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简昕的手腕,把她带进怀里。
这套房子里有简昕搬过来的不少日常物品,也有很多套她的睡衣和睡裙。
但某件亲密运动后在浴室里擦干身体,他还是喜欢把他的家居服短袖套在她身上。
简昕穿着宽大柔软的男式短袖,隐忍地打了个呵欠,问:“明天你是不是休息?”
“嗯,有想去的地方?”
“我们再去看看鲁教授吧。”
“好。”
本来要睡觉的,他们相拥着互道晚安,林昱橦又在简昕额前落了个晚安吻,闭上眼睛任睡意蔓延开......
手机振动起来。
他们的手机放在一起,都在充电,一时间难以分辨是找谁的。
林昱橦帮简昕遮着眼睛,点燃夜灯,拿起手机查看:“找你的。”
简昕皱眉:“我也该把成沐拉黑。”
“不是成沐,是旗旗。”
因为实体书的事情,晚餐期间大家频繁提起鲁教授和陶教授。
当时还有老人提过,要是鲁教授的书早出十年的话,陶教授可能会看了又看,反复琢磨,然后也找机会出本书。
不为别的,就为了在林昱橦眼里形象更高大。
成年人用这种假设的方式表示思念。
小孩子不懂,偷偷打电话给简昕:“阿姨,我有点想太爷爷和鲁太爷爷了。”
简昕正不知道怎么办,林昱橦按了扬声器:“旗旗,小叔给你讲太爷爷和鲁爷爷给你讲过的故事听?”
“小叔......”
旗旗好像被林昱橦吓了一跳:“......不要告诉我妈妈我打电话的事情好不好?”
“不告诉,想不想听故事?”
“想听。”
“听完故事把手机收起来,睡觉。”
“好......”
林昱橦的童话故事很诡异,最开始还是童年都听过的三只小猪盖房子故事。讲到懒惰的猪大哥盖稻草房子,他竟然这样说:
盖稻草房子需要二十捆稻草,猪大哥一次可以拿两捆,需要拿多少次?
简昕很困,用手遮着微微张开的嘴唇,是想打呵欠的。
听见林昱橦这样讲故事,惊得她把呵欠都憋回去了。
旗旗还真着了道:“小叔,你等一下,我要想一想......”
简昕戳林昱橦,压低声音,几乎用口型问:“不是,你这是讲童话故事吗?这难道不是小学数学题?”
林昱橦也压低声音:“鲁老头和陶老头他们就是这样给我讲的。”
简昕:“......”
旗旗掰手指把答案算出来了,积极汇报。
简昕觉得这样不行,肯定是越动脑越精神,到时候小朋友更不会困了。
后面的部分是简昕讲的。
她讲完,旗旗问:“猪大哥和猪二哥好笨呀,要是最开始和猪小弟合作多好。”
林昱橦经常是一副平静淡然的神色,困倦时更像不耐烦似。
但他把困到睁不开眼的简昕拉进被子里,拍拍她的背,让她先睡,然后和旗旗讨论童话故事里的问题。
简昕醒过一次,闭着眼,沉溺在睡意里仍然听见林昱橦温声哄着旗旗:“这个问题小叔也要想一想,旗旗,该睡觉了,明天你睡醒,小叔再告诉你答案......”
后来她察觉到他关了夜灯,下意识往他怀里钻过去。
他搂住她:“快睡吧。”
隔天早起。
林昱橦果然如约给旗旗打了电话。
简昕切掉面包片的边沿,问:“旗旗今天心情怎么样?”
林昱橦把挂断的手机放到一旁,用免洗的消毒啫喱擦过手,把午餐肉罐头打开,切片,放进煎锅里。
他说,陶哥和白柰要带旗旗去公园玩蹦蹦床,小朋友高兴坏了。
“对了,旗旗让我帮她说声谢谢。”
“人小鬼大,客气什么呀。”
“普通的道谢确实没必要,但旗旗说的是‘谢谢小婶婶’。”
简昕很快反应过来这称呼是谁教的。
除了林昱橦还能有谁?
这个人讲童话故事不止掺着数学题,还教小朋友这些。
她手里拿着几片刚洗过的新鲜生菜叶,在爱情里滋生出一些小小的幼稚,想要往他身上甩水珠。
林昱橦误会了简昕抬手的意思,笑着:“等会儿再动手,这边有油锅,别烫着你。”
天气很给面子,好像知道他们要进山,阳光明晃晃,万里无云。
简昕带上那本样书和防晒服,林昱橦把冰豆浆装进保温瓶,又带上他们一起做的三明治,和简昕一起出发。
路上阳光刺眼,两个人都戴着墨镜。
山路颠簸,两侧的植被郁郁葱葱,偶尔能看见蜻蜓或者蝴蝶飞过。
在车内广播失去信号前,新闻播报了隔壁省的洪涝灾害。
简昕担忧地瞥一眼沉默开车的林昱橦,没有自作聪明地去调广播频道。
他们听完了关于灾情的报道,她才问:“会影响你的心情么?”
