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着镜子,指尖一遍遍拂过自己的面庞,眉毛太过浓密,下颚太过英朗,眼睛倒是圆圆大大的,但是配上那横飞的眉毛,连眼神都变得坚毅疏离了。
他尝试着像柳修筠那般柔美温婉的笑,勾了几次嘴角,镜子里的人笑的比哭还难看,东施效颦不过如是。
后来外面开始有流言,说她在外面养了个外室。消息传进府里的那几日,柳修筠虽如以前一般同他去请安,他却能看出他眉宇之间的哀愁。
同病相伶之人,总是更容易共情。
但看如今这形式,那消息不过是谣言罢了。
像是命运弄人,今日的萧俪一如初见哪日,还是穿了那件白鹤的袍子,只是如今院里的夹竹桃却开败了。
白书白抬眸,目光落在萧俪肩头的白鹤刺绣上,轻声问:“我想问妻主一个问题,希望您能如实相告,可以吗?”
“你说,我一定知无不言。”萧俪郑重道。、
白书白指节捏的发白,半响才张口,“如果您没有遇到柳侧君,而是奉了父母之命娶了我,今日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萧俪愣住了,她看向白书白面上。如果她没有遇到柳修筠,而是同白书白盲婚哑嫁,那时候的她初到异世,遇到一个完全符合自己审美的男子。
想到此处,萧俪立刻移开了目光,“世界上阴差阳错的事情太多,一切只能向前看,你我之间只能说是有缘无分。”
不用听她说了什么,在她目光慌乱移开的那一刻,白书白心中就有了答案。
“妻主您可否容我考虑一下?”
并不是他故意拖延,此时的他是真的拿不定主意,理智告诉他,萧俪如今的态度已经很明确,就连帝卿都要让位置,他再赖着也是徒劳。
可心底还有另一种声音,‘她明明是喜欢你的,只要留下来,天长日久的,总有机会’
‘清醒的时候能克制,难道就没有迷糊的时候嘛?如果有木已成舟的机会,何愁不能像柳修筠那样,站在她的心尖上呢。’
一句‘妻主’萧俪的心都凉了半截,但是她还不能表现在面上,只能笑着说到:“自然可以,你慢慢考虑就是了,想好了差人来唤我就是。”
第82章
半年之后
夜里刚下了一场春雪,柳修筠在内室的软踏上倚靠着,他身上裹了一件狐裘披帛,上好的雪山狐皮毛,整个披帛雪白片,没有一思杂色。
外面冰天雪地,但屋子里燃着银丝炭,又有地龙,赵怜儿穿着一身带着灰鼠皮子的冬衣裳站在正寝之内,只是来回走动了几遭,伺候柳修筠用了一碗燕窝羹,背上就渗出了些细密的汗珠。
他抬眸看着软榻上的柳修筠,他肤色本来就白,再裹上这雪白的狐裘,更衬得他肌肤似雪。此时的柳修筠拿着小勺子,搅着碗中的燕窝,慢悠悠的一勺勺的喝着。
以前的他虽然气质清冷,身上有几分气度,但因为面庞稚嫩,身上的威势不足。
如今因为有孕在身的缘故,原本消瘦的脸颊生出了些许的软肉,眉眼之间散发着一股成熟的风韵,整个人圆润了几分,一看就是当家的主夫的气派。
自从搬了府邸之后,柳修筠便成了萧府后院的主子,年前帝卿病逝,又恰逢在先帝驾崩,举国都在孝期之中,所以柳修筠被扶正这个事情,也只是在族谱上挂了名字,通告了府里上下罢了,并没有大操大办。
饶是如此,这上京只要有些身份的贵眷,都送了贺礼,他身上这件白裘,就是其中的一样。
背上被闷出了汗珠极为不适,赵怜儿目光落在柳修筠身上的白裘上,又看了看他红扑扑的脸颊,轻声询问,“公子,屋里的炭火和地龙都很足,您热不热啊?若是热的话奴才去替您换一条薄一些的披帛来?”
