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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夭虚度访春
谁向人间来问津?
今乃清明佳节
要与坟茔拜扫…
惨白的火光明明灭,幕布上投下红的影子
琴手拨弦,鼓手举槌,签手操纵影人上下翻腾,一场皮影戏闹闹地开演了
鼓声敲得密集如雨,相逢和离在兰朔面前幕幕地演过真出扣人心弦的好戏,腔时声若洪钟,时泣如诉,直到一声弦,旦角转而去,徒留生角一人跪在泊之
白灯照衣,素的苍茫,赤的凄艳,让皮影人显出了某种近乎恐怖的真实感
这就他们二人决的时刻,谢月叙述的版本就到这里为
琴声再起时,兰朔屏住了呼吸,意识到接下来己将看到的,或将段从有二人知晓的经历
崇祯十五年杭州一,君兄没再听说过兰若珩的任何,直到她死,兰若珩都没有再过她一
那一年冬天到来时,炁教中出现了一名盲眼的青年
白灯收留了他
也是出于某高高在上的嘲,昔日他们曾无比畏惧的敌人,今剥夺了全部的为,剩灵魂还在烈煎熬。他很乐意留下他,给众人看看妖蛊惑的下场—反正他若就这么死了,炁教也不损失什么,如果他还能爬起来,有朝一日或许还能当把刺进君心口的刀
世事就是如当年在洛阳城中,他指为谋反作乱的白,她从法场上救走,生纠葛自此,而兜兜转的七年后,他终竟真的提起了白
没有人相信他还能做什么
不曾经样惊才绝艳,今的兰若珩也不过只瞎子。一介凡人,在乱世中有草芥,即使侥幸躲过战火,最幸运的结,也不过苟延残喘地了此残生,这就她他后的期待
从前每一次面临亡,他都机缘巧合地某力量拉住年时他在恐惧中挣扎,少年时他在虚幻的美梦里憧憬,今他还活了下来,仇恨是远比其他感情更有力的东西,像蛇毒样噬他的心,流进他的每一滴里,撑着他熬过了上千日
绝望与痛恨浸泡在鲜发酵为烈酒,他就在空无一物的黑暗里等待,等待再到她的天,那一天一切终须有真的了结
悟出以心为目的法时,已经年之后
再度踏足封的土地时,这座曾经如梦繁华的城镇已经化作一片废墟
大洪水之后就大疫,侥幸留下一命的百也病大半,生流徙别处城池早化荒芜,白亦黄土掩埋。蓬草枯,悲日曛。鸟飞不下,兽铤亡群
三年前,黄泉之水此灌。开封一夕之间彻底毁,消失在黑暗深的妖君也再无一丝踪迹
而这切他都没有看到,那时的他也看不到
他失去了这双眼睛,直到两千个日以后,才能以特的法代替双眼,这时荒芜的旷野上只余在低回
在他到来之前,一切都已经结束
这一年春来时,京师已了新的主人
明廷掘开了黄泉之,固然将妖君送,也亲手摧毁了原的后一座重镇,此朝廷已然无险可守,能坐视闯王一挥师北上。闯王密调开主力,冷眼旁观盟友沉入河,随后坐享其成。他顺利占了城,然本该成为他大本营的地方已经化成片白地,王的皇位坐了不过几个月,就入关的清兵一击溃
那场大洪水是地上三位君王的末,君沉入河,崇祯煤山,闯王于流亡,不过是时间早晚
时代已经落下了帷幕,如今已是清朝顺治元年
再看到日光的时,阳之下已经恩仇尽
条路尚未走尽,可的终点已经变成了片虚无没有亲人,也没有仇人
她夺走了属于兰昀的一切,而今,兰若珩存在的意义也已经不在了过去的声音还在每日每纠缠着他的梦魇里徘徊,而她已经死了,无论他今后痛恨还是思念,她都永远不会知道
幕布上,提着白灯盏的影人在旷野里无声地走
光影几度变换,像几轮日升月落,他不停地走,仿佛没有目的也没有方向,只为了走向天地间不知何处的远方,直到体力不,跪在苍莽的原野上
日光寒,衰草。月色苦,天霜白
不知何时琴声已经停了,皮影人的后背弯得太深,像一张绷紧的弓头地面的石砾划出了痕,而三十岁的兰若珩无知无一,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头
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那样的姿势,像是因为痛苦而号的野兽,竟又像是不知的子。幕布上正晕层赤红的颜色,不知是沥子影人衣衫上的颜色,还从他眼中流出的泪水
他一动不,时间也过得久太久,久到兰朔以为他就那样化成了一尊石像,或也已经死了。直到幕布上陡然跳出金红的光泽,地平线上阳升起的时,他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
故事没有结束,或者不如,这才真的始
朝阳升起来的时,整片原野好像都沐浴在片灿烂的金色海之,穿透薄薄的眼睑,在瞳孔染出满目色的。就在那时兰若珩觉得己心仿佛烧起了一簇火,他分不出那么情,似乎与痛苦和仇恨都有所不同,但比任何一种都更加剧烈地在胸膛里灼烧
