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爱香小时候穷,生了陈雾后就对她最好,平溪多重男轻女,钱爱香就爱她这么一个闺女,什么好的都留给陈雾,下雨天她带着陈雾出门串门,从来不让陈雾脚沾地,到她快十岁还那样。
陈雾被妈妈爱过,得到过最大最多的爱。
再难受的时候想到钱爱香,什么都能过去,她从没有想过死,因为知道钱爱香不会愿意自己女儿早早的和自己见面。
拥有过爱的人,无论如何在这世上行走都比别人多一分底气。
陈雾恨过自己,怨过自己,但从没有真正甘愿放弃过自己。
这崭新的钱不是陈江给的,是钱爱香留给她的,去世那么久的人留给陈雾最后一份生日礼物。
陈雾抱着钱流泪不止,直到外面铁门声响起,陈江早走了,徐青鱼默默站在门口,眉眼之间平静至极,安静无声的陪着陈雾。
陈雾拿着钱买了身衣服,给钱爱香买了三角街的甜糕,早上刚出笼的第一笼,甜糕散发着甜香的米香味,柔柔的在冷风中,很像是钱爱香身上的味道。
陈雾把甜糕放在怀中,和陈江一起拎着黄纸金元宝去了墓园。
清早下了点小雨,墓园安静微冷,地面湿淋淋的,两人的脚步声在这里格外明显。
陈江和陈雾没什么好说的,走到钱爱香的墓前,墓碑上的照片挑的钱爱香最好看的一张,她是因为生病去世的,去世前人削骨嶙峋,头发也全掉光了,活似一副骷髅行走于世间,于是不肯留下任何照片。
“把东西摆出来。”陈江说,他拿出带来的干净毛巾沾了水擦墓碑,擦掉照片上的尘土与雨水渍。
陈雾则从怀里掏出还热的甜糕摆在盘子上放好,也将一些水果全部摆好,陈江还另外带了瓶酒,倒出两杯来。
“行了,给你妈磕个头,说咱们来看她了。”陈江指示陈雾,陈雾便跪在地上结实的磕了三个头,说:“妈妈,我跟爸爸来看你了。”
她跟陈江矛盾已久,爸爸两个字喊出来都陌生。
旁边的陈江表情没什么变化,还是漠然的,看陈雾好像是看其他人。
接着陈江便将带来的黄纸和金元宝用打火机点亮,他面色被火苗点亮一点,眼底情绪复杂,再次开口,嗓音嘶哑难听,说:“老婆,又过年了。”
说到此,陈江哽咽了下,他一点点烧着黄纸和金元宝,燃烧后升起的灰烬在空气中飞,陈江盯着墓碑上钱爱香的照片,长久不语。
沉默在这一片蔓延,陈雾的眼泪掉下来嗒吧嗒吧无声,一直跟着为钱爱香添冥币。
过了好久,直到灰烬随风飞走,有些落在两人的头发上,陈江才慢慢起身:“你跟你妈说说话,我一会回来。”
陈雾嗯了一声。
跪在墓前,陈雾什么都开不了口,但无尽的委屈填在胸口,堵得她浑身难受,她很想大哭大叫当着妈妈面前,哽咽多时,陈雾才算能开口,嗓子一阵酸痛:“妈妈,我明年就要高考了,我的成绩比以前好很多很多,我一定能考出去,我不会再回来了,你……”
陈雾的眼泪流下来,忍不住跪在钱爱香身前,抱着钱爱香的墓碑无力痛哭:“你不要怪我,你好久没来我梦里了,我很想你,从你走之后,我特别特别害怕,妈妈求求你来看看我,我很想你。”
陈雾言语混乱,哭的喘不上气,反而没有在钱爱香面前说陈江任何一句话。
人去世很久,陈雾也早就习惯了一个人生活,仿佛从来都是那么生活的,但对着母亲,全天下对她最好的人面前,陈雾那些无处可说的委屈全都爆发起来。
今天的天没有那么冷,那些飘散在湿漉漉空气的灰烬有时会回转到陈雾的肩膀上,仿佛是母亲给她的回抱。
冰冷的石碑贴着她的脸,冷的眼泪都要冻结,陈雾呢喃道:“妈,我真的好想你,你干嘛生病死掉呢?要是生病的人是我就好了。”
过了很久很久陈雾才在墓园入口处找到陈江,他脚下几个吸完的烟头,偏头踩了一脚,说:“行了,你自己回去吧。”
