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淼看着蹲在她面前的格外认真的小姑娘笑出声来。
等温淼跟水桃一块儿往外走,好家伙,很多社员聚集在大队长家门口,都用柔和的,感激的,钦佩的眼神看向她。
每个人都很友好,都带着微笑。
有人带头拍手,四周响起热烈的响亮的掌声。
温淼小脸通红,好不容易等掌声停下,说:“各位叔伯,大妈婶子,我们得走了。”
“姑娘,你受累了,谢谢你。”年纪最大的高寿老人代表大家感谢她。
温淼一下子接收到这么多友好,还有那么多人看她,她其实挺不好意思的,她说:“不客气。”
每个人心里都是细密的感动,都被激昂的情绪振奋着。
粮食,雨水,还有面前这个默默付出的姑娘给了他们对抗干旱的勇气跟力量。
——
刚准备上车离开,水桃娘端着一个大盆急匆匆又小心翼翼地往这边走,大声喊:“吃了饭再走吧,我们给做了饭,可别急着走哇。”
秦耕生怕她把那大盆打翻在地,赶紧停下。
有人跑过去给水桃娘搭手,俩人把盆抬了过来,盖帘被另外的人掀开,里面是煮面条。
水桃娘笑得特别淳朴:“你们来给我们发粮食,总要让你们吃了饭再走,这些面粉是从好多人家收集来的,你们一定得吃完饭再走。”
刚才大队长说要去做饭,秦耕他们不让,没想到他们在水桃家开了伙。
白面条,绿菜叶,清汤挂水,上面飘着几颗几乎看不见的油星,没油水又没什么调料,要是后世的人肯定觉得这面条不好吃,但已经是他们能拿出的最好的食物。
如果他们不吃,这些社员分吃掉面条的话,又不是逢年过节,一下就把珍贵的细粮吃了,肯定会很心疼粮食。
而且拒绝面条,就是拒绝了众人的心意。
大队长说:“我们也没啥能招待你们的,大老远来的又忙半天肯定得吃顿饭再走。”
“饭都做了,吃了再走吧。”
面对众人期盼的眼神,秦耕跟小王对视,俩人很快统一意见,吃掉面条。
于是面条被端到附近人家,每个人一小碗,分吃了面条。
正如所料,见他们去吃面,众人眉开眼笑,比自己吃到面条都高兴。
秦耕从这清汤白水的面条中吃出了丰富的味道,这可不是普通的面条,是他吃过的最具深刻意义的一顿饭。
他感觉在社会大学里上了一课,又想起自己“盛世无饥馁”的理想。
温淼可没秦耕那么多想法,她就想其实水桃娘人也不错。
临走的时候,秦耕让人又拿了点米,倒在大队长家的瓷盆里,就当抵消他们吃掉的面粉,众人都不肯要,但秦耕坚持要给,说还要赶路,众人这才热情送行。
公社书记招呼大家:“行了,都没影了,别看了,大家记住,国家救助我们,连雨水都能给我们送来,大家一定要自力更生,艰苦奋斗。”
众人齐声高呼:“自力更生,艰苦奋斗。”
人群散去,水桃仍站在路边往远处眺望,现在她不再盼着温淼来,她想淼淼姐应该属于更广阔的世界。
站了很久,已经到了放学时间,她揉揉发麻的腿,没往家走,而是去找生产队唯一一个赤脚医生,央求对方:“大姑,我想跟你学医,放学了再学,你总出去给人看诊耽误地里庄稼,我可以帮你家干农活。”
——
今天工作完毕,暂时可以放松,秦耕就在考虑温淼下雨的事儿。
天越来越凉!雨水越来越凉,以后天就冷了。
他甚至想,温淼不能再下雨不就不用浇着。那干旱怎么办,种植基地怎么办?两眼一闭,跟温淼来之前一样,该咋地就咋地呗。
如果温淼真的不能下雨,是不是所有人对她都不会像之前那么好了?他仔细考虑这个问题,得出了肯定的答案。
但他不一样,他对温淼还会像现在一样好,温淼永远都是他手心里的宝。
他希望自己是个有能力的人,这样可以把温淼笼罩在自己的羽翼之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所有人都指望温淼,她承载着那么多人的希望。
他们都在指望一个小姑娘啊,包括他自己。
吉普车没开出几里地,他的思绪已经跑了十万八千里,有用的没用的都想了一遍。
温淼已经注意到他的侧脸线条格外严肃,问道:“想什么呢。”
秦耕赶紧收回思绪,强行让嘴角上扬,说:“考虑明年发粮的事儿。淼淼,今天看发粮你咋想的?”
