抓
溪南村的水库位置很偏僻, 位于两座绵延不绝的大山之间的山坳处,整体呈不规则的三叶草形,主要功能是泄山洪、储备雨水山间溪水以作农业备用。
因为周围地势凹凸起伏, 既没有大块的平整地, 也没有可耕种的良田, 溪南村发展了这么多年,水库周围都没什么住家户。
又因为水库边没有上山的路,不说晚上, 便是白天,只要不是特殊时期,这里都是没什么人来的。
因此半夜三更, 忽然有人出现在水库边, 江盛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有人来偷鱼。
大喝一声后, 听到有人惊呼着落了水,江盛不再犹豫,一阵风似的就往那边跑, 总算是在落水人手忙脚乱爬起来想跑的时候抓住了人。
被揪住了, 这人也顾不上看抓住自己的人到底是谁,双臂抱着脑袋一边挣扎一边狡辩:“江瘸子你撒手!我就是来洗个澡!将瘸子你想造反啊?别以为自己守个水库就能乱打人啊!小心我找人来收拾你全家!”
江盛一听这人一口一个江瘸子,心里像是有一把火在烧,原本还想问问情况, 现在也懒得问了,三两下把脱了对方已经湿透了的衣服,当作绳子把人反手一绑。
绑人的法子可是他跟大队民兵队长学的,保管用的绳子最少, 绑的却最牢,让人越挣扎, 勒得就越紧。绑好了人,看这人还在喋喋不休又是撒谎狡辩又是叫嚣恐吓,江盛顺手从旁边薅了一把草给他塞嘴里,这才扯着人往民兵队那边走。
把人先往哪里送,也是有讲究的。
若是先往大队长那边送,还能先来个“内部审判”,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老乡,多多少少都有点沾亲带故的,免不得讲究个大事化小。
可若是直接送民兵队那边,民兵队一个个手臂上都戴着红袖章,人家是归上头大领导管的,若是和大队干部处得好还好,若是处得不好,那就要“各自为营”,互相搞内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