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送到我家的玉米,一根不差,全都还给你。”生气的许明月把一满筐玉米推了过去。
“衣服洗干净了,一根线都不少,原样还你。”不落下风的周应淮递过一个袋子,里面装着那件白色衬衫。
“差点忘了,还有这个。”许明月在筐底翻了半天,翻出了一束早就干枯的落日珊瑚,丢给了周应淮,“祝你的生活和这花一样,干干巴巴。”
“我也差点忘了。”周应淮转身回车里拿出了一个盒子,塞到了许明月手里,她打开一看,盒子里都是吃剩的鸡架骨头,“祝你的生活和这鸡架一样,食之无味。”
不过是早晨8点,就吵得这么激烈?一旁正打扫卫生的大爷,顿时就不困了,好奇竖起耳朵偷听二人吵架。
“还有,对面的门禁密码我改了,以防某些人一下雨就主动送上门。”
“巧了,漫画工作室的门禁密码也改了,以防某些人一下班就习惯性进来。”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路中间仿佛瞬间耸立起一条无形的楚河汉界。
“城西的那块菜地,有我的一半。”许明月再次发起了攻击,虽然那块地属于周应淮,但,翻地施肥除草浇水都是她做的,坚决不能让别人收割了成果。
“不可能。你觉得如果夏东海和刘梅离婚,法院会把刘星判给夏东海吗?”
“为什么不行。那些豆角、西葫芦还有生菜,是被我的爱滋养长大的。”
“好啊。那以后一三五你可以去看孩子们,不过,不能吃。”即使对面的敌人气势汹汹,周应淮依旧坚守阵地。
此时的两人就像和平分割完财产,却关于抚养权而吵得不可开交的离婚夫妻。
“那就没得谈了。”不死心的许明月开始盘算如何半夜偷菜了,这些生菜必须让我蘸酱吃了,不能便宜别人。“以后,就算雷峰塔倒西湖水干,我也不可能再来找你了。”
“回去多读点书,整点新鲜词来发誓。”周应淮四两拨千斤地回击,“就算数学家把圆周率算尽了,我也不可能主动找你。”
就这样,达成共识以后,两人带着各自分到的“财产”,头也不回转身离开了。
第19章 不要想粉红色大象
临近中秋,东北的气温渐渐凉了下来,一整个上午,周应淮时不时朝对面望去,思考着昨晚陈易安说的那些话――你不喜欢她,不字不发音。
此刻,许明月正悄悄把手伸出了窗外,拔了颗沈岐种在花坛里的葱,切碎了当葱丝,搭配中午点的春饼。
这一幕偷感很重,周应淮不禁被逗笑了,想起了她高中时被罚写检讨,竟然想到去老师办公室偷上星期交上去的检讨稿。
“我怎么可能喜欢上黑月光呢。”他执拗地摇了摇头,不肯承认陈易安的话,似乎又变回了十年前那个傲娇的少年,下意识抗拒和她有关的一切。
下午时,貌似和沈岐在工作上有了什么分歧,许明月突然变得心情不好,一个人趴在工位上发呆,连所有人都参加的下午茶都拒绝了。
见她那副惨兮兮的样子,周应淮有些不忍心,还是推门进了对面,顺便从冰箱里拿了一盒陈易安买的冰淇淋,是她喜欢的口味。
“你怎么了?”
听见他的声音,许明月并没有抬头,仍然趴在桌上,连声音都比平时低落了不少,“每个打工人都有那么几个瞬间,恨不得三体人赶紧打到地球。”
“那,要不要在等待他们的时间里先吃个冰淇淋?”
见她一直低着头,周应淮没有坐下,而是在她面前蹲了下来,以观察她的脸色。
被冰淇淋的味道吸引,许明月的眼神渐渐恢复了光泽,她的瞳仁颜色很深,如黑珍珠一般。午后的一束阳光照在了她的脸上,像镀了一层柔光。
不知是不是在地上蹲久了,周应淮突然有种眩晕的感觉,这时,沈岐几人陆续喝完下午茶回来了,四周一片嘈杂不断,打破了这一瞬间的美好。
良久,他低声呢喃了一句,语气颇有些自嘲的意味,“完了,真被他说中了。”
回到工作室以后,周应淮仍忍不住朝对面望去,有时她低着头认真工作,有时她刷着手机哈哈大笑,无论动与静,她的侧脸总是那么鲜活。
叶子落了一地,厚厚堆积在窗下,交相辉映,似乎成了一道颇有意境的框景。
一整个下午,他安静坐在那里,数着有多少叶子从空中飘落到窗下。
然而,发现周应淮盯着桌上的一袋子落叶发呆,工作室的众人顿时陷入了紧张,纷纷猜测这种奇怪举动背后的真正原因。
“有没有可能,是不小心误食了毒蘑菇?”
“你傻了,东北又不是云南,哪有那么厉害的蘑菇。”
一个小时以后,谢文轩同样陷入了这个怀疑――他是不是吃错了什么东西?
