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命,娘子。”宁璟瑞含笑应下。
天气日渐寒冷,直至深夜一场雨将枯叶全部打落在地后,雪花毫无征兆地飘洒下来。
三日后便是明安郡主的及笄礼。
秦夫人看着手中诚国公府上送来的帖子,思前想后还是不放心,便让侍女将秦熠叫来。
“娘,有什么事,我正忙着呢。”秦熠一进门先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随即坐下开始抱怨。
秦夫人瞪了他一眼,怒道:“今日你轮休,能有什么事?”
秦熠嘻嘻笑道:“娘,这不是明安的笄礼就要到了,我要送她的贺礼还差一点儿,得赶紧弄好。”
一提到贺礼,秦夫人就发愁,自家蠢儿子从小到大给玩伴送出去的礼,就没有不被挨骂的,幼时便罢,还能勉强说是顽皮。但长大之后再送那些异于常人的东西,可真是会被人怀疑是恶意为之。
好在秦熠长大之后渐渐发现别人并不喜欢他送的礼物,便不再自己准备贺仪。但秦夫人不明白,为何儿子送给明安郡主的东西还要坚持自己准备,不愿假手他人?
到底是什么样的贱皮子,这么热衷于挨打?送一次被明安郡主揍一次,挨完揍下次再继续自己费心准备一些匪夷所思的东西送过去,这么乐此不疲地犯贱挨打,秦夫人是真看不懂自己儿子。
秦夫人斟酌了下语气,缓缓开口问道:“儿子,你告诉娘,这次你到底给郡主准备了什么贺礼?”
“没什么,就是一个金子打的摆件。”
秦熠说得随意,秦夫人眼中满是狐疑,觉得没那么简单,但无论她如何追问,儿子都不肯说到底是个什么摆件,秦夫人无奈,只得放他离开。
秦夫人在房里左思右想,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命人偷偷叫来秦熠身边的小厮,问道:“秦熠到底要送给郡主什么东西?”
小厮犹豫半响,最终支支吾吾地吐出几个字。
秦夫人听完撑着额头,怎么就生出了个俗气没品味的儿子呢。
她挥退小厮,挣扎良久之后,决定还是再拯救一下儿子。
在后院一个满是杂物的房间内,秦夫人寻到正在和工匠嘀嘀咕咕忙碌着的秦熠,软声劝道:“儿啊,你的贺礼要不等郡主笄礼之后再送吧。”
秦熠撇了撇嘴,“过了笄礼再送就不是生辰礼了,明安会不高兴的。”
但是人家大喜的日子,你这礼送出去明安郡主更不高兴!秦夫人忍了又忍,提示道:“送礼讲究一个投其所好,你确定你的礼物郡主会喜欢吗?”
秦熠骄傲地昂起头,信心满满地说:“明安肯定会喜欢的!”
行!你就等着哭去吧!秦夫人见秦熠这副脑子缺根筋的模样转身就走。
儿女都是债。
秦夫人咬牙切齿地想,她怎么就生了这么个玩意!
