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门近在眼前,走了两步后,他顶在胸口的一口血喷涌而出,随后整个人失去意识朝一侧倒去。
“鹤承渊!”
沈知梨无法支住他,被他带倒。
她爬起身,看了眼趴在地上彻底没了意识的人,泄气坐在一旁,瞧了眼他异样的红晕,手触及才发觉他温度急剧上升。
“呦,这不是抢我酒的姑娘吗?”
沈知梨抬首,是那日余府外的怪老头,他拿着葫芦闷了两口酒,眯眼打量鹤承渊。
“是你?!”
他蹲到鹤承渊面前,葫芦底敲了敲他的脑袋。
没反应。
又将葫芦贴上他的额头,放了一会儿,仰头又闷了口酒。
沈知梨嘴角抽搐,他莫不是……在用鹤承渊快烧傻的脑袋……热酒。
“怪老头,你怎么在这?”
“抢酒的坏丫头。”
“……”
她何时抢过他酒。
怪老头凝视鹤承渊,对他似乎很感兴趣,瞧了一番后吐出二字,“毒娃。”
“扛走,再不救要成傻子了。”
沈知梨:“我……扛不动。”
怪老头欲言又止,最后只得搭把手。
……
这怪老头喝酒,喝得迷迷糊糊碰巧遇到他们,可究竟是碰巧还是故意为之。
沈知梨更愿意相信他是跟着鹤承渊到了这处,却一不小心喝酒上头,睡了一觉,恰巧碰上了,毕竟瞧着是这怪老头能做出来的事。
听医馆的老何说他是药谷之人,应谢故白之求前来给叶婉送味药,遇上个满身毒还没死透的人,起了兴趣。
她在医馆待了三日,鹤承渊都未醒的迹象,谢故白爱妻叶婉的白事在余江挂了三天三夜,他们之间遗憾又令人感慨的爱意情深成了民间茶余饭后唏嘘的闲谈。
今早沈知梨一跨出医馆,就叫凝香逮了个正着,她扑进怀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惊天动地撕心裂肺。
“小姐!你怎么在这啊!我找你三天了!”
沈知梨拍拍她的后背,给她顺气,安抚道:“行了行了,我这不是没事吗。”
凝香:“还说呢,我找谢公子借人,把西郊荒村和红林扒了个底朝天,都没见到你们的身影,把我吓死了。”
“还好你没事。”她埋在沈知梨怀里,哭了个痛快。
凝香靠在沈知梨肩膀,整个人锁在身上甩不掉。
她委屈道:“你怎么在这啊,不回原来的驿站。”
“鹤承渊受伤毒发,我这几日在照顾他……”
凝香打断她的话,暴跳如雷,“他个杀奴!小姐管他死活,还要你亲自照顾!他什么东西!小姐自己都没休息好,气死我了!”
说罢,撸起袖子就要杀进去,她走到门口,发现沈知梨并没有拦她,回头瞄去,“小姐……”
沈知梨低笑道:“行了,那可是杀奴,别惹他。”
凝香嘴上说着要教训鹤承渊,但还是对他心生畏惧,到底还是怕的。
“那……那我还是听小姐的吧,小姐说什么便是什么。”凝香走来,挽住沈知梨的胳膊,将她往外带。
“这是去哪?”
“小姐,你丢的这三日,谢公子不吃不喝都找疯了,赶紧带你去给他见一面,不然我怕他要寻短见。现在那个讨厌的女人也死了,小姐和谢公子重归于好吧。”
“……”
沈知梨弹她脑门,“想什么呢。”
人才去了几日啊,就让她迫不及待上位。
“再说了,你不都说了吗,我爹要是知道,我跑这来找谢故白,回去我们两都得挨板子。”
凝香撇嘴道:“你出家除了找谢公子,还能是为什么事,老爷早就知道了。”
“那你还让我乱来。”
“都已经到这一步了,那不是……来都来了嘛,两人重归于好有什么不行的……”
“自然不行。”
沈知梨跨进谢府,府里挂满白绫与白灯笼,地上布满纸钱,几日前贴在门窗的红喜都还崭新着,无空扯下。
谢故白也没了当初的神采,披头散发身穿丧服独坐空院烧纸钱,抬眸见到她的刹那,面容尽是疲态,双眼通红。
他冲上前来拥住她,如失而复得般眼泪流了满脸,沙哑道:“阿梨。”
“我真的只有你了。”
“真的只有你了……”
突然被人揽进怀里,沈知梨不知所措定在原地,望着满院悲景,心中百感交集,最终还是回抱他视作安慰。
“谢公子……节哀。”
得到她的回应,谢故白将她搂得更紧。
“阿梨,留在余江吧,你千里而来,我定不会辜负你,我会给你最好的一切,所有所有最好的一切,只要你想只要我有,哪怕没有,只要你要,我都可以给你。”
他急于表达,怕她离去,仿佛这是唯一能救他,拉他出深渊的稻草。
沈知梨最终还是松了手,“谢公子,此来是同你告别……”
谢故白对她的回答感到不可置信,这不该是那个阿梨会说的话,他错愕道:“阿梨?!”
