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风雪
休息了半日,宁玉瑶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裘皮,掀开帐篷一角,寒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寒意瞬间传遍全身,让她忍不住瑟缩。
她赶紧翻出件轻便的貂绒大氅穿好,走到正在炭火上烤饼的秦熠身边。
伸手戳了戳火堆边硬邦邦的水囊,云雪山脉里太过寒冷,水囊里的水已经冻成了冰块,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化开。
“喝点水。”秦熠侧身从怀中掏出一个水囊,递给宁玉瑶。
此次进山,他特地准备了好几个装满水的水囊,方才化了一个,一直贴身放着保温。
宁玉瑶接过水囊,喝了一口,温暖的水流顺着喉咙流淌而下,她的身体也渐渐暖和起来。
她放下水囊,轻轻敲击冰洞壁上厚厚的冰层,“熠哥哥怎么还特地带这么多水进来,这满山都是冰,化开不就可以用了吗?”
秦熠拿过她手中的水囊,又贴身放在衣服里,将手中烤好的饼递给她,解释道:“云雪山脉的冰层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里面有许多脏污,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别用这些冰层化的水。”
宁玉瑶接过烤饼,慢慢啃着。她的目光始终好奇地看着洞壁,冰层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晶莹剔透,宛如水晶一般,完全看不出里面有什么脏东西。
突然身上一重,她转过头,秦熠又将那件厚重的熊皮斗篷披在她身上。
“好重,”宁玉瑶皱了皱鼻子,“穿着它不好走路。”
“外面太冷了,不穿会着凉,”秦熠用斗篷将她紧紧裹住,“我背着你走便是。”
宁玉瑶瘪了瘪嘴,没再反抗。
趁着她吃饼的功夫,秦熠将帐篷拆了下来,又重新收拾成了那个巨大的行囊。随后用匕首将一块毛皮裁成条状,裹在手指上,这样便能够抵御些许寒风。
全部收拾完毕,宁玉瑶也吃得差不多了,烤饼很干,噎得她眼泪汪汪,喝了好几口水才顺下去。
“再忍几天,等我们出去就好了。”秦熠无奈地拍着她的后背,冰山里面除了冰雪,什么都没有,只能将就将就了。
“没事,我们出发吧。”宁玉瑶擦掉被噎出来的眼泪,仰头对秦熠灿烂的笑容。
秦熠揉揉她的头,拿出布条蒙住她的眼睛,轻声解释:“冰面看久了会伤眼,你闭着眼睛休息。”
“好。”宁玉瑶乖乖点头。
秦熠仔细将宁玉瑶全身都用熊皮紧紧裹好,然后给她戴上斗篷上的兜帽。一切准备妥当后,他才背起宁玉瑶,用绳索将她牢牢捆在自己身上。
宁玉瑶趴在他的背上,忽然发出清脆的笑声:“熠哥哥,好像到了苍狄之后,我都是被你捆着的呢。”
听到宁玉瑶的话,秦熠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的眼睛上同样蒙着黑布,其他部位都用轻薄的裘皮裹住。
说话的声音从裘皮下传来,有些闷,“玉瑶你要是这么跟殿下说,殿下和国公爷能把我的手给砍了。”
宁玉瑶抓着他的后衣领,笑得花枝乱颤。
秦熠半点不受她颤动的影响,左手拎着行囊,右手握着昨晚捡来的长枪往洞外走去。
刚到洞穴口,一阵狂风呼啸而来,宁玉瑶紧贴在秦熠背上,不敢再乱动。
秦熠抬头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将手中长枪的枪头用力扎进地面,以长枪为拐杖,毅然走进暴风雪中。
即便宁玉瑶全身都缩在熊皮斗篷中,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大块大块的雪团砸在自己身上。
风很大,大得让人几乎无法呼吸。她的兜帽差点被风掀开,一只手都抓不住,只能两只手紧紧扯着兜帽。好在她被捆在秦熠身上,不用担心会摔下去。
突然,风变得更加猛烈,宁玉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在剧烈摇晃。
片刻后,秦熠才稳住身形,狂风中传来他模糊的声音:“玉瑶,别怕。”
宁玉瑶拍着他的后背,安抚他,示意他不要担心。
秦熠绕过崩塌的冰面,喘了口气,热气化作一团白雾。他看了眼太阳的方位,握紧长枪,继续朝着大宸的方向走去。
此时,云雪山脉外也纷纷扬扬地下起了大雪。
祁婧惠站在山脚,静静地看着被冰雪笼罩的山群。
附近的伏兵已经被崔沭领兵剿灭,然而,谁也没有想到,锦州才刚到十月末就下起了如此大的雪。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打乱了她原本的计划。
祁婧惠本想让秦将军府的兵士们进山寻人,可风雪使得山路变得异常危险。
现在还不知道那两个孩子走的是哪条路,暂时没必要让这些为大宸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兵士们贸然进山送死,祁婧惠只得下令原地扎营。
至少伏兵已经被清理干净,李皓将军也带兵去了秧州,不管瑶儿从哪边出来都会是安全的。
看了一会儿雪山,祁婧惠转身走进主帐中。她拿出从伏兵身上搜出来的画像,轻哼一声。
现在她没空去追究,等接到了瑶儿,那些胆敢吃里扒外的奸人,有一个算一个,她都不会放过他们。
“殿下,”门外传来崔沭轻唤,“秦将军带定北军到了。”
这么快?祁婧惠心中有些诧异。按路程来算,定北军最少还要三日才能到,看来他们这一路没怎么休息就赶了过来。
她收起画像,走出营帐。
站在营地外,远远地便能看见一支气势恢宏的队伍扬着定北军旗帜,浩浩荡荡地朝这边走来,那面军旗在风雪中猎猎作响。
为首的秦柏见祁婧惠在营地外迎接他,赶紧驱马小跑至祁婧惠面前,利落地翻身下马,恭敬行礼:“参见长公主殿下。”
身后的定北军也纷纷跪地,齐声高呼:“参见长公主殿下!”
