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双脚踩进水里,溅起一地水花。
伊芙琳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得很欢快,是一个淑女从来不做的事!
她的思绪好像又回到了十多年前的那个雨天:姐姐已经去读书了,她的魔法天赋还不错,父亲其实想让她去练习魔法,毕竟一位魔法师的价值远远大于一个有用女婿的价值。
那年姐姐十二,她只有八岁。魔法天赋是需要每个人十岁那年就要去往王城的中心广场上进行测试的。她一边渴望着像姐姐一样离开家、去到学校,一边只能在家照顾只有三岁的妹妹。
父亲不着家,但是他请了一位非常严厉的家庭教师,负责教授她们姐妹二人的礼仪。这位先生对于各样的礼仪几乎是精益求精,连迈步的距离和茶杯摆放的位置都有所讲究……
父亲则会在回家时进行检查,一旦他发现她们姐妹礼仪与上层社会的上流人有差距,尤其是自己,就会面临严格的惩罚,断食只是最基本的。
有一天,家庭教师有事没来,让她自行练习,于是这个下午她头一次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时间。
那天下午也是有一场雨,打湿了门前的小园,凹凸不平的地面积蓄了一些小水坑。
伊芙琳不敢弄脏鞋子,所以她打着伞,脱下鞋子与袜子,光着脚踩进了一个小水坑……
直到现在,她都还记得那天的感受,冰冰凉凉的,雨丝落在脚面有些痒,其实雨和水并没有什么区别,不是吗?
她不敢耽搁太久,不敢贪念,马上把脚洗了,又重新穿上鞋,回到房间里按照老师的吩咐练习了起来。
父亲回来了,他看见了裙摆处的一个小泥点。
所以,那一天她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屈辱——她淋了一整场雨,后来他用魔法攻击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毕竟用上魔法,可比动用拳头更加优雅。一个小小的电击术,不会造成明显的外伤,是他管用的手段。
最后她倒在家中的客厅中,口鼻都在流血,大口大口喘着气,失去了爬起来的力气。
可这仍然不够,他的怒气仍未消解,他不愿自己的女儿有自己的想法,就和他第二任妻子一样。他打碎了一个花瓶,碎片飞了满屋。
他吩咐家中的女佣把碎片扫在一处,让伊芙琳踩在上面。可是,这时的她又如何有力气移动呢?所以那女佣被吩咐到,把自己抱起来、再扔在这堆碎片上。
幸好她的衣裳穿得还比较厚,只有裸露在外的部分受了些伤。血液从细小的伤口流出来,浸湿了雪白的瓷片……
那一瞬间,她甚至都感受不到疼痛了,她好像已经麻木了,眼前一片昏暗,或许在这时回到母亲的怀抱也是幸福的吧?
碎片的位置被放在家中的必经之路上,父亲似乎消了气,从她的身上跨了过去,回了自己的房间,佣人们要做家务或者准备晚餐,他们像是没有看见地上还躺着一个人——
从她的腿跨了过去,从她的手臂跨了过去,从她的头上跨了过去……
有时候伊芙琳恨自己意志力太过坚强,在倒在地上的那一瞬间就死去,也是幸福的,不是吗?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昏昏沉沉地感受着一双双腿跨过自己的身体,让自己像一个垃圾一样……
“哇——”是小妹的哭声。
一串嘹亮的哭声响彻了这座三层楼的公寓,也好似唤起了休·莫尔顿的一丝慈父之心。
他意识到他还有一个三岁的女儿需要照顾,需要这样一个像烂泥一样躺在碎瓷上的女儿。所以医生来了,她又被迫回到这样一个痛苦的家庭,没有一点点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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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芙琳现在的脚仍踩在水坑里,水渐渐浸透了鞋子,她好像也感受到了脚底的濡湿。
其实,没什么特别的,雨其实和水没什么区别,不是吗?
伊芙琳离开这个水坑,垂着头,任由雨水粘合她的发丝,继续朝前走着。
她看着湿透了的鞋面,突然,头上再也没有雨水低落——是雨停了吗?
伊芙琳下意识抬头望去,是一把漆黑的伞,是这样的一把伞遮住了从天穹落下的雨水。
她的视线又再次望向身后,望向伞柄的方向——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无名指的位置戴着一枚熟悉的戒指,那枚在教堂里宣誓过的戒指,那枚由伊芙琳亲自戴上去的戒指。
之后便是那张熟悉的脸,尤安蓝色眸子流露出悲伤的关切,他看着几乎要湿透的伊芙琳,把她拽向一旁的马车。
使出一个暖风咒,吹干了身上的湿意,又赶紧给她披上一件毯子,望着她明显有些失神的脸——
他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而且他也不知道伊芙琳在今日下午又经历了什么,仅是一个下午便让一个人失去了她的笑颜。
尤安去到王宫与国王商讨针对边境的战略,聊到很晚,在从王宫回到南希庄园的路上,他看见了在淋雨的伊芙琳。
雨中的背影,在他们离婚时,他也见过,可是当初伊芙琳走得是那样的干脆。
伊芙琳进了马车,裹上了毯子,身上有了些暖意。
她看着尤安,十分认真地说:“我刚刚是在踩水。”
尤安这才看见她的鞋子也湿透了,他连忙把伊芙琳的鞋子脱下来,把那双被水泡得发白的脚揣进自己怀里。
然后应和着:“你继续说吧,我听着呢!”一边仔细给伊芙琳的脚取暖。
伊芙琳顿了顿,接着上面的话:“我觉得踩水其实一点儿也不好玩!而且很幼稚!”