下班前,周应淮去了趟法律援助中心送文件,路过派出所附近的时候,意外发现谢文轩和一个长发女生抱在一起,很亲密的样子,然而,等他下了车,女生已经离开了,只剩下谢文轩一个人。
一瞬间,周应淮内心窜起了一股无名火,他一把拽过谢文轩,将他推到了墙角,谢文轩觉得莫名其妙,“你干啥啊?”
周应淮扫了一眼他身上的警服,压抑着内心的怒火,“我刚才都看见了,我只提醒你一句,你是个警察,要有点私德。”
“这件事,我回去就会告诉许明月,以后你离她远一点。”
望着他生气离开的背影,谢文轩一脸懵,“我刚才咋了?他看见什么了?我不就是打算买烤冷面没给钱嘛,那是人家阿姨主动送我的啊。”
“还有,这种事,干啥要告诉明月啊。”
许明月正准备下班,就发现周应淮又开着车回来了,下一秒,就气势汹汹冲了进来,“你跟我来,我有话跟你说。”
这时,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不是别人,正是谢文轩,许明月随手点开了免提,一边收拾桌上的东西,一边接电话。
“他竟然还有脸打电话过来?”周应淮越想越气,“不要相信他的话,他刚才当街和别人抱在了一起。”
电话那头的谢文轩瞬间没了气势,“你……你看见的是这个?”
说完刚才的那句话,周应淮又突然有些担心,担心她难免不高兴,毕竟这段时间,她很信任谢文轩。
可他没想到的是,许明月不但没有伤心,反而一脸八卦,“谢文轩,你行啊,项目进度这么快。”
“昨晚她刚通过了我的审批,这不还没来得及跟你这个大媒人汇报。”谢文轩有些尴尬,心里埋怨周应淮提前破了梗,这小子也太八卦了,本来,宋佳怡是打算今晚吃饭的时候和许明月说的。
听到媒人两个人,周应淮顿时懵了,直到许明月挂断了电话,他才想起了询问原因,“谢文轩……是怎么回事?”
“啊,你不是都看到了吗?他和宋佳怡在一起了。”
“宋佳怡?!”
“嗯,你那天关于原谅不原谅的建议,她听进去了,但是呢,警察的突发意外比较多,又不是什么情况都可以对外说的,宋佳怡是记者,和谢文轩一样,经常临时出采访,所以呢,她觉得可以包容这个缺点,这段时间两个人处得不错。”
“当然了,少不了我这个中间人的助攻,我可不像你,我助攻打得相当漂亮。”许明月越说越骄傲。
终于,周应淮明白了,原来之前她的那个暗示,我和谢文轩的关系就是当初和你的关系,是指帮忙助攻的意思。
一瞬间,他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有惊无险。
真是有惊无险。
“那你微信置顶的x是谁?”
“夏如斯啊,联名合同敲定以后,她作为女主角提了一堆意见,说这个衣服哪不行,那个裙子哪不行的,烦死了都。”
“原来是她,夏如斯,夏如斯。”
许明月好奇问道,“她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个姓,挺好的。”周应淮的嘴角扬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这是她的艺名,她本来不姓夏的,是找大师算过的。”许明月收好了东西,准备下班,离开前,她随手拿起了桌上的祛疤膏,递给了周应淮。
“这个给你,祛疤痕很有效的,你记得每晚擦。我和宋佳怡约了饭,先走了。”
接过祛疤膏的一瞬间,两人的手指有短暂的触碰,周应淮感觉像被火灼了一下,但,心里却甜滋滋的。
她关心我。
真好。
窗外,粉红色的晚霞占据了半个天空,一只蝴蝶落在了窗台上,周应淮想起了漫画里写过的一句话,她像小小的蝴蝶扇动翅膀,就在你的世界里掀起巨浪。
不过短短半天,他的心情就从天上落到了地面,又飞回了天上。
没有别的答案,唯有喜欢。
曾美仪的爱情故事,周应淮在小时候就听外公讲了无数次,她十七岁时,遇见了一个生性浪漫的画家,她喜欢他的落拓不羁,他喜欢她的热情大胆。
两个人的相恋像极了90年代流行的那种言情小说,爱恨都极致而决绝,比如,为了拦住画家不让他离开,曾美仪把他关在了家里长达半个月之久。又比如,为了陪她过十八岁的生日,他花光身上所有的钱,放了一夜的河灯,甚至不惜卖掉画具,买一件旗袍当礼物。
但很快,受不了漫长的争吵,画家只留了一封信就去了西藏,再也没有回来。
曾美仪生下了孩子以后,放弃了文学的梦想,开始四处闯荡。
故事的结局是,他在远方的山川中生死不明,她在世俗的波浪中不停抗争。
再也没有相见。
外公说他们是两个疯子,那根本不是爱情,是年轻人不知道憋着什么劲没处使,就作天作地想作出点什么意义,搞不出文学和艺术,就想搞出文学和艺术里的爱情。
周应淮和外公不算亲近,却认可他的这个观点。这段故事造成了他对于爱情最初的认知――好的爱情,一定是平静的细水长流。那些怦然心动也好,荡气回肠也罢,都不过是一瞬间的情绪。
因此,在他的心里,总是喜欢压抑那些一闪而过的不平静,希望生活回归秩序。周应淮一向喜欢有秩序的生活,不喜欢脱轨。
这就是他始终没有意识到自己喜欢许明月的原因,但现在,周应淮明白了,爱,也有不好的一面,它难免催生一些负面的情绪,这两者密不可分,他决定接受,接受她带来的一切,无论是风浪还是阳光。
喜欢就是,,越不想,就越想。
如果是十年前,那故事的走向一定是,少年的暗恋心事,酸涩又张扬,他忍不住热烈的目光,又不愿放下骄傲的自尊,可这一切,她都一无所知,天真地相信原本定义的姐弟关系,直到暧昧疯长,真相坍塌。
十年后,周应淮学会了直球出击,可惜,许明月还是一样的钝感力脑回路,甚至,有过之无不及。
论,给瞎子抛媚眼是什么感受?