柳修筠手上的一盅燕窝已经用了大半,实在是不想喝了,将玉盅随手递给赵怜儿道:“大夫说头几个月不稳当,我这身子又是寒凉的体质,不单饮食要温补,在这冬日里更得注意保暖,就别折腾的换来换去的了。”
赵怜儿点点头,他早料到了是这个答案,自打柳修筠怀孕,他就格外小心。稍微有个刮风下雨的就不出门,严格按照大夫所叮嘱的去饮食,以前他还会去参加一些上京贵夫之间的宴会,现在拜帖上门,都一一退掉了。
现在除了在日头好的时候在院子里散散步,其余时间都卧在软榻上养胎,小心翼翼,生怕出了一点儿差池。
“今日一早,门房上收到了许多拜帖,都是想要登门来给您贺寿的,您要见几个吗?”赵怜儿结果玉盅,轻声询问。
柳修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重新靠下,他的手在肚子上轻柔的抚摸着。他现在怀孕三个多月,腹部已经有了轻微的隆起。
一年前的那个雪日,他还在阴冷冰湿的死牢里面,
柳修筠满眼的柔情,声音也很温和,“不见,你去打发了就是。”
赵怜儿应声答应,他将手上的玉盅递给边上伺候的小侍儿,余光瞥见梅香轻声推门而入,近前对着软榻上的柳修筠行了个礼,恭敬的禀报,“正君,白侧君过来向您请安了。”
自打半个月前开始下雪,路上湿滑,他就免了白书白的晨昏定省。柳修筠抬眸望向窗外,北风裹挟这雨雪,刮的枯枝吱呀作响。柳修筠皱了眉头,冒着这样的大雪过来,莫非有什么急事?
柳修筠目光转向梅香,轻声道:“快请进来。”
白书白入了内室,只觉得如春日一般温暖,梅香伺候着他将被雨雪打湿的大敞脱下,转过琉璃屏风,就见到了歪坐在小塌上的柳修筠,他裹着一毛茸茸的披帛,整个人慵懒随意。
他屈膝行了个请安的礼,“侧君白氏给正君请安。”
榻上的柳修筠抬了抬手,虚扶着道:“不必多礼,快起来吧。”
梅香搬了个绣凳房在柳修筠的塌前,柳修筠抬手指了指凳子,笑着柔声招呼他,“快坐”
白书白点头致谢之后才坐下,又听柳修筠温声问:“外面这么大的雨雪,怪冷的,你怎么过来了?”
“最近倒春寒,雪下的太大,都没办法出门,我听说你在屋子里闷了好几天了,怕你太过憋闷,就自作主张过来陪你说说话。”
白书白朝着柳修筠眨了眨眼睛,朝他笑笑,“你不会怪我不请自来吧?”
“怎么会,你能来陪我说说话,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柳修筠也朝着白书白勾了勾嘴角,“这后院里,也就能和你说说话了。”
“是呢,满上京,也就咱们萧府后院最为清净。”白书白随着他的话附和着。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从身后的侍儿手中接过一个黑漆的盒子,从里面拿出一本蓝皮的书,递给柳修筠道:“闷在屋子里太过无趣了,我找了基本散书,记载着一些民间志怪之事,闲来无事的时候看看,也能打发些时光。”
他虽然出身在官宦之家,但是母亲是清流,官职也不高,家中虽不会缺什么,但是也没有什么稀罕物。他嫁给萧俪之后不受宠,院里所有也不过是份例之中的寻常物件。
柳修筠这屋子里任意一样东西都是罕见的珍品,就连窗户和屏风上都用了珍贵的琉璃。即便是在这阴沉的大雪天,别的屋子都要燃烛火,他这屋子不用燃也是亮堂堂的。
他即便是拿出了他陪嫁中最好的东西来奉上,也不一定能入得了他的眼,还不如花些心思,送些能博人一笑的。
柳修筠平日里不怎么爱看书,也从没见他吟诗作赋,想来对他喜爱的那些残卷孤本是不感兴趣了,便挑了几本志怪之书,想来他能喜欢。
柳修筠眼眸微微张大,眸中滑过一丝欣喜,都没有经过他身边的赵怜儿,抬手就将书给接了过去,笑道:“多谢,我正愁在屋子里太烦闷了,你这贺礼真如及时雨一般。”
“正君喜欢就好。”白书白垂眸看着柳修筠,他已经将书拿在手上翻动着。
他眉宇之间已经有了成熟的风韵,但是眼神清澈,神情灵动。他身后有一个坚实的护盾,他无忧无虑的,不用面对任何的风霜。
白书白看着他那开心的模样,心底涌起了一股羡艳之情,他垂了眸子,低声道:“今日还有一事。”
柳修筠抬起亮晶晶的眸子望向他问,“什么事?”
