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泽瞳孔巨震,他心跳加速,耳膜鼓噪,一时间全部的血液都往头顶飞奔,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一种奇异的兴奋:“我愿意!”他几乎毫不犹豫道。
这下反而轮到苏明卿震惊:“你,愿意?”
叶泽重重点头,嗯了一声。
“我随口一问,殿下竟还顺势疯言疯语上。”苏明卿一哂,松开手掌在他脸颊两侧一左一右各扇了一下:“呸呸呸!童言无忌!”
那力道不轻不重,却是啪啪两声极为清脆,打的叶泽双颊立刻通红一片。
苏明卿的眼泪却先一步落下来。
叶泽见状,忙伸手擦拭去她眼角的泪珠,苏明卿将他手掌一把推开:“本宫没哭,是睫毛迷了眼。”
叶泽看她这副模样,心中五味杂陈。搂着她吃菜碰杯灌酒,两人没多久都有些醉醺醺,苏明卿很快软倒在他怀内。
“你师父他就算是在别的时空......一定也不希望你伤心难过。”他借着酒意,轻声在她耳畔劝慰。
“是吗?”苏明卿微微哽咽,也已半醉,说话都断断续续:“我想通了,我不怪他,只是......我真的很想他。曾经恨他恨到每天都睡不着觉,吃不下饭。我多希望他没有死,又希望他死的彻彻底底。但万一像你说的那样,他只是这个世界的过客,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世界。我又开始痛恨他,如果他信我,为什么不告诉我真正的他到底是什么样子,就像你信我一样......”
苏明卿伸手捂住脸:“木冰幻在泰宁宫出现了,师父的那个U脑就在她手中,我很想知道他到底留下些什么讯息,那些讯息里是否有我,是否他真的不要我跟其他的师兄妹了,我们对他而言,是否就只是工具人。我知道他从不喜欢我,我不应该再奢求些什么,可是......我真的好想知道”
“别说了!”叶泽突然打断她,说道。
“我......”醉眼朦胧的苏明卿抬起头,一张俏丽的脸上泪痕未干,楚楚动人,却又满含悲伤,让他心生不忍。
“我好想真的喝多了!”苏明卿闭上眼睛伸手按住太阳穴,任凭眼泪滚落脸颊,长长的睫毛轻颤,仿佛这样就能洗涮去所有的痴心妄想。
叶泽心中更痛,他想伸手去替她拂去眼泪,却不知为何停在空中,最终却收回了手。
他只是不知,该如何安抚她,他的脑海中,此刻只剩下了那个名字,卓青。
该死的,他好羡慕卓青,可以先一步遇到她。可以让她这般念念不忘,可以让她每每提及都为之落泪。
那个男人,他怎么配!
“来,再喝。”苏明卿举起酒杯递到叶泽唇边。
“你醉了,别喝了。”叶泽刚想拒绝,女人却忽然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即柔软的双唇贴上他嘴唇。
唇齿相缠的缝隙,甘霖入喉,她的舌尖亦涌入喉。
这个充满酒香的吻让叶泽彻底迷醉,甚至没一会儿,他就发晕。
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叶泽在温柔乡中头一歪彻底闭上了双眸倒在苏明卿怀里。
此刻,原本醉醺醺的女人眼神清明,哪有半丝醉态。
苏明卿将叶泽半扛至床上,为他盖上被子,又伸手轻抚他的脸颊。
男人面色陀红,浑身酒气,嘴角却还残留一抹笑意,睡的极香极甜。
最后那口酒中,她下了能让他做个好梦的迷药,借着接吻灌入他喉中,一时三刻是不会醒的。
苏明卿盯着叶泽的脸庞,怎么也摸不够,以前只觉得这个少年可爱赤诚,后来得知他是穿越者,又在山崖下对他做了过分的事,可无论怎样,他都全盘接受,甚至是包容。
这让苏明卿感觉很温暖,以前她只是因为同心蛊迷恋他的身体,但现在她也不得不承认,不知从何时起,她亦有些迷恋他本身。
他的头脑,他对她毫无道理的包容与痴心。
都让她感觉很安全。
今夜是美好的一夜,适合点齐兵马做些杀人越货的勾当!
她不想再等了。
事成她则为王,成为真正掌管整个炎国的实权者。
事败她也不亏,至少能带炎国唯一继承者“皇太女”一起死,让太上皇夫那老东西头疼去。
但假装酒醉问他愿否殉葬时,少年真愿意陪她一起去死,她却又有些舍不得了。
“叶泽,你其实是个傻瓜吧。不”她叹口气,喃喃道:“本宫才是。”苏明卿最后附身在少年额头亲了一口,又走至外间捡起他书桌上那日没来得及吃上的已经风干的糖葫芦尝了两个,这才整理了下衣冠便走出东宫大门。
夜色中,数百黑衣兵士隐藏在花园两侧一声不吭,彷如暗夜中幽幽鬼影。
“太女殿下呢?”顾阑山见她没将“皇太女”带出当做人质,有些疑惑。
“今夜,有没有太女殿下在场,都改变不了结果 。”苏明卿傲然自信,面对众人抽出腰间寒光凌冽的匕首,扬手低喝道:“众将听令,随我,拿下泰宁宫!”