十一月十五日,阳光明媚,碧空如洗,连续下了多日的雪也停了。
今日是明安郡主的生辰,亦是钦天监选出来笄礼吉日。
宜祭祀,宜祈福,宜冠笄,诸事大吉。
辰时刚至,诚国公府门前便车水马龙,前来观礼的贵夫人络绎不绝。
明安郡主宁玉瑶虽然自幼随母亲居住于长公主府,但她始终上的是宁家的族谱,故而笄礼是在诚国公府上的宁家家庙举行。
诸位夫人在侍女们的指引下,陆续进入宁家家庙的正厅落座。
不久,嘉阳长公主和诚国公亲自走到门边迎接一位年逾古稀,却依旧英武不凡的银发妇人,孙老夫人。
夫人们见到孙老夫人,先是一惊,仔细思索后,便觉得嘉阳长公主请当今帝师之母,一品诰命孙老夫人来担任明安郡主的正宾,虽出乎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
孙老夫人孙陶氏并非传统意义上贤良淑德的女性,她的一生可谓传奇。孙老夫人出生寒微,娘家陶家原本只是州府驻军中的一个百户,因家境贫寒且她大字不识,一度无人敢娶,后来年岁渐长,无奈之下嫁给了落魄书生孙老太爷。
孙老太爷大器晚成,年近四十才中得三甲末尾的同进士,混了个芝麻小官,被外派至与南昭接壤的一个贫穷小县城当县令。
那里民风彪悍,本地势力错综复杂,是孙陶氏亲自带着家丁替孙老太爷打出一条血路,助孙老太爷顺利掌管县衙。后来更是孙陶氏带领着当地百姓剿山匪、抗南贼,守卫一方安宁。
再后来孙家长子高中二甲传胪,被先帝任命太子太保,承武帝登基后晋升为太傅。承武五年,孙太傅为自己的母亲孙陶氏请封,承武帝御旨夸赞孙陶氏巾帼不让须眉,教子有功,特封为一品诰命。
嘉阳长公主请孙老夫人任宁玉瑶笄礼正宾,用意明确,她并不需要自己的女儿成为世人眼中的贤妻良母,而是希望她的女儿像孙老夫人一样,无惧世俗的眼光和束缚,肆意地活着。
未等夫人们多想,赞礼高声唱道:“吉时已到!开礼,请明安郡主出东房。”
宁玉瑶带着沈瑜缓步从东房走出。今日是宁玉瑶行笄礼的大日子,她特地邀请沈瑜担任自己笄礼的赞者。
随着赞礼的高声唱和,宁玉瑶在沈瑜的陪同下,一次次返回东房,褪去代表孩童的装扮,换上新的衣裳走入正厅。
待到三加时,宁玉瑶穿着一套华美隆重的大袖礼服再次走入正厅时,正厅众人都为之惊艳。
这套礼服靛蓝色祥纹织金云锦为衣,朱红锦缎滚边,典雅华丽,端庄大气。而孙老夫人替宁玉瑶三加钗冠时,手中那顶金镶珠石点翠钗冠更是璀璨夺目,一看便知这些皆是内务府精心打造的珍品。
不论是主位上代替皇后出席笄礼的大宫女白珊,还是跪坐在正厅中央的明安郡主身上那些精心打造的华贵衣冠,无一不体现了皇家对明安郡主的爱重。场中一些心思活络的夫人看到这些,不由有些意动。
很快,在完成“醮笄者”这一步骤后,赞礼便宣布:“笄礼成。”
席中诸位夫人有些诧异,按说笄礼中还有“聆训”这一环节,但长公主和诚国公的意思好像聆讯被有意省略了?既然赞礼是宫中陛下派来的人,看来陛下和娘娘也默许了此事。
席上众人面上不显,但她们从平日长公主和宫中对明安郡主的溺爱中,不难猜出宫中的态度。
明安郡主无需接受任何训戒。
那些原本有意结亲的世家夫人,心里打起了退堂鼓,这要娶了明安郡主,就真是娶了个祖宗回去供着,重话都说不得一句,还是罢了罢了。
沈夫人坐在一旁,将那些世家夫人的小心思尽收眼底,心中不禁嗤笑,什么玩意儿,八字都没一撇呢,就想摆婆婆的谱,也不看人家瞧不瞧得上你们。
祁婧惠却毫不在意她们的想法,她和宁渊微笑着站起来,宁渊语气温和地说:“小女礼成,感谢诸位亲朋拨冗观礼。”
第13章 礼物
宴席过后,夫人们纷纷起身辞行。
有几位夫人的目光不经意地略过正在跟宁玉瑶说悄悄话的沈瑜。
今日的明安郡主无疑是众人关注的焦点,但沈瑜的表现也被在场众人看在眼里,她安安静静地陪在郡主身边,举止沉稳细致又不张扬,眼神清正,一看就是个好姑娘。
不少夫人笑着对沈夫人夸赞道:“沈家可真是养了个好女儿。”
还有人打趣道:“可惜我家没有合适的儿郎,否则定要厚着脸皮登门了。”
沈夫人心中喜悦,却谦虚地回应:“夫人们真是过奖了,小女当不得如此盛赞。”
宁玉瑶仍穿着三加时那身繁复的礼服,她拉着沈瑜的手,轻声说:“小鱼儿,近日天气寒冷,娘亲不准我出门,等明年开春了我们再一起出去玩。”
有外人在场时,沈瑜总是一副弱不禁风的大家闺秀模样,她抿唇轻笑道:“好,待你何时想出门,只需告知我一声便是。”
宁玉瑶知道沈瑜是什么德行,偷偷瞪了她一眼,两人的头又歪在一起,小声笑了起来。
送走所有宾客后,宁玉瑶陪着娘亲慢慢走回长公主府。
祁婧惠看着宁玉瑶略显疲惫的脸庞,不由有些心疼。女儿今日天未亮就需要起来沐浴洁身,焚香祭祖,确实辛苦了。
一侧的侍女见状,轻声说:“殿下,软轿已经备好。”
祁婧惠点头,拉着女儿的手说:“累了别硬撑,待会儿回去好好休息。你不是一直想看看外面的花灯,明年上元节,娘允许你出府去赏灯。”
宁玉瑶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高兴地给母亲行了个礼:“多谢娘亲!”