陈雾嗯了一声,扭头就走,哭太久,她的脸全是干掉的眼泪,风一吹就疼。
走出去大概一两百米,身后陈江小跑的赶上来,喘着气,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个塑料包着的小包,塞给陈雾。
“拿着吧,这是你妈给你的。”难得在今天陈江没有对陈雾说太难听的话,但也没有好听的话,他沉默着看着陈雾的头顶,冷风扑打着他的背后胳膊,他动了下,最终停下,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陈雾打开还带有陈江体温的塑料小包,一层层展开是一张外表有些油污的存折。
存折上的存款陆陆续续留着好几页的记录,一直到今年的一月份,存折里有十一万五千六百六元。
她看着存折,后知后觉的抬头看向前方,陈江一拐一扭的往前走,风把他的头发吹得凌乱,身影渐渐远去。
后来陈雾老做梦。
她梦见这一幕,但和现实不同,梦里陈雾总看见陈江朝着钱爱香走去,离她越来越远,风吹得她浑身好冷,陈雾想开口喊,但梦里像是失去声音的哑巴,怎么都开不了口。
这个梦,陈雾重复过成千上百次。
又一次从梦中惊醒,陈雾浑身冷汗,胸口因梦中惊悸而起伏不断。
徐西临抱紧她,像哄孩子一样让她横躺在自己腿上,脸颊贴着自己温热的胸口,不厌其烦的哄着她:“陈雾,陈雾。都是梦,别怕。”
黑暗中,陈雾呆呆的睁大双眼,眼泪从眼尾滑落下来,本人却对此全然不知。
第34章 ch34
ch34
他们三个人昨晚睡在平溪,因为玩的太晚,谁也不愿意开车回去,干脆晚上拉着施美筠吃了顿粥底火锅。
厨房的事情当然是徐西临和黄东两个人做的,陈雾在旁边打下手,施美筠几次想进厨房都让陈雾按着肩膀在客厅坐下。
三个人挤在小小的厨房,连转身都困难。打打闹闹的做了顿饭,吃过后都已经十点多,对于平溪镇来说相当于是半夜,于是黄东也回了自己家临时睡一晚。
最近陈雾睡眠质量得到明显的改善,和徐西临挤着一张小床,躺的不舒坦,却很早就睡着了。
早上不到九点就自然醒了,一睁开眼旁边就是徐西临抵着自己肩膀的脑袋,少见的,陈雾醒的比他早。
因此能看见徐西临柔软的额发和毫不设防的睡脸,脱掉眼镜,失去那副伪装出的温和外表,徐西临本人长相更为艳丽。
他长相偏向母亲,却因个人冷峻阴郁的个性而少了几分女气,英俊而直白,像是陈雾心中想过多次的白杨树。
陈雾和徐青鱼小时候学过一篇课文叫做白杨礼赞,那时课本上短短一截插图,笔直挺括的白杨树,多次让陈雾想到的反而是徐青鱼。
在一切事物尚未任由命运随意玩弄摆布时,陈雾偶尔觉得徐青鱼说不定就会在这平溪做一个普通的人,也许当个派出所小警察,也许是做个普通公务员,尽管徐青鱼长着一张并不属于平溪甚至桃源的脸。
但他总让陈雾觉得。
他随时都在这里。
在陈雾随时能看到的地方。
做一个普通的人,和四周随处可见的人一样,他们晨起吃早饭,和附近邻居打招呼,上班,下班后买菜或者去熟食店,没有太多夜生活,九点便休息了。
就像那颗树。
陈雾稍微怔了下,眼看徐西临皱着眉,似乎对窗外的天光感到刺眼,他俯身抵着陈雾的肩膀蹭了蹭,片刻便挣扎着醒了。
徐西临一时半梦半醒,看着陈雾,眼底占有欲尚未来得及掩饰,错眼不眨的盯着陈雾,让陈雾产生一种错觉,好像他随时等待着将自己完全困住,这个念头让她激灵了下,下意识伸手盖住徐西临的眼睛。
手掌心下能明显的感觉到徐西临眨眼时睫毛颤动的幅度,陈雾没挡住痒,收回手,再对上徐西临的眼睛时,他已经完全清醒,伸手揽着她的腰,声音有些哑:“陈雾,眼睛难不难受?”