“这样吗?”尤安能够明显感觉自己怀里的女人说的并不是真心话。
所以他没有附和伊芙琳,而是说:“那应该是因为没有和我一起,如果和我在一起,那你应该做什么都会开心起来。”
伊芙琳有些被逗笑了:“你怎么这么会给自己揽功劳呀?你在国王陛下面前也是这样给自己讨功劳吗?”
“咦?这都被你猜中啦,我的伊芙琳可真聪明!”说着,尤安就要用手捏上她的脸。
伊芙琳赶紧避开,“刚刚你摸了我的脚,别碰我的脸!”
尤安看见又生动起来的爱人,又伸出手,装出一定要摸到的架势,然后趁着伊芙琳不注意,一把把她抱在怀里。
贴近她的脸,“我们先回庄园吧?我会让佣人都离开的。”
听见车厢里不知是谁的饥饿声,尤安接着说:“我们赶紧回去吃口热的,再洗个热水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个轻柔的吻落在额头上。
第39章
伊芙琳和尤安已经坐在了庄园主人的床边。
伊芙琳说:“刚才我就很想问问你,怎么不问问今天发生了什么呢?”她确实非常好奇,因为默不作声并不是尤安的作风。
尤安倒是弯起了唇角,埋下头,凑在伊芙琳的嘴角,浅尝了一口。
“同样的错误,我为何要犯上两次?我之前就在这里栽了一个跟头,所以我明白我至少要听了你的解释再做出我的结论。”
伊芙琳颇有些忍俊不禁,抬起手轻轻捶了捶对方的胸口。
“不愧是被胜利女神眷顾的人,很会反思错误嘛!”
尤安揽住伊芙琳,轻嗅着她沐浴后的芳香,把下巴搁在她的肩头,“所以,伊芙琳,你愿意告诉我吗?”
伊芙琳看见这样温柔的尤安,心中尤其感动,这段时间他们解开了误会,她知晓尤安是爱自己的,而费奥克花的盛开,都证明了他的真心。
可是,伊芙琳还是有一份保留——
她认为这些爱只会是这样一段时间的,只能证明尤安目前是爱自己的,而这份爱又会持续多久?伊芙琳不敢赌。
于是她环紧了尤安劲瘦的腰肢,声音隔着布料传出来,有些闷闷的:“现在我不敢说,我不知道怎么告诉你……”
尤安倒是没有什么异状,反而安慰着伊芙琳:“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没有谁强制你回答这个问题。”
“我们现在好好的就行,你知道的,我可能要不了多久就又要离开了……”
“什么!?”伊芙琳顾不得悲伤,抱住了尤安的脖颈。 “什么时候?”
“不知道,但是应该快了。这次去应该也是和之前一样,我只是代行国王陛下的意志,巡查军队,然后配合他们战斗而已。”
尤安一五一十地说道,而且他并不认为这次前去会十分凶险,所以他安慰着伊芙琳。
“你别慌呀!我都去了多少次了,怎么这次如此担心呢?”
看见尤安还有心情调笑自己,伊芙琳有些羞恼。
“当时的你会和我说这些吗?你回家每次都拉着我做那事,我还以为我们只是肉/体上的陪伴关系呢!”
一想到当初的事,伊芙琳就忍不住冷哼一声。
那尤安还如一只小蜗牛般,伸出触角探了探伊芙琳,他小声问着:“那今天还能做这个事吗?”
伊芙琳真没想到这人,真是、真是,随时随刻都在想着这件事啊!她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你满脑子只有这事吗?还有,之前你问了我吗?怎么这次还问我?”
“因为,要尊重夫人的意见哦!”尤安的手已经不老实地在伊芙琳身上探寻着。
他居然还敢再问一次:“所以今天还能做这个事吗?我亲爱的夫人——”
尾音被他拖得很长,卧室中的气氛显得十分缱绻和温柔。
“好、好的。”尤安一听,还来不及高兴,进行下一步动作。
就听见伊芙琳继续说:“我不、不同意。”
尤安是一位合格的猎手,对此他脸色不变。对上伊芙琳得意洋洋的脸,他原来放在腰部的手向下游移着,探索着……
伊芙琳感觉脸上越来越烫,呼吸也是忽然粗重起来,似乎有爱意的吟唱要涌出喉头。
伊芙琳紧闭嘴巴,不让这声音泄露一丝一毫,可是尤安的动作似乎越来越过分,她再也抑制不住,难捱的喘息流淌在这卧室里——
尤安的手臂已经鼓起了青筋,额头上还隐隐露出一些汗珠,他的嗓音也带上一丝暗哑:“我的夫人,你现在愿意吗?”