长公主和诚国公虽然平日里不拘着宁玉瑶出门,但诸如庙会灯节等人多手杂、不方便防护的场所,仍是不允许她前往。如今女儿已经成年,就满足她这个愿望吧。
回到房中,宁玉瑶刚脱下身上华服准备休息,青筱推门进来禀报:“郡主,秦都尉送来的信。”
宁玉瑶接过青筱手上的信,秦熠的信从不走寻的路子,别人都是规规矩矩将信件帖子送到正门门房处,只有他是翻墙过来,随便找一个护卫帮他带口信。
秦夫人曾多次教导秦熠要守规矩,但幼年时宁玉瑶说不必那么麻烦,长公主便默许了,秦熠这毛病也就一直未改。
宁玉瑶展开信纸,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大字:“生辰快乐,申时后门。”
字迹潦草,说不上难看,但如果不是宁玉瑶从小熟悉他的字迹,恐怕也看不出来写的是什么。
宁玉瑶问青筱:“现在什么时候了?”
“郡主,快酉时了。”
宁玉瑶蹙眉,都快过去一个时辰了,她知道秦熠等不到她的回信便不会离开,赶紧吩咐道:“快请熠哥哥去后院竹林边的小亭子。”
“是,郡主。”
秦熠跟着护卫来到长公主府后院,远远便看见坐在亭子中那抹红色的身影。
明安郡主的面容一如往常,火红的狐毛大氅上,纯白的毛绒滚边衬得她更加清丽脱俗。明明是非常熟悉的面孔,秦熠却感觉似乎哪里不一样了。
秦熠凝视着宁玉瑶的发髻,即便他对女子的发饰并不了解,他也明白,宁玉瑶新换的发髻代表着什么。
明安真的已经长大了。
秦熠垂下眼眸,心里不知在想什么,待走到亭前时,他脸上依旧是灿烂的笑容。
“明安,生辰快乐!”
小亭子内早已备好了暖盆,暖意融融。宁玉瑶看着秦熠被寒风吹得微微发红的鼻尖,不高兴地说:“熠哥哥,下次若我没有回信,你就先回去,待我得空自然会差人去叫你,傻傻地等那么久,受了风寒怎么办?”
秦熠嘿嘿一笑,含糊其辞道:“下次一定不会这样了。”
说着,他将手中的木盒子放到宁玉瑶面前的石桌上,“明安,这是我特地为你准备的生辰礼,快看看喜不喜欢。”
宁玉瑶拿起木盒,里面不知道装的什么,沉甸甸的有些坠手。
其实宁玉瑶并不在意秦熠送什么,毕竟从小到大,秦熠的礼物总是那么别出心裁,她只是好奇秦熠还能搞出什么花样来。
宁玉瑶在秦熠满怀期待的目光中打开盒子,下一秒“啪”地一声合上盖子。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命令道:“来人!把他给我叉出去!”
