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老太太察觉到氛围不对劲了,她的脑海里闪过三十多年前的一幕。她下意识地觉得不可能,心里却有种不好预感。
她笑得很勉强,拉着白满夏的手,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满夏,你说话啊,是不是你没考上大学啊?啊?”现在在她心里,她宁可是白满夏没考上大学,也不想是自己心里那个猜测。
白满夏低下头,抽泣着说:“奶奶,爸、爸他——”
她没有说出口,白老太太就看到了另一辆轿车慢慢开了过来,她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说:“你爸就在后面那辆车上吧,嘿呦,这不来了嘛!”
她颤颤巍巍地走到那辆车前,大声说:“大壮,快点下来吧,你都三年没回家了,妈都想你了。”
车里没有回应,过了几秒钟后,一个脸色苍白的女人从车上走了下来,她怀里抱着个黑色的盒子。
白老太太的眼泪在看到骨灰盒的时候,一滴接着一滴落了下来,表情微怔,磕磕绊绊地说:“这是啥啊?”她紧紧盯着骨灰盒,右手向骨灰盒摸过去,之间颤抖着。
她紧紧盯着高文,哽咽着说:“儿媳妇,你说,我儿子呢?我儿子是不是在车里?”
伸向骨灰盒的手陡然收了回来,扒拉开高文,去车上找。但车上除了个司机,没有任何人。
她张着嘴巴,脸色迷茫地看着车里,最后扶着车门坐到了地上。此时她的脸上没有往日的高调,只有无尽的迷茫与无助。
不过片刻,她爬了起来,沉默地从高文的手里接过骨灰盒。垂着眸子,不言不语,紧紧抱住骨灰盒,用手抚摸着。
一个军人走到白老太太的面前,站的端正笔直,庄严肃穆地朝着她敬礼:“白二狗同志,白大壮同志在任务中,为掩护战友撤退,不幸牺牲,荣获一等功,追评为烈士。他是个英雄,请您节哀。”
白老太太抱紧骨灰盒,后背佝偻着,头发像杂草一般盘踞在额前,整个人瞬间老了十岁。双眸浑浊,直直地盯着前面,呢喃道:“英雄,英雄,我宁愿他不做英雄。”
在所有人的注目中,她抱着骨灰盒,蹒跚地往家里走去。
“妈带你回家,妈带你回家。”
稚子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大人都异常严肃,不敢向往常一样撒欢。他盯着那个小盒子,似乎也能意识到那意味着不好的事情。
这是林婉清第一次眼睁睁地看着生命的离去,直面战争的残酷。
在这个未知的年代,她先是忐忑不安,然后又恢复镇静,直到现在一切走上正轨,以后再风生水起。
知道现在,身边人真的死去,她才真正感受到这个年代的不同。
有人负重前行,有人承受着失去亲人的痛苦。
她能看到白老太太失去儿子的沧桑,能看到白满春失去爸爸的懵懂,能看到白满夏的迷茫和高文失去丈夫的心殇。
就好像做梦一样。
“我就说,这白二狗就是命硬,克夫又克子!”
林婉清一个眼神朝着张老太太看过去,像刀子一般,冷冷地说:“侮辱烈士家属,你可以去吃牢饭了。”
张老太太被她眼神吓到了,向后退了两步,磕巴地说:“你、你多管啥闲事?”
“我不多闲事,我去问问这事他们管不管?”