第五十一章
月黑风急, 苏明卿一身玄色披风,眉宇间凝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潮水般的黑甲兵士悄无声息自四面八方逼近泰宁宫。但有守卫发现,来不及示警, 俱是一刀割喉致命。
一俱俱守卫尸体倒下, 又被飞速清理,苏明卿所过之处, 鸦雀无声。
及至太上皇夫寝宫, 踏白玉阶而上, 但见风灯摇曳, 朱红大门紧闭,因而她的敲门声在这沉寂的夜里便显得格外刺耳。
大门嘎吱一声开了, 门缝露出老内侍佝偻的身影和皱巴巴的脸:“千岁因何而至?老祖宗已经睡下,还请明日再来。”
“呵。”苏明卿懒得废话, 伸手一挥, 身后的南疆亲兵便已如狼似虎冲入大门, 在老内侍惊愕的目光中将他牢牢绑缚,押至一旁。
老内侍仗着自小伺候太上皇夫,整个后宫无论何人见到他都毕恭毕敬, 何曾被如此对待, 他面露怒容,刚张嘴要喊, 一团麻布便被塞进嘴里,所有的愤懑立刻化为呜咽犬吠。
苏明卿大步流星, 气势如虹,若遇奴婢抵抗, 不等她发话,已有众亲兵冲上前三下五除二解决。
及至内殿, 她猛地推开门扉。
殿内烛火昏黄,一股淡雅的茶香自其中飘散而出,与门槛外紧张的氛围格格不入。
一名素衣女子正坐在大殿左面侧身于案前专注泡茶,手法娴熟,正是苏明卿之前遍寻不着的木冰幻。此刻,木冰幻正全神贯注将手中小壶的茶水浇灌于茶盏内,神情温婉,宛若一朵空谷幽兰,哪里会有人想到这个师妹疯起来时六亲不认的模样。
而在殿内正前方,太上皇夫正面墙而坐于虎皮登上,高大的背影彷如老僧入定,花白的长发在烛光中呈现冷灰色调。
这两人仿佛都未听见推门声,又或者说,他们听到了,知道她来了,却毫不在意。
此情此景着实诡异,苏明卿暗自戒备。
她的目光于殿内扫视一圈,见寝宫各处并无异样,这才将目光看定于那对墙而坐的高大背影上。
迈步跨入门槛,苏明卿走上前站定道:“老祖宗,您早该享享清福了,不如搬离宫中,到江陵山庄颐养天年,也省得在这儿陪我们这些晚辈受苦受累......”
“我筹谋百年,早就活够,只因一事无法搬离宫中。卿儿,你从前不是最能忍得吗,为何这次不懂事了!”一直端坐于老虎皮椅上的太上皇夫蓦然转身。
他光洁的皮肤苍白如雪,眼睛却闪烁着幽暗锐光,乍一眼,倒像一具突然活动的行尸,惊得苏明卿往后退了一步。
卿儿,他怎敢如此唤她?
从前,只有师父卓青才能......这老怪物莫不是仗着以前与卓青有旧,故意这样称呼想套近乎吧?
不对,师妹木冰幻何时能如此坐得住?上一次见她这般温和表情,还是在南疆时,在师父卓青活着时。
难道......
苏明卿眼眸中满是不可置信,又期待又恐惧:“你不是老祖宗,你,你到底是谁?”
“哈哈哈!”对面的男人大笑几声,忽然一顿,伸手在面皮上一撕,一张坑坑洼洼丑陋狰狞的脸骤然出在苏明卿面前。
苏明卿大骇,待看清他的脸时,眸中的期待却变为失落。
眼前男人确实是她师父没错,却不是卓青,而是她的另一位师父——南疆蛊王木先生!
“木先生,您怎么会混进皇宫?这大半年,难道太上皇夫都是你在假扮?真的太上皇夫已被你杀了?”事情愈发离奇,让原本胜券在握的苏明卿心下忐忑。
她原本计划尽量和平解决太上皇夫,他若同意出宫养老,她便欢送他离开,若不愿,那只能用药物控制,让他成为自己的傀儡,若无法药物控制,那今夜就大开杀戒。
可没曾想,对面的人是比她更会用蛊的木先生。自己手中拥有的每一只蛊虫与毒蛇,都传自于他。前两条路已经被堵死。
眼下只剩第三条,但今夜夺宫的金吾卫统领是大师兄顾阑山,若他看见要杀得人是木先生,不知他又会不会临阵倒戈,下不了手。
“不,我本就是太上皇夫,也是你们的师父木先生。”露出本来面目的木先生表情很是坦然:“也可以说我先是太上皇夫,后来因南疆不太平,才成为的木先生。”
“您骗了我们所有人。”苏明卿牙根一紧:“既如此,那当年你远赴塞外,寻找妻女也是假的了,你只是因南疆已定,狼越国和谈后重新回到了皇都而已。”
“没错。”
“我师父卓青是否知道您就是太上皇夫?”