“秦将军无需多礼。”祁婧惠抬手,虚扶秦柏,“一路辛苦了,先扎营休整吧。”
“谢殿下。”秦柏站直身子,这才看见祁婧惠身后的崔沭,面露诧异,“老崔?”
祁婧惠的目光掠过正在扎营的定北军兵士身上的血迹,心中顿时有数。想来定北军也是遇到了伏兵,才会一刻不停地赶来云雪山脉。
“秦将军。”祁婧惠抬眸看向秦柏,“我们帐内详谈。”
秦柏眉头紧蹙,点头跟着祁婧惠和崔沭走进主帐中。看来锦州的形势远比他预估的要严峻,否则殿下不会舍近求远,从涑州调兵。
“二位将军请坐。”祁婧惠指着旁边的椅子示意道。
秦柏和崔沭谢过殿下赐座,坐在祁婧惠的下首位置。
祁婧惠将手中的画像递到秦柏面前,“秦将军应该也见过这个吧?”
秦柏微微颔首,神色凝重。
祁婧惠转头看向崔沭,“劳烦崔将军。”
“是,殿下。”崔沭应道,随后对着秦柏解释,“从云雪山脉通往京城的必经之路上,先后剿灭了四批伪装成土匪的伏兵。每一批伏兵少则有数百人,多则达上千人。越是靠近云雪山脉,伏兵的数量就越多,实力也越发强劲。
“此次我虽带了两万人前来,然而在剿灭距离云雪山脉最近的这伙匪徒时,依旧损失不小。这群匪徒不但身手矫健,更为关键的是他们竟然携带了火药。经过审讯得知,他们乃是奉命前来截杀画像上的人,且要不惜一切手段将这二人困在云雪山脉中。”
祁婧惠早先得知结果后,心中既震惊又后怕。她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有如此多匪徒在此处设伏。
随之而来的就是愤怒,这么多匪徒在锦州军营地外为非作歹,锦州军却像死了一样,毫无动静。刘昭到底是尸位素餐还是早有反心?
崔沭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他与刘昭曾一同参军入伍,共同守卫着大宸的边疆,他实在不相信刘昭会干出这种事来。
但如今已经是这般境况,事实胜于雄辩,说什么也没用。他最后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秦柏看了一眼崔沭,也没有多话。虽然一路上的遭遇让他早有猜测,但现在云雪山脉的情况还是让他忍不住皱起眉头。
他沉吟片刻,实在捉摸不透刘昭这么做的目的。只得抬起头来问道:“那殿下您的意思是?”
“既然两位将军都在这里,那请随我去一趟锦州营。”祁婧惠站起身来,不管锦州军里发生了何事,她都不能坐视不管,“定北军盯着云雪山脉,涑州军随我同去锦州营。”
“遵命!”
十月的锦州,雪下得格外大。那纷纷扬扬的雪花如同鹅毛般大得惊人,好似有人有着莫大的冤情,正在祈求能够沉冤得雪。
一只灰色的鸽子悄然掉落在锦州营的一个角落里,瞬间便被这严寒冻得僵硬。
有兵士路过此处捡起鸽子,打开鸽子腿上的竹筒,他看完里面的消息之后,脸色骤变,迅速向主帐跑去。
“校尉。”兵士用力掀开帐帘,急匆匆地对刘昭的副官蒋奎说道,“那边送来消息,明安郡主二人已经逃进云雪山脉了。”
“怎么跑云雪山脉来了。”蒋奎闻言一惊,猛地站起身来,急得在帐内团团转。“现在长公主和崔沭带兵守着云雪山脉,我们还怎么拦截他们。”
也不知那位长公主殿下吃错了什么药,在雁京待得好好的,突然出来带兵剿匪。
她这一行动,将他们安排在云雪山脉的人手清理一空。如今,竟直接驻扎在山脉脚下,这可真是让他们陷入了极为被动的局面。
蒋奎突然停下乱转的脚步,神色凝重道:“难道他们已经得到明安郡主在苍狄逃亡的消息?”