伊芙琳也想结束这不上不下的体验,她轻轻点了点头。
这时,得到准许的尤安反而没有那么着急了,他抬步下了床,“咔哒”一声,灯灭了——
室内落入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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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一丝阳光落入了屋子。
伊芙琳像是被阳光刺痛了眼睛,嘤咛一声,就要起身。
却发现她的腰身被尤安紧紧环住,他下意识蹭了蹭怀里的柔软,说:“再睡一会儿吧?”
“不要,我不想待在庄园。我自己的房子还没找到呢,而且我还要去一趟皇家图书馆呢!”她拿开尤安的手,就要穿上衣裳。
尤安抓住了她的手,“我来给你穿吧?”
伊芙琳不由得投来了狐疑的目光,意思好像是,你行吗?
尤安拍了拍胸脯,说:“相信我,没问题的。我都脱了那么多次衣服,穿也没问题的。”
伊芙琳想着早上也没什么要紧事,就顺了尤安的意。
他先是拿上一件薄薄的亚麻衣裳,瞧了瞧大小,又在伊芙琳身上比了比。
“是先穿这件吗?”尤安有些不确定了。
伊芙琳直接举起双手,示意他给她穿上。尤安知道伊芙琳今日还有正事要做,也不敢做些别的,老老实实地给她穿着衣服。
就在如此情况下,尤安半蒙半猜地给伊芙琳穿上了一整套衣服。
他长呼一口气,女子的服饰总是比起男子要复杂得多。
但是这次成果很明显助长了尤安不该有的信心,他眼睛亮晶晶地,“我帮你梳头,好吗?”
伊芙琳的长头发在之前的旅行中,没有多少时间打理,通常都是乱糟糟的。所以她并不介意自己的头发被梳成了怎么样,最后伊芙琳点头同意了尤安的请求。
二人坐在了一张梳妆镜前,他们清晰的身影就如此倒映在镜中。
伊芙琳搞不懂尤安受了什么刺激,之前他认为专业的事要交给专业的人做,伊芙琳穿衣打扮时,他更多是站在一旁观看。
所以伊芙琳好奇地问了出来:“为什么会突然给我穿衣和梳头啊?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我只是看到了一些我没有看到的角落。”尤安用梳子先轻轻梳着有些打结的发尾。
他解释道:“当初我那样对你,我有个理由是我见到的丈夫都是如此对待他们的妻子,只要给到她们足够的珠宝和首饰,就能证明他们的宠爱了。而且我的父亲便是这样对待我的母亲的,她似乎也很高兴,虽然更多时候是把珠宝换成钱财。”
“但是她实在是离开的太早了,都没来得及告诉我怎样对待自己的爱人。”
伊芙琳想要扭过头来安慰尤安,却被他按住。
他盯着镜子里伊芙琳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是在狡辩,也不是叫你原谅我,那时的我还不够好。”
说完,他还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我在王宫外遇见了一位大臣,他对他的妻子很好。”尤安眼中的蓝色越发忧郁,“所以我觉得我做得还不够……”
伊芙琳一把拉住尤安的手,使自己的脸贴紧她的掌心,望着自己面前的镜子。
镜子实在是把两个人脸上的神色照得一清二楚,伊芙琳认真地对镜中的尤安说:
“错误不是一方造成的,尤安先生,您生得美,生得漂亮聪明,一点不笨,会及时的反思错误,让我们还能再次相聚。”
“您总说,在我身上获得了无穷的勇气,是你发现了我这个胆小鬼的闪亮之处,也愿意不顾世俗流言蜚语,与我结合。所以我敢说,说到'我爱你'这三个字,我的体会是永远比不上你的!”
此时心情有些低落的尤安,仿佛听到了一首星星唱出的恋歌。
接着,伊芙琳又说:“所以请您等等我,不要抛下我,让我完完全全地爱上你,好吗?”
尤安用另一只手抚上伊芙琳柔软的发丝,望着她姣好的面孔,眼中似乎有光点闪过,“求之不得!”
清晨的阳光洒在这二人身上,为他们镀上一层光圈,镜子也如实将这誓言记录在这光滑的平面上。
收拾完,伊芙琳向尤安告辞:“我就要走了,我想先去图书馆看看。”
“那我帮你瞧瞧哪里有你适合住的地方?除此以外,请允许一位爱慕您的人为您驾车,可以吗?”尤安眼中满是希冀。
伊芙琳不愿拒绝他,欣然应道:“当然可以。”
就在他们二人就要出门时,门口传来了休·莫尔顿的声音。
“我是你们侯爵夫人的父亲,你这般告诉侯爵,他会同意我的拜访的。”
门口的守卫尽职尽责地拦着这位不速之客的靠近,提醒他可以先递交拜帖,等侯爵大人同意后,再请上门。
“不不不,我就和侯爵大人说一句话,你们就让我进去吧?”老莫尔顿在兜里掏了掏,摸出几个银币,妄图贿赂侯爵庄园里的守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