林婉清的声音冷淡,不顾长老太太的阻拦,把事情告诉了一个军人。
回阳城的路上,林婉清比往常沉默了许多。
林德知道原因,没有劝解,而是和她讲了讲白老太太的事情。
白老太太有一个大哥,在十七岁的时候为了救一个落水的小孩,不幸身亡。
她的丈夫父母双亡,是入赘白家的,所以孩子们都随她的姓氏。但那男人也是个有志气的,去当了兵。
多年的聚少离多,他们只生了白大壮一个儿子。
就在那男人马上就要退役的时候,他壮烈牺牲了。
白大壮当初要当兵的时候,白老太太拍了拍他的肩头,没说什么,答应了他当兵的愿望。
这么多年来,说白老太太命硬克夫的也有,说她天生孤寡的也有。
她表面上不在意,但心里却在意极了。和说她克夫命硬的人打过几架后,就没人敢在她面前胡说了。
林婉清沉默着,最后也没说一句话。
时间过的很快,一眨眼就到了开学的时候。
在开学前,九道村出了一件大事。
知青们联合举报了村长李福作威作福,以公谋私,要挟强迫知青嫁给村民。还举报了张狗柱□□妇女,张酸菜助纣为虐。
原本这样时间久远的案子没有办法判,但正好碰上严打,举报人还很敏感。所以,在经过走访调查后,李福从村长的位置上下来了,还被发配到了农场二十年。张老太太被发配到农场三十年,张狗柱则是直接被枪毙了。
马大花到底生了个男孩,但是孩子爸爸死了,奶奶服役三十年,她现在又成了寡妇,还带了个拖油瓶。
在张老太太走之前,马大花拽着她问家里的钱在哪。
但张老太太刚死了儿子,自己又要去受苦,怎么有心情回话。直到马大花说她还有孙子的时候,她眼里才蹦出希望。
她拽着马大花的手,恶狠狠地说:“我告诉你,你好好对我孙子!那可是我们老张家的根了!”
马大花着急地问:“妈,那是我儿子,我能不对他好嘛?你快点说,咱家的钱都在哪,所有的家底!”
张老太太哽咽着说:“就在炕梢地下的地洞里,里面有二十块钱,你拿去好好养牛仔。”
“啥?”马大花傻眼了,只有二十块钱?当初不是说这张家有一大笔钱嘛,怎么现在只有二十了?她怀疑地看着张老太太,又问了一遍:“妈,你可别唬我。咱家不是还有一大笔钱嘛。”
“啥一大笔钱啊,咱家世代贫农,哪来的钱?”
“啥?”马大花推开张老太太,站了起来,悲从心中来:“我为了钱才嫁给张狗柱那个浑货,现在他死了,我生了个拖油瓶,现在你告诉我没钱?”
张老太太惊诧地看着她,突然瞪大了眼睛:“我告诉你,就算没钱,你也得好好把我大孙子养大。要不然等我回来,有你好受的!”
马大花抱胸说:“哼,你个老不死的,你判了三十年,等你回来?你还不一定能不能回来呢!我可不是傻子,那个拖油
瓶谁爱养谁养,你们老张家的种关我马大花啥事啊!”
张老太太愤怒,却只能对着马大花无能狂怒。
坏人得到应有的惩罚,裴秀姑迎来了崭新的人生。
第41章
天气回暖,开学这天已经可以脱下棉袄了。
开学这对林周两家可是个大日子,早早地就开始准备着,一家人去送林婉清。
“哎呦,你们说我穿这件衣服怎么样?”
徐珍穿着一件枣红色的大衣,在众人面前展示着。
“这可是老刘特意给我做的,”徐珍夸赞着,“这老刘的手艺可真好啊!”
刘秀英抿嘴笑笑:“是你苗条,穿啥都好看!”
徐珍搂上刘秀英的胳膊,两人穿着同款不同色的大衣,往那里一站,看起来像是姐妹俩似的。
“咱俩都好看!”徐珍笑着说。
旁边的林德和周凯无奈地摇摇头,收拾着皮箱。
林德问:“怎么这么多东西啊!”
刘秀英白了他一眼:“我闺女去上学,还要在学校里住,那不得给我闺女整的舒舒服服的嘛!”
徐珍也在一旁附和:“就是就是!”
周凯笑呵呵地说:“林兄啊!咱们是说不过人家的!”
林婉清笑着看着他们,和旁边的周正白对视一眼,两人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自从上次被林婉清“教育”了之后,周正白不敢再在长辈面前放肆了,只能偷摸摸一下林婉清的小手,或者触碰一下肩膀。
对此,周正白表示十分理解。自己媳妇是个要面子的,他这个当人丈夫的自然要考虑媳妇的感受。
只是,林婉清马上要去上学了,他和林婉清在一起的时间就更少了。
他整可惜着呢,就被徐珍拉走了。
“我带着正白去楼上拿点东西。”
等到了楼上,徐珍严肃地让周正白立正站好,然后用食指点着他的胳膊,告诫他:“我告诉你,婉清现在要去上学了。你身为他的丈夫,可不能给他拖后腿!”