“应该不能吧……”送信来的兵士与他面面相觑。
“我也觉得不可能。以殿下对郡主的爱重,要是得知郡主正被苍狄追捕,肯定带兵攻打苍狄去了,那还能安静地在大宸剿匪。”蒋奎决定别自己吓自己,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更重要的是怎么把长公主给哄走。虽然现在锦州下着大雪,云雪山脉里的情况更加糟糕,一般人这时候进去都会死在里面。但谁也说不准秦熠那小子到底有多大本事,他赌不起。
可惜还没等蒋奎想出应对之策,门外又有卫兵神色慌张地来报:“校尉,嘉阳长公主来了!”
蒋奎闻言差点跳起来,满脸惊恐地问道:“殿下到哪了?”
“已经进营地,正往这边过来。”卫兵急忙回答道,长公主殿下拿着虎符,谁敢阻拦那可真是吃了豹子胆。
卫兵又补充道:“还有秦柏将军和崔沭将军也来了,殿下身后还跟着近万涑州军。”
来者不善啊!数九寒天,蒋奎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脑门,头上的冷汗瞬间滴落下来。
他呆坐在椅子上,心中唉道吾命休矣。
卫兵们焦急地问道:“校尉,这可如何是好?”
不等蒋奎说话,帐帘突然被一把掀开。
“什么如何是好?”祁婧惠大步走进营帐,冷着脸质问,那气势不怒而威,“让刘昭滚出来!”
锦州营其他副将得知嘉阳长公主到来,也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
在门口就听到殿下召见刘将军,他们赶紧小跑进营帐,请罪道:“殿下恕罪,刘将军病了,起不来身。”
“病了?真是巧。”祁婧惠冷笑一声,“就算快死了也把他给本宫抬过来。”
“这……”众副将面面相觑,犹豫起来,“殿下,实不相瞒,我们也已经十多日没见过将军了,蒋校尉说将军染了天花,病势凶险。”
有一名副将转头问蒋奎:“蒋校尉,现在殿下召见将军,将军可能出来了?”
听到刘昭患了天花,崔沭忍不住要怒骂出声,但一只大手死死地按住他的肩膀。他把到嘴边的骂声硬生生咽了回去,刘昭曾说过他七岁时就已经出过花了,不可能再患天花,他们分明在撒谎!
秦柏按住崔沭,不让他出声,自己则死死地盯着冷汗淋漓的蒋奎。
蒋奎的异样,祁婧惠自然也看出来了,她一拍桌子,怒喝道:“来人,将他们全部抓起来,涑州军的人进来搜,就算把锦州营拆了,也要给本宫把刘昭挖出来!”
第107章 重逢
昏暗阴沉的地窖中,刘昭虚弱地趴在冰冷的地面上,他的四肢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嘴唇上裂开好几道口子,稍稍一张嘴,便有鲜血从裂口中流下。
他已经有十多日未曾进食,这些日子以来,他仅仅靠着泥土中那一点点微薄的湿气苟活着。
真是没想到,自己身边竟会有人被苍狄收买。刘昭苦笑,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心中只盼着那些叛徒们没酿成更大的祸事。
半个月前,哨兵传来消息,靠近云雪山脉一带有山匪出没。刘昭听闻此讯,当下便决定清点人马,亲自带兵前去剿灭山匪。然而他的副官蒋奎却拦住了他,言辞恳切让他坐镇大营。
刘昭哪里会想到,这竟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就在当天晚上,他被蒋奎和那些平日里看似忠诚的亲兵联手关进了地窖中。
之后他才得知,原来他的副官和亲兵早已被苍狄收买,成了苍狄埋在锦州营的钉子。他们一直试图策反他,甚至用他远在雁京的家人来胁迫他为苍狄效力。但刘昭宁死不从,便生生被他们打断了手脚。
若不是他这将军之位还有那么一点用处,恐怕早就被他们一刀结果了性命吧。
现在想来,云雪山脉周围的匪徒恐怕就是他们安排的,只是刘昭不明白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正思索间,他头顶上方地窖的盖子被人打开。一道光亮照进这阴暗的地窖,刘昭下意识地扭过头去。来人逆着光,身影模糊不清,看不清是谁。
他的喉咙干哑得如同被烈火灼烧过一般,艰难地喝道:“蒋奎你个狗贼……”
“老刘!”来人一声惊呼,打断了刘昭未说完的话。
刘昭听到熟悉的声音,心中惊疑不定,他努力睁大眼睛看着来人:“崔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