晚上,周应淮特意来接加班的许明月,还带了她爱吃的煎饺。
许明月:“我正好想你呢。”
周应淮心中一动:“想我了?”
许明月:“是啊,这个钢笔本来是买给许小宝的,可他不要,我就想着家里的弟弟不要,就给外面的弟弟好了。”
弟弟?还是外面的?这几个字听起来着实刺耳。
冷静了几秒钟,周应淮决定迎难而上,故意放了一首情歌,顺着暧昧的歌词,目光时不时落在了她的身上。
许明月:“你盯着我看干嘛?煎饺分你一半?”
周应淮:“……这种氛围下,你只能想到煎饺吗?”
许明月:“那你干嘛一直瞅我?你是不是又想搞什么恶作剧?我刚过两天消停日子,你可不要害我啊。”
约会(干饭)结束以后,周应淮提出要送她回家,推出了一辆自行车。
“我的车送去修了,辛苦你坐后座了,待会儿记得抓紧一些。”
“你是自行车啊,那我还用你送?”
许明月打开手机,扫了一辆旁边的共享单车,随即,扬长而去。
……至此,周应淮明白了,这一次,自己真是栽了。
可许明月什么都没有察觉,如果是其他人,她可以留意到一些苗头,但周应淮这个人,被定义定得太死了――裕树和黑月光。或许,在这个层面上,他一直都是特别的。
临近中秋,许多人的聊天内容都不免得和月亮有关,约着一起赏月啊,你们单位发了什么月饼啊之类的话题。可一听到工作室有人提到这些,陈易安就如临大敌,连连摆手。
“最近呢,千万不要提月亮,什么杨柳岸晓风残月啊,什么明月夜短松冈啊,什么代表月亮消灭你啊看月亮爬上来啊,总之,和月亮相关的东西,一律不能说。”
“那……明月姐的名字呢,我们总不能不称呼她吧?”
“见到了就绕路走。”陈易安放低了声音,“特殊时期,你们适应一下。”
“记住,只有一个规则――远离月亮。”
氢氦锂铍硼一齐认真地点了点头,却始终不明白那好好的月亮惹了什么祸?
凉爽的夜晚,小侄女趴在桌上看《红楼梦》,看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连手边的西瓜都不香了。
许明月没怎么读过红楼,只是小时候看过几集电视剧,她更喜欢热闹的《西游记》,有猪有猴的,多好玩啊。
对于小侄女很磕的宝黛,她完全不理解,准确的说,是她总是听不明白林黛玉话里的意思。
比如王熙凤拉着小戏子问大家,这小戏子长得像谁?湘云心直口快,回答像林姐姐的模样。贾宝玉连忙给湘云使了个颜色,让她不要再说了。
然后,林黛玉就生气了。
但转头,她和湘云和好了,却骂了通宝玉。许明月想不明白,宝玉究竟做错了什么。
“姑姑,真是不知道该夸你钝感力强,还是骂你脑袋缺根弦。”小侄女叹了口气,“黛玉是气宝玉,虽然被比作戏子开玩笑这件事让人不高兴,但黛玉没那么小心眼,她真正生气的是,宝玉给湘云使眼色。”
“你想啊,如果别人跟你开玩笑,你男朋友拉住对方说,她开不起玩笑,你别招惹她,你会高兴吗?”
许明月认真思考了一下,没来由地感慨了一句,“周应淮啊,就很像林黛玉。”
高中时,她总是不知道怎么又得罪了他,明明是好心跑过去找他玩,结果,就像贾宝玉一样,落了个被怼的下场,她不明所以,想起了昨晚看的那段电视剧,当即问了周应淮一句,“你家,也是姑苏吗?”
气得周应淮又是两天没理她,但,在他的视角里,许明月更气人。那天,周应淮独自离开以后,很快就接到了许明月的道歉信息,说她如何如何反省了自己的行为,在冰天雪地的室外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人影,让周应淮尽快回餐厅,大家一起吃火锅热闹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