周正白觉得这话他之前好像听过一遍,但这次他也没敷衍,语气认真地说:“妈,你放心吧,我肯定不会给婉清拖后腿的。”
徐珍“啧”了一声,打了他肩膀一下:“不是那种拖后腿!”又压低声音说,“女人怀孕生孩子最是损害精力了,你这几年离婉清远一点!”这要是生了个孩子,哪还有上学的精力啊?
周正白哭笑不得:“我知道了。”他们每次都做了措施了。
婉清年纪还小,他怎么可能让她生孩子?
而且,上次林婉清说近十年都不想要孩子,他就更不可能这个时候拖后腿了。要是孩子真来了,该走的可能就是他了。
周正白非常有自知之明,也很了解林婉清。
如果事情超出了林婉清的预想,她肯定会及时止损,别说孩子了,连他都得滚蛋。
为了自己在林婉清身边的位置,他也不可能做出这糊涂事。
孩子嘛,有了是锦上添花,没有也没关系。日子是两个人过的,和孩子也没啥关系。
此时,林大强正躺在床上,叭叭地抽着旱烟。
李柔坐在外屋,脑袋朝着门外看着。
林大强冷哼一声:“咋滴,还惦记着你那闺女呢?人家都不拿你当回事,你自己还在这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抽了口烟,烟气从鼻子和嘴里吐出来,缭绕在周围,又说:“别想着别人了,想想你男人我吧!要不是她,我能被撸了职位?我能从坐办公室的变成后勤打杂的?现在我上班,人家看我都笑话我!之前那保安见着我都笑着叫我林干事,现在人家直接叫我林大强!”
又吐了口烟圈:“要不是你总想着那丫头,我能变成这样?”
林大强被调查后的结果就是他没啥贡献,也没啥过错。但是同为干事竞选者的文献生却在日报上发表过文章,还举办过两次钢铁厂的技能比拼活动,比林大强更有资格当干事。
最后,厂里的领导班子决定撤销他的职位。又考虑到他的年龄,“好心”把他调到了后勤养老部门,把年轻人提到了他的位置上,美名其曰年轻人就应该多干活。
这可把林大强气坏了,觉得这都是周凯以公谋私,肆意报复。
但他想归想,却不敢真的去找周凯理论。只能在家里唉声叹气,每天埋怨这个埋怨那个的。
李柔瞪了他一眼:“你的事都已经这样了,现在说还有用嘛!你这工作本来也是因为人家林德得来的,咱现在还能在城里呆着,已经不错了。”
她不好高骛远,对现在的生活已经很知足了。
但林大强不这么想:“你这女人咋这么不争气呢!要不是林德他们,我能到今天这个下场?从林干事,变成林大强,你知道有多少人看我笑话吗?”
“你管人家咋看干啥?”李柔皱眉,“你以前不是总说不用总看别人的眼光,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嘛,咋现在又这么说?”
林大强被噎住了,他以前那么说是为了表现自己的淡泊名利,可现在都这个样子了,他这辈子也就到头了,再做出那个模样还有啥用了?
李柔叹了口气:“听说这几天就要开学了,也不知道婉清能不能去上学。”她想好了,如果周家不让林婉清上学,她肯定得掏钱让她上学。
这上学的事可是大事,不能耽误了。
但这事不能是她主动,得让林婉清主动找上她。
毕竟她是做长辈的,上次林婉清做的那么过分,这次她怎么也得让林婉清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李柔这么想着,眼神不断地向外面瞄着。
林老太太坐在门口,张望着外面,嘀嘀咕咕地说:“这都是十足血脉亲人,咋可能不认我呢!肯定是他们两口子不好好说话,把人家得罪了。好好的亲家都给作没了。”
她心里想的可美了,这一个月来一直找机会接近林婉清,想着林婉清不认爸妈,但可以认奶奶的嘛!但也不知道怎么的,一直都没见过她。
这不,又在门口守着,就等着看林婉清什么时候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