“你是在怪我娶了婉儿……”
沈知梨摇头,“不是。”
“分明就是!”
以往儒雅的人泪流满面,无法控制情绪。
沈知梨看不明他的眼神,幽沉的眼底积满泪水,懊悔、崩溃又夹杂一丝无可奈何,可又像拍翻帆船的骇浪,深不见底,浪如高墙,致命甚至闪过一丝凌厉与狠绝。
极其复杂的情绪,从他眼中冲击而出!
她不懂他对“阿梨”的那份情,也不懂他对叶婉的爱,更不懂他隐忍求活的恨。
连他过往身份……她都不知。
“谢故白……”
沈知梨不敢看他,别过头说:“我的杀奴,在余府杀人,这事想必你早已知晓。”
“是我的疏忽,余江留不得他,我会带他离开。”
出乎意料,谢故白握起她的双手,“没关系的阿梨,没关系的!”
“杀奴有勇有谋,或许护你也没什么不可,你若喜欢,留下便是,这宅子你住的不舒服,我重新给你置处地。”
“阿梨不必离开,那些邪宗本就该死,死了便死了,杀奴为民除害,做的并无错。”
沈知梨感到不可思议,谢故白从最开始对鹤承渊就横竖不顺眼。更何况还在他的地盘,借他的手关门杀人,为了不让她走,连这样一个危险的人都能包容。
破损的马车停在院角,那夜他应该是着急,先带叶婉回来,移过目光,厅门大敞,一口红木棺正对院子摆放,依稀能看见棺木上的咒符刻印。
红木棺?这不是……影子傀儡师的棺吗?
谢故白察觉到她的视线,移半步,挡住她,“阿梨……我会把事情都处理妥当,你不要闹脾气,不要离开余江,不要……离开我……”
他的眼泪再次流淌,止不住的颤抖,她是他的良药。
沈知梨:“今日是该下葬吗?”
“是……婉……叶婉被傀儡师所害,只能用红棺安葬她。”
沈知梨最后留在院子里,谢故白忙碌安葬叶婉的大小事,她只是一个安抚他情绪的存在,盯着刺眼的红喜字,又扫过晃动的丧灯。
头顶的枯叶砸在她的肩头,惨烈的阳光洒进院子照着燃烧的火,风席卷而来吹动纸钱。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从在马车上的抢亲,到他们大婚,再到白事,就像眨眼间恍惚而过,还未瞧清就已成埃落定。
叶婉最后葬在西郊荒村,谢故白在她墓前坐了半日,而沈知梨和凝香也站在一旁陪了半日。
凝香站得有些累了,活动脚腕,“小姐……”
谢故白一把将纸钱丢进火中,回身对她们说:“走吧,我去给你寻处宅子。”
沈知梨婉拒道:“我暂时住在医馆,鹤承渊伤还未好,若是没什么事,我先去找他了。”
谢故白:“阿梨。”
沈知梨退后半步,“我想……我们还是保持现在的关系。”
她思来想去,还是对伤心欲绝的谢故白说:“谢哥哥……我们之间的感情,不会因为叶婉而改变,只是谈婚论嫁终是不合适,现下这般就很好……”
“阿梨。”谢故白打断她,“我不会强迫你,会等你愿意的那日。”
沈知梨:“那,我先去医馆了。”
谢故白:“若是遇上难事,钱不够要要告诉我。”
沈知梨点点头,“凝香之前抓住刺客,得来了不少银子,买马离开,能走一段距离。”
她又忙说:“我、我回去给我爹报个平安,以后还会来找你的。”
谢故白:“余夫人是个精明的人,她虽想为夫报仇,但刺客这事,就算查出来是也不会轻易交赏金,更何况,刺客没审出因果就死了。”
沈知梨:“嗯,猜到了。”
“回京的马车我会帮你买好……”
“不用。”
“阿梨,凝香那的钱并不多,你若全拿去买马车,路上吃住怎么办。”
“我会再另想办法。”
谢故白拧不过她,只得妥协,“我会派人给你送些银子去。”
他掀起眼皮,态度坚决,“阿梨,不要再拒绝我,不然我会亲自送你回京。”
沈知梨无奈点头,“知道了,我会收下。”
他好不容易躲在余江,再回京恐怕给他招来祸端。
她与凝香回到医馆,鹤承渊面色惨白,还是没有醒的迹象,有些奇怪了。
怪老头拿着瓶瓶罐罐在一边捣鼓,他抬头在沈知梨与凝香间来回扫视,最后定格在沈知梨身上。
“他是你什么人?”
凝香抢话,“买来的杀奴。”
怪老头缩起眼,“多少钱买来的?”