“卓青自然知晓,当年拿下狼越国,卿儿你也立功了不是吗?那噬骨的万千蛊虫,还是我传于你如何使用,这才有了平沐城大捷。”提起往事,木先生脸上淡淡,但苏明卿心中已经翻起滔天巨浪。
他不提还好,一提起便让苏明卿想到当年自己多么年幼无知,在未经卓青本人允许下,私自信了木先生的话,说卓青已经传令将噬骨下入平沐城外的水源中。虽然取得大捷,却伤无辜百姓数千人,害卓青被先帝狠狠申斥,也令卓青愧疚不已。
甚至师父那心悸之症,都因平沐城之战后,忧思过多所致。
卓青六年前入京,是与太上皇夫跟先帝一起进入过福安女帝秘库,回来后便郁郁而终。眼下看,这一切定都是木先生背后操控,他即是太上皇夫,又知悉卓青心病,说不定师父跟先帝的死,都在他算计之中。
秘库之中,三人到底见过什么?
还有曾令她痛不欲生的换命符,只有木先生最有机会神不知鬼不觉下。甚至能让卓青死前宁愿被她误会都不提及真相。
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正心念动间,身后忽然传来咯吱一声推门声,又响起女人突兀的幽幽唱腔:“烛影摇红泪满眶,忆君笑颜映花旁,但愿此生常相守,不负韶华不负郎......”苏明卿豁然扭头,便看到一身红衣披散着头发的颂安郡主挽着一身甲胄的顾阑山踏入门槛,咧开红唇的朝她走近。
顾阑山此刻神情呆滞,一双眼眸只盯着颂安郡主,彷如一具提线木偶。
“大师兄!”苏明卿立刻冲上前伸手去推他,谁料顾阑山“咕咚”一声就倒在了地上,她吓一跳,忙想拉他起来,手才搭到顾阑山肩头,他便周身痉挛抖得似筛糠,牙齿更咬得“咯咯”直响,双拳乱挥,根本不容人近得身前。
“大师兄,顾阑山,你怎么了,快醒醒!”
“嘻嘻!”一旁的颂安郡主掩唇而笑,眼珠透着混沌,却上前用破碎的红色衣袖扫过顾阑山面颊,他当即安静下来,紧紧攥住那段袖子,慢慢爬了起来。
“顾大人长得好看,又对我体贴入微,现在是本郡主的男人了。”说罢还疯疯癫癫朝她福了一福:“千岁好,千岁您吉祥!”
苏明卿心中一寒,待看清颂安郡主身后门外场景时,愈发咯噔一下,今夜跟随她来泰宁宫的亲兵们已经无声无息全倒了一地。
而刚刚被俘的老内侍,则正挣脱绳子,吐掉嘴中麻布,骂骂咧咧走了进来。见苏明卿正不可思议的瞪着他,老内侍也无之前气焰,只是灰溜溜回到太上皇夫身侧站定。
苏明卿扭头死死盯着木先生,一瞬间,千言万语到了嘴边最只一句话:“我师父卓青,是不是你害死的?”
一旁正在斟茶的木冰幻手中水壶砰的一声掉了,她歪过脑袋,眼神迷茫的看向木先生那边,模模糊糊道:“师......师父。”
苏明卿这才发现,小师妹哪里是城府变深,此刻竟也是一副被迷了心窍的模样。
寒意从脚底心升起,直冲头顶,让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起了鸡皮疙瘩。
苏明卿此刻有一股强烈的想要逃离这里的冲动,然而,她还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她压抑住心中的恐惧,将几枚雷火弹与匕首扣在掌中,质问:“到底,是!不!是!你!”
木先生冷哼一声,瞟了一眼她手上的小动作:“卿儿,我也是你师父,也曾教你们惊世秘术,你竟如此逼问师父,莫不是想欺师灭祖?”
“仁字为师,义字为祖,卓青教我们仁义礼智信,为人处世道。你却只教我们杀人术,利用我们替你做事。你都未 曾真心当我们做徒弟,我又何谈欺师灭祖?”
“木先生,你在南疆时就爱藏头露尾,如今在炎京又披上了一层太上皇夫的皮,将我们所有人玩弄鼓掌之间。”苏明卿咬牙,朝他亮了亮手中雷火弹:“你该知道我不过是外表温柔,实际脾性最烈,最后再问一次,卓青的尸体到底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