他已经没有再活下去的理由,可死亦无法将他带往想去的终点这他无论何也不能接受的终局
接下来的光阴犹瞬间的流水
幕布上光阴变,无比漫长的时间而那样久远的时光,曾经少苦痛挣扎都轻描淡写地一带过,竟似乎不曾在他心中留下丝印记
剥夺他作为术与生俱来的天赋和力量时,谢萦定想不到他还能有走另条路的才能和机缘。当年李慕月眼就已看出,他会成为超越众先祖的,只那时见识广的妖魔也无法料知,他将来究竟能做到么
在身为人的命将尽之前,他找到了化为魔的方法,而后又过了近百年,他走过了地方,蓄力量的同时,也在上天入地地寻找虚无缥缈的可能
任生不得生,求眠不得眠悬心常切切,燋燋度百年
两个甲子过去,曾经的荒野上已经建起了新的城市,人间又姹紫嫣红
百二十年前的那场大灾已经化为久远的回忆,封城车马辘辘,边到都卖的声音,时而有儿嬉笑打闹着穿而过,他在人群中行走,身旁戴铜戒的侍从微小心应喏
百二十年前收留那盲眼青年时,炁教大也没有猜到会有反为主的一天,不过豢蛇的人,毒蛇反咬口,也是理所当然。当年的乱世已经尘封在史书之,今世间早就没有么白了,臣服于他的术里面,只有极少数的人还知道所谓白初的来历
如今他所掌握的力量,也已经超越了己还人类时最乐的设想,只对于他做的事来犹嫌不够
对于切生灵,死亡平等的东西,即使苍溟之君,也样
灵魂与肉体之间过某极其特殊的方式系在起,这条联系旦断了,魂灵就绝不可能再回到体之。这就是死,人则魂消,只有少数魂能依托界留存下来,甚至长久地维持魂魄的形态,上人在世上短暂地行走,但那都不是真的活着
人不能生
这是天地赖以运至今的真理,若死人能活,那么亡就不再拥有作为万物终点的分量
而他就是要转这条单道
这是从古至今从未有人于想象的事情,只在话诗篇之中众口相传。从这把在胸腔里烧起来开始,没有任何人能给他任何助,他只有在这条越走越窄的路上独摸索,经历一次又次漫长的苦和绝望
但他始终相信己能做成,他也只有这样相信,因为这是他还停留在这世界上的意义,否则他在一百二十年前就已经以去
她过去的肉身已经黄泉吞噬,为了重塑那具身体,他最先择的材料当然是肉
他做了太多太多的尝试,阵法换了太多,画阵的纸几乎堆成了一座小山,然用来试验的魂魄,近在咫尺的肉之根本无反应,更别说寄居其。兰若珩已经记不清自己失败了多少次,而后他开始换新的材料,兽,琉璃,黄沙,最后是泥土
女娲抟土造人,果冥冥真有么明存在,果世上万事万物真有共同的母亲,也这就是终点
二个百年过得很快,兰若珩已经几乎感不到时间的流
人的时间向前流淌,他的时间从很久以前就已经走到了尽头。后每在这个世界上待刻,都是曾经温暖的肉挖空分,过去像一样穿进来,看不也留不住
在将近两百年的苦思之后,这条艰难至极的道似乎终于始初见曙光,虽然招来了过的厉鬼但这也表明,施过咒的泥土灵体的有前有的适应性不过,发现这一点的时,他心也没么余的喜悦,就像如今失败已经不再能在他心引起么波澜
有一天晚上他很罕见地做了梦梦里那张刻骨铭心的脸朝他微笑,仿佛还是在洛阳城的那间陋室里,一点过窗楹的月光照进她黑亮的眼睛,笑靥如花
兰若珩却在那刻感到前有的暴
不再来了,不要我在会醒来的梦里看到你
醒来时他把那具刚刚成的泥像砸得粉碎,泥土委顿在窗外的瓢泼大雨里,后只剩下脸庞还依有能辨的廓,雨珠顺着眼窝淌下来,像长滑下的眼
三个百年,人类的社会正在发生前所有的剧变,兰若珩出现在人面前的数也越来越少今他控制仆从已经不再需要依靠暴力,条终于贯通的黄泉之路,即使他展现出其的冰山一角,在凡人看来,也都根本无法想象的迹
他站在一尊巨大的泥面前
条龙,银鳞利,尾缠银霜,华美又带妖异的威严三百年前,他曾无数次乘在她的背上越群山,看远方的电光在天空凝聚,滚滚雷声轰鸣
在不远的将来,一切终须有了结,为了这天,他已经等待了久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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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的光在帷幕上浮,一声凄厉的拨弦,腔、琴声和鼓声都消失无
四下里一下子静得出,两个提灯人慢慢弯下了腰,这个鞠得极深,上直同对折了一。兰朔蓦然回过头去,见身后幽暗摇曳的光里,一人朝他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