“看分到粮食的人都欢天喜地的,我也跟着觉得很幸福。”温淼说。
秦耕点头:“嗯,我跟你想法一样。”
回到上次住过的招待所,秦耕马上催温淼赶紧上床休息。
看他拿着湿衣服想要出去,温淼看他很有紧迫感,靠着床头说:“你好像有啥心事。”
秦耕把装着湿衣服的网兜挂在门把手上,走回床边,在床沿坐下,说:“我是觉得现在雨水越来越凉。”
温淼笑道:“你在想这个啊,我对雨水的感觉跟你们不一样,我不觉得雨水凉,真的就像是洗澡,你看我洗澡都免了。”
秦耕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忧虑,温声说:“可是下完雨换衣服的时候也凉啊。”
温淼觉得这都不是事儿,说:“我这不挺好的吗,不会感冒。”
秦耕觉得她气色很好,皮肤白里透着淡淡的粉色,点头:“好吧。”
他想了想提了个假设的问题:“淼淼,你要是不能下雨了,不用挨浇,跟现在你能下雨,能解决干旱,能帮助干旱的地方产更多粮食,如果你能选择的话,你选哪个?”
温淼认真想了想说:“我应该没有选择,我感觉我得下一辈子雨。”
秦耕:“……”
好吧。
——
他们只给发粮,城镇居民粮食是运到粮站,居民凭粮本买,跟他们这次发粮无关。
秦耕想得很多,他想也许可以像城镇居民那样按月补贴给农民粮食,但这其中有个问题,如果监管不到位,未必能如数到农民手里,田部长肯定考虑过这个问题。
在山南县发完粮食,县长带了干部还有相亲父老对发粮队鞠躬致谢,感谢主.席,感谢国家,感谢政.府,感谢田部长,感谢你们这些年轻人。
“我们一定积极抗旱,多产粮食,不再拖国家后腿,为国家做贡献。”
本来只是送行,谁知道他们搞出这个阵仗,面前的人各个感激涕零,热泪盈眶,发粮队的人都是干实事的,他们也说不出什么冠冕堂皇的话,秦耕作为代表说:“都回去吧,我们得去下一站。”
对了,送粮队送来的还有雨水,县长又转向温淼鞠躬致谢:“姑娘,谢谢你。”
没有人点名温淼下雨这件事,但大家都心照不宣。
看周围的人都跟县长一起对她鞠躬致谢,面前全是黑黢黢的脑袋,温淼脸颊发热,缺水的地方只要有水用就行,并不需要别人的感谢,她赶紧回礼,也说不出多好听的话,只说:“不客气。”
——
发粮第二站在离沙漠基地很近的北沙县,沙漠都没雨,附近的县城当然也没雨,粮食产量极低。
本来离沙漠基地近,运送粮食方便,发粮任务应该也轻松,但秦耕他们在往北沙县赶的时候,运粮车队却出了点小麻烦。
运粮车队已经进入北沙县界,走在乡村路上,本来就窄的路边停了一辆军用卡车,运粮卡车只好往左走,轧着路边往前开,这时靠边停着卡车的司机站路边朝他们拼命挥手,头车司机以为是车坏半路上,肯定要帮忙,于是停车。
那司机也穿军装,往车斗里盖着的苫布看去,问道:“拉粮的?可别往前走了,这儿附近的社员跟土匪似的。我们也拉粮的,粮食都被抢了。”
车队前车司机赶紧往对方车斗看,惊讶不已:“粮食被抢了?被谁抢了?”