“啊?不难受。”听到他早上开口第一句问自己的眼睛,陈雾还挺纳闷,
徐西临闭眼又睁开眼,看向她,确定陈雾眼中情绪正常,他心中了然,陈雾不记得昨天半夜的梦魇。
她像是习惯了做噩梦,对重复成千上百次的梦境完全不敏感了,以至于醒来全都忘记。
陈雾:“怎么了?我昨天又做噩梦了?我哭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没感觉到异常,但是听徐西临的语气和他观察自己的眼神上,陈雾也猜测到点什么。
她说:“估计又是之前一样的梦吧,梦醒之后我就没什么感觉了,所以别担心。”
陈雾真没当回事,因此她的梦魇不像是梦游,既不会伤害自己也不会伤害别人,只要梦醒了就好。
徐西临:“能告诉我你之前都梦见过什么吗?”
陈雾抿唇,说:“大部分记得的梦里好像都是我爸妈,他们也不说话,总是背对着我。”
说到这里,陈雾有点想笑,平躺着,仰头看天花板,天花板上有一条条细小缝隙,像是断裂开的蜘蛛网。
“以前我爸老打我,我那么恨他,做梦梦见他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会骂他呢。结果他连话都不对我说,就越走越远。”说完,陈雾扭头看徐西临,有一丝犹豫。
见状,被子底下徐西临揽住她腰间的手摩挲了下她的侧腰,鼓励她开口。
陈雾:“后来你找过你妈吗?”
“没有。”徐西临对这个问题没有太排斥,他只是有些困乏的闭上眼睛歪头靠在陈雾的肩膀上,说:“但是她给我打过一个电话,那个时候我已经在德国了,她告诉我她结婚了,生了个女孩,现在的丈夫是个台湾人,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回大陆这边。”
陈雾沉默半响,伸手握住他的手。
徐西临:“你在可怜我吗?陈雾。”
陈雾一时没回答,只是握紧他的手,能感觉到他手指间的皮肤并不细腻,反而有些粗糙,这并不是一双常年享福的少爷应该有的手。
外面天光渐渐更亮了,从窗户往外看,能看见窗外修剪枝丫的梧桐树,树干缝隙间飘落薄薄细雪,又下雪了。
陈雾收回视线,她同样闭上眼睛,往温暖的被子底下缩了缩。
直到脸颊贴着徐西临的侧颈,两人的体温热烘烘的暖着彼此,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可怜我吧,陈雾。”徐西临轻声,仿佛做梦一般的呓语,飘散在微冷的清晨空气里。
冷白的清晨里,人的思绪也随着冷空气也一再沉浸下来。
“那个时候,我没有带着你给的一百万,是因为我爸给了我钱。”陈雾回想起做了个千百次的梦境,梦境里头发被风吹得凌乱的陈江和他交给自己的存折。
闻言,徐西临动作一顿,眉眼之间略微感到怔愣,似乎没太懂陈雾说的话。
“之前你不是在这里问我为什么不花你的钱。”同时陈雾想起来两个人在这个床上发生的事情,侧脸及耳朵都能感到快速上升的温度,她闭着眼睛抓住徐西临的手指,像是泄愤一般紧抓了下,下一秒便被人完全反手回握住,十指相扣。
他的力度重了些,陈雾立马讨饶一般挠了挠他的手背。
“我爸和我妈给我留了钱,一共十一万五百六十六,我用那笔钱交了个学费,做大学生活费,到毕业还剩下三万多,所以我过得挺好的。”陈雾舔了下发干的上颚,语速很慢,几乎是一字一句的揭开徐西临耿耿于怀的这件事:“所以我不需要那一百万,当时我不是想彻底跟你两清,而是觉得。”
徐西临抱她很紧,几乎到让人有些喘不过气的程度。
陈雾没有反抗,而是继续说道:“我只是觉得,我们两个人里面起码有一个人能过得好一点。”
“那一百万如果你给了我,你爸会对你不好的吧,估计会觉得你是为了钱才和他相认的。”
徐西临睁开眼,道:“本来就是。”
他的话让陈雾原本要说的话卡壳了下,她有些不满的抓了下徐西临的小腹:“你有病,我不想跟你说了。”
说着就要推开被子起身离开,刚掀开一点被子,入侵的冷空气让陈雾打了个喷嚏,她立马缩了回来,耍无赖的踢着徐西临的小腿:“你去买早饭吧,我想吃三角街的甜糕。”
被子底下徐西临一把抓住她的小腿,她的脚不管春秋哪种季节,总是冷的没有一点热气,他说:“陈雾,那时候丢下我也是因为这个吗?”
陈雾没有回答,闭着眼装睡。
于是徐西临毫不客气的挠她脚心,陈雾浑身上下没有不敏感的地方,往耳朵根下面吹一口气,她的后背就会完全软下,何况挠脚心,陈雾像个按奈不住的大鲤鱼在徐西临手心下来回翻腾,笑着尖叫:“徐西临!你别弄,再动我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