周围的护卫听令立即上前架着秦熠就往外走,秦熠也不挣扎,双腿拖在地上,任由两个护卫将他往外拉,只在嘴里喊冤,“明安你听我解释!它有来头的!”
“说吧。”宁玉瑶手指轻敲木盒,头也不抬。
护卫们放开秦熠,他立马跳起来跑回亭内。
宁玉瑶再次打开盒子,露出里面一大一小两只栩栩如生的金老鼠。
她嫌弃地说:“什么丑东西。”
秦熠嬉皮笑脸地拿起那只大的金老鼠,“不丑不丑,你看多威风。”
大金鼠比秦熠的拳头略小一点,张嘴龇牙,眼睛部分用的是红宝石,模样十分凶狠。金鼠身上的毛发甚至嘴边的胡须都根根分明,因为过于逼真,看起来确实有几分狰狞。
宁玉瑶冷哼,“老鼠有什么可威风的。”
“谁说老鼠不威风,”秦熠放下金鼠,将自己的胸脯拍得啪啪作响,“你看我就是最威猛的子鼠!”
“自卖自夸,”宁玉瑶瞪了秦熠一眼,嘴角却微微翘起,“快说,这丑东西有什么来头。”
“哦!”秦熠见宁玉瑶需要仰头与自己说话,怕她累着脖子,连忙坐到石桌的另一侧,把那只拇指大小的小金鼠拿出来和大金鼠摆在一起,小金鼠由于个头小,与大金鼠相比显得没那么狰狞可怖。
秦熠边摆弄两只金鼠边说:“这些金鼠是用我在北穆缴获的战利品熔出来的,我攒了三年,都在这里了,你看它的眼睛。”
他指着大金鼠的两只红眼睛继续说:“这两颗红宝石是从北穆将军的佩刀上抠下来的,那把刀不怎么样,宝石还不错,送给明安也算拿得出手。”
宁玉瑶闻言有些惊讶,三年浴血沙场得来的战利品,她不禁问道:“你怎么不自己留个念想?”
秦熠不在意地说:“这有什么好留的,以后机会多的是。”
北穆不是个老实的,战利品这东西再去打就是了。而且秦熠没说的是,若不是为了给明安攒礼物,他连战利品都懒得都搜,多半会一把火直接烧了。
秦熠笑嘻嘻地问宁玉瑶:“明安,你喜欢吗?若是喜欢,下次我多攒些,给你打个石狮子那么大的金鼠。”
青黛青筱一言难尽地看着秦熠,秦都尉,那么大的老鼠,您是想吓死谁?
宁玉瑶满腔感动瞬间消散,抓起桌上的点心砸向秦熠,“快滚快滚。”
秦熠知道宁玉瑶今儿累了一天,自己来的目的也已达成,他接过扔到面前的点心,直接塞到嘴里,边嚼边说:“马上就滚!”
说完直接蹿出亭子,翻墙回了秦将军府。
*
回到闺阁,青黛向宁玉瑶请示:“郡主,这两只金鼠可要收起来?”
宁玉瑶闺阁的库房中有一个柜子,里面全都是秦熠送给宁玉瑶的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她想起秦熠所说的战利品,稍作犹豫,还是让青黛将大金鼠拿出来,放到多宝阁的架子上,剩下那只小金鼠便收到库房中去。
看着与多宝阁上其他精致摆件格格不入的金鼠,宁玉瑶轻哼,“这么丑的东西,拿来镇宅倒是不错。”
恰巧此时门帘被掀开,祁婧惠走了进来。那只金鼠着实扎眼,她一进门便看见那只目露凶光的老鼠,被唬了一跳,但仔细看清楚是金子打的后,她反而笑了,不用想就知道这玩意儿是哪来的。
“娘,您怎么来了?”宁玉瑶起身去迎祁婧惠,“有事叫我过去就便是。”
祁婧惠望着自己梳着成人发髻的女儿,心中百感交集,她轻轻抚过女儿的发髻,柔声说:“没什么事,天气渐寒,娘过来看看你这边的地龙暖不暖。”
宁玉瑶笑着说:“娘,您放心吧,我这儿一切安好,这点小事哪里需要您特地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