一个往南运粮,一个往北运粮,即便他们互不认识,也能猜出对方身份。
往北运粮的,是往沙漠里面运,给沙漠里工作的提供补给,往南运粮的,肯定是沙漠基地的粮食往外运。
对方司机说:“还能有谁,就住附近的呗,我这条我跑了多少趟了,还是头一次遇上这种事。”
得知粮食全被抢了一袋都没留,车队司机觉得抢粮食的胆子也太大了,开大车遇到拦路抢劫的不新鲜,但他们抢的是军车。
“几个人抢的,你们拦不住?”头车司机问。
“十几个呢,人家计划好的,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我们就三人,开木仓吓唬都没用,我们没朝人身上开木仓。”对方司机有些懊恼,现在粮食被抢走了,要是开木仓的话是不是粮食就不会被抢走,可那样可能闹出人命。
两个人去追粮,他还得在这儿找钥匙,那群人为了牵制他们,把车钥匙给扔路边荒地里了。
车队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办,肯定不能继续把粮食运到县政.府啊,当然是赶紧返回种植基地安全。
但秦耕他们已经快到了,没遇上运粮车队,但也在路上遇到了满头大汗在野地里找钥匙的司机。
秦耕让司机停车摇下车窗,问大卡车司机是不是车坏了,需不需要帮忙。
大卡车司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越来越焦虑,说:“我是往北运粮的,粮食被社员给抢了。”
秦耕眸色瞬间变暗:“……”
往沙漠科研基地运的粮食被抢了?那可是给科学家跟部队吃的粮食!
科学家的伙食并不比种植基地好,像陈振华跟周开源都满脸菜色一看就营养跟不上的模样,他们仍然在顽强地搞科研,怎么会有人抢他们的粮食。
这附近的社员可真敢啊。
询问了被抢时间,也就一个小时之前,秦耕又问有没有找县里干部。
卡车司机伸手一指:“看到那个大队了吗,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大队的人干的,我们就仨人,那俩人都往那个方向追去了,可能没去找干部帮忙。”
不能开着车走,司机也不敢离开,生怕车被人拆卸了把零件拿走,或者找到钥匙开走。
得知秦耕他们是来给这个县城发粮食的,卡车司机赶紧告诉他们从沙漠来的运粮车队已经被他劝退返回去了,秦耕这才松了口气。
卡车司机一阵苦笑:“给土匪发粮食?我看还是别在这儿发了,白扔地里都不给他们吃。”
但他觉得遇到救星,又请秦耕他们帮忙:“你们应该跟县里联系过了吗,能不能帮着找县干部,让社员把粮食还给我们。”
秦耕说:“你们自己去追没用,得去找当地干部,我们这就去。”
跟王自强简单商量一下,他们决定先去附近的公社大院。
上一站太过顺利,社员很有秩序,这让温淼有个错觉,那就是发粮都是社员们欢欢喜喜领粮,皆大欢喜。
温说淼绝对想不到还会有这种事,她没见过什么世面,也没遇到过下雨之外的大事,要是单独出差遇到这种情况肯定大脑一团混乱不知道该怎么办,但她见秦耕非常镇静,她也就不着急。
秦耕觉察温淼看过来,偏头回视她,觉得温淼跟着出来见见大千世界挺好的,安抚她说:“不是什么大事儿,粮食肯定能找回来。”
望沙公社书记听到他们生产队的社员把粮食给抢了,现在中.央派来的发粮的人找上门,那冷汗登时就顺着脊背往下流。
县里已经通知他们发粮,他也传达了下去,可是也没怎么重视这件事,以前也没给他们发过粮食啊,今年就能给发粮?
秦耕见他误会,语气格外严厉:“抢的是往北运的粮食,我们拉来的粮食又拉走了,暂时不在你们这儿发。”
不在他们这儿发粮!
公社书记脸色铁青,觉得问题更糟糕了,原来真的能给发粮食啊,可社员们在这时候捅了篓子,到手的粮食飞了!
王自强板着脸催促:“你们现在要把社员抢走的粮食都追回来,一粒都不能少。”
“我现在就安排人去要粮食,你们放心,保证都要回来。”公社书记说。
“借电话用用,我给县长打电话。”秦耕气势十足,浑身带着不容分说的威压。
公社书记其实很希望不通知县里,悄咪咪地把这事儿平息下去,正考虑着怎么把电话拦下来,秦耕已经把电话拨了出去,并且接通。
看来人能直接联系县长,公社书记脑门上的汗一层层往下滚,压根就拦不住,只能任凭这丑事传到县里。
县长火冒三丈,说马上派人过来解决。
秦耕又往基地打了个电话,知道运粮的车刚刚返回,这才彻底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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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追粮的那两个战士一直追到响棉生产队。
他们开车到这地界时,路中间躺着几个农民,不知道这些人是不是受伤,反正他们也过不去,就下车询问,结果路边的高粱秸秆里蹿出十多个彪形大汉把他们全部控制住,几个人看着他们,其它人七手八脚地往车下搬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