凝香:“八百八十八两。”
沈知梨亦是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了?”
怪老头神秘兮兮竖起一根手指道:“我给你一千两,你把他的命卖给我。”
凝香说:卖卖卖,给你给你。”
终于能摆脱杀奴,还能得银子,她双眼亮起。
沈知梨沉下脸,走到鹤承渊床前,挡在他面前,“他的命不卖。”
凝香惋惜道:“小姐。”
“不卖就是不卖。”沈知梨掏出一袋银两交给怪老头,“这是答谢你这几日为他辛苦的医治。”
怪老头拿在手里掂了掂,“真不卖?不就一杀奴吗?”
沈知梨:“不能卖。”
怪老头再次竖起一根手指,“一万两。”
沈知梨摇头,“不行。”
“十万两!”
凝香着急得直跺脚,掺和道:“小姐!十万两!”
沈知梨:“他拿不出来。”
凝香丧气道:“啊?又是一个骗子啊。”
怪老头被揭穿后也不急,慢悠悠毫不客气收好银子,坐在一边,又灌了两口酒。
“我是没钱,不过他的眼睛我倒是能治,就看你要不要帮他治了。”
沈知梨没有片刻犹豫,问道:“多少钱。”
怪老头:“不要钱,我看你和他关系不一般啊,要不你和我一块走。”
凝香警惕起来,“去哪?”
沈知梨:“药谷是吗?可以。”
“小姐!”
怪老头眯起眼,“不犹豫一下?”
“没什么好犹豫的,你既不要钱,又想带他走,想来他身体里的毒对你产生了兴趣。”
“哈哈哈,抢酒的丫头有点意思,我不光对他有兴趣,对你也有兴趣。”
沈知梨自然知道他为何对她感兴趣,无非是鹤承渊说的,她这身子招邪祟。
屋里的火光忽明忽暗,怪老头姿态随意,却又故弄玄虚说:“你不好奇,你的杀奴中的何毒。”
沈知梨:“这东西,我知道了也帮不上忙。”
怪老头瞥了眼凝香,随即道:“他中了两种毒,一种呢,在此地就有解药,还有一种,日后再告诉你。”
沈知梨颦眉,“两种毒?”
凝香嘀咕道:“我看可不止两种毒,那赌场不折磨死他?”
怪老头:“噢?幽水城赌场买来的杀奴?”
沈知梨:“你知道幽水城赌场?”
怪老头不以为然哈哈大笑道:“赌倾家荡产了。”
“……”
这时,帘门外有动静,怪老头对外喝道:“老何!这么多日还不打算来解毒吗!”
“解毒?”沈知梨疑惑不解。
话音落的下一刻,帘子揭开,老何像是在帘子外站了有段时间了,他在偷听?
瞧起来是个憨厚的老实人,怎么还干偷听这事。
他尴尬笑道:“那个,那个毒。”
怪老头对鹤承渊方向抬抬下巴,“解了吧。”
在几人逼迫的目光下,他只好取药施针。
沈知梨一连抛出几个问题,“你给他下毒?!什么时候的事?那日我带他来治眼?你为什么要对他下毒?”
银针在烛光下闪着寒光,老何支支吾吾半天憋不出一句话。
怪老头替他解答,“可有段时日了。”
有段时日,那可就不是那日的事了!更早?!什么时候!
沈知梨将目光锁定在老何身上,一副不逼问出前因后果,绝不轻易放过他的架势。
摇曳的火苗映亮怪老头的黑眸,他仿佛能洞察一切,语气也淡了不少,去掉懒散意味,“有何好隐瞒。”
老何哆哆嗦嗦说:“是谢公子救你们回府那日……令我下的药。”
“谢故白!”沈知梨睁大双眼。
凝香炸毛道:“不可能!你在胡言乱语!谢公子不会做这种事。”
老何:“谢、谢公子说……怕这杀奴对小姐不利,所以……等他确认无事,才能给解药。”
怪老头摆摆手说:“行了行了,快给人解了,他现在是我的人。”
老何抹了把额间汗,去解毒。
两种毒交叠,又加傀儡师的夜鸣香,怪不得红林里的鹤承渊如此难受。
待老何解完毒,他望向怪老头,“谢公子他……”
怪老头:“他既不愿意随我走,我也懒得再追问,换一个人。”
老何:“一个低贱的杀、杀奴?”
夜已深了,谢故白没有来过医馆,怪老头手中那壶酒也喝完了,他起身对沈知梨说:“随我走吧。”
凝香去收拾东西。
怪老头打断道:“我只带他们二人,你留下。”
凝香怔住,当即立道:“不行!”
怪老头:“不行?不行我就一个都不带。”
系统这时冒出,提醒道:「宿主,药谷隐蔽,无人知晓入口。如今世态动荡,邪宗弟子久不见归宗,若是查到鹤承渊,必会实施报复,到时恐怕惹祸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