“年前妻主曾问我,想不想要出去走走,过另一种生活。我当时没有作答,如今有了想法,想要麻烦正君替我转达。”
柳修筠眸中的神色变得凝重,萧俪从来没和他说过这事。但是他知道的是,萧俪从没和白书白圆房,对他不过是礼待养在后院罢了。
柳修筠的目光从白书白的面上移开,给赵怜儿使了个眼色。赵怜儿便对着屋子里伺候的侍儿挥了挥手,“都出去伺候。”
下人们鱼贯而出,由于柳修筠如今怀孕了,身边不能离了人,赵怜儿并没有动,依旧站在柳修筠的软榻旁。
白书白知道赵怜儿是柳修筠的心腹,轻声道:“妻主心善,不愿意让我在后院之中蹉跎半生。我感念这份恩德,也自知留在这里不过是枉然。所以请您转告她,我愿意去游览山河,若是寻到一处喜欢的地方,还要费心妻主帮我周全,让我能安度余生。”
果然和他料想的一样,柳修筠心中涌起了难以言喻的情绪,白书白的性格很好,知书达理、不争不抢,同他相处的也融洽。
在大宅院里,正君有了身孕是不能伺候妻主,按着不成文的规矩,他是要替妻主纳几房小侍。
在他刚有孕的时候,赵怜儿明里暗里的提醒过他几次。可要让他亲手将别的男人送到萧俪床榻之上,他实在是过不了心里这道坎。
便一直犹犹豫豫的,加上自打他有孕以来,萧俪对他呵护备至,这事就这么拖着。
过了三个月之后,他悄悄问过大夫,大夫答他说只要身体康泰,胎位稳固的情况下,是可以同房伺候的。但是他身子有过寒症,这又是头胎,尽量还是多注意些,能避免则避免才是。
他得了大夫这话,焉了好几日,心里难过,脑子里乱糟糟的。不想选人进来,又怕萧俪觉得他不贤惠,连正君的基本职责都做不好。选了人进来又怕是个狐媚的,将萧俪的心勾走了。
在前几日的时候,他甚至有一个念头,清流人家教出来的男子在床笫之间都是规规矩矩的,白书白知进退,和他又合得来,最重要的是他长相如此普通,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
与其再选旁人进府,还不如用身边这个熟悉的。
而且他若是真的走了,这后院之中可就只有他一个人了,以萧俪如今的身份地位。旁人对她自然是诵她专情。但对于他这个正君,就会说他善妒。
善妒是七出之名,有了这一条罪证,便可休夫。
这世间是女子为尊,后院的男子如同货物,可以交易买卖,但可世俗对正君还是很尊重。只要不是七出之条,女子若随意休夫,是要受到世俗的谴责。特别是萧俪这种官职人员,更是忌讳这些事情。
萧俪现在对他很好,他知道她不会休弃他,可他不愿意留下这么一个把柄。因为是人就会有年老色衰的一日,特别是男子的花期短,不仅仅是容貌上的,还有身体上。有些男子不到三十,床笫之间就会让妻主败兴。
想到此处,柳修筠心中悲痛,捏着书的指节不自觉的用了力气,看向白书白,良久才启齿道:“书白,你看向妻主的眼神是什么样的,我能察觉出来,要不然你也不会犹豫这么久是吗?”
“我留下来也不过是自取其辱,不如识趣些。”白书白垂眸低声道。
“如果,我能成全你呢?”柳修筠转开了眸子,看向窗外的大雪,他的声音很轻。
这个答案在白书白的意料之中,他明明可以自己去找萧俪说这个事情,可他偏偏找上了柳修筠。因为他知道,如果他找萧俪,萧俪会利索的帮他安排好所有的事情。
可柳修筠就不一样了,他现在怀着孕,他现在最大的烦恼就是要给萧俪选一个人来伺候。四个月过去了,他迟迟没有动作,他就知道他下不了这个决心。
在他眼里,自己绝对是最合适的人选,他貌若无盐,出身又低好掌控。最重要的是,在他眼里,萧俪是不喜欢他的。
这样一个没有任何威胁的人,是最适合在这个时候推出来的了。既能在萧俪面前彰显他的贤惠,又不用让新人进来。他就是柳修筠眼下最好的选择。
只是他太过在乎萧俪,他在乎的患得患失,看不清萧俪到底有多爱他,他不相信萧俪会同他一生一世一双人。
第83章
新君继位,以萧晴为首的老臣退下来了,萧俪成了辅政重臣,新的国号为明,后世称之为大明盛世。
只是此时还正是新旧交替之时,刚忙完先帝的丧仪,就要着手准备新帝的登基大典。这两件事情其中的规矩和流程都是极其繁杂。两个月的时间下来,萧俪愣是一天休沐的日子都没有。
越来越忙,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如今新帝登基她本来以为可以好好歇一歇了,今日从宫中出来的时候难得才在正午时分,萧俪站在正阳门前,望着朱漆的红墙,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终于可以下一个早班了。
萧俪回府第一时间自然是直奔正寝,柳修筠有孕之后,她陪的时间就很少。
路上的积雪消融,天边挂起了绚丽的彩霞,已经到了二月里,这一场雪定然是今年最后一场春雪,慢慢的日头回暖,她定然要陪着他好好出去散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