林昱橦说:“不太会。”
“那就好。”
“你要是觉得我会,亲一下当安慰?”
“好好开车吧!”
车子沿着溪流开进树林,下车前,简昕翻了翻双肩包,拎出他们的防晒衣抖一抖:“我好像忘带遮阳帽了。”
林昱橦把自己的黑色鸭舌帽扣在简昕头上,简昕扶着帽沿:“那你怎么办?”
林昱橦说:“我皮糙。”
和去年来时一样,青凤蝶们的身影频繁出现在视野里。
河边湿润的岩石上落了十几只,还有一只小灰蝶和它们和平相处。
野山上的植被肆意横行,简昕跟在林昱橦身后艰难前行,躲过在树枝上结网的肥蜘蛛,绕过枝干带刺的灌木丛......
山里前些天大概下过雨,落叶与野草下面藏着湿润的土壤,
往山坡上走了一大段路,那里有一棵百老树。
老树树冠葳蕤茂密,叶片青翠欲滴,简昕来过这里,知道树荫下就是鲁教授长眠的地方。
上次来时搬到树下的一截断树干还在,简昕和林昱橦在上面铺了纸,坐下来。
脚边是几块爬满青苔的石头,她仰头看着叶片缝隙里的阳光。
林昱橦也在看阳光。
过了很久,简昕转头:“你在想什么?”
林昱橦是浪漫的理性主义者。
他是可以冷静地给旗旗分析童话世界里的生活的人。
是明知道这世界上没有奇迹,却还会短暂相信鲁教授变成鹤顶粉蝶回来、短暂相信琉璃蛱蝶是陶教授的化身的人。
他的墨镜挂在鼻尖,眼里盛着灿烂日光:“和鲁老头交流交流他这本新书的风头。”
简昕笑起来:“我也说啦!”
她不止在心里默默地说了这个,事无巨细地把最近的计划说了个遍——
昨晚他们和老教授们聚餐了,孙教授正式提了林昱橦留校的事情,她也问过,林昱橦也想守着生物学院,成为他们那样的教授;
下星期,她要和林昱橦一起去新加坡;
回来后,她妈妈爸爸大概会抽空过来玩两天,看看她的新学校和生活环境;
他们还要赶在周年期间去陶教授的家乡看看;
八月底就要开学了,她很期待成为林昱橦的小学妹。
......
树荫下氤氲着植被腐烂的气味,一只漂亮的大蝴蝶从他们面前翩翩飞过。
简昕说:“好巧,昨晚看鲁教授的书籍,正好看到美凤蝶的部分呢,刚才飞过去的是雄性美凤蝶吧?”
林昱橦说:“嗯,蓝凤蝶。”
简昕郁闷地说:“怎么会呢,我看着是美凤蝶的啊,我看见红斑了,难道是我被太阳晃得眼花了么?”
林昱橦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没看错,逗你的,是美凤蝶。”
简昕往林昱橦身上扑:“啊,林昱橦,你讨厌,非要我这个学业不精的人在鲁教授面前出丑!”
林昱橦顺势抱住她,防晒服的摩擦发出悉悉索索的小动静。
然后他亲亲她的唇:“作为业余爱好者,你学业够精了。”
“林昱橦,那只螳螂怎么了......”
有一只肚子很大的螳螂,踉跄着从他们鞋边爬过去。
简昕对蝴蝶以外的其他昆虫并不熟悉:“它是不是怀孕了?”
林昱橦说:“被铁线虫寄生了。”
鲁教授的资料里也不是只有鳞翅目昆虫的,铁线虫这个名词,简昕好像也看过。
没记错的话,老人似乎说过它是狡猾的寄生者。
感觉不是好东西,简昕说:“那你救救它啊。”
林昱橦把螳螂拿起来:“救不了。”
这只螳螂已经被铁线虫寄生太久,肚子里的器官可能已经被吃得差不多了。
它被铁线虫控制,正在寻找水源,找到了就会引导螳螂跳进水里,螳螂淹死而铁线虫穿破螳螂的腹部继续生活......
简昕心软,看着螳螂走远,明显有些不忍。
林昱橦拍拍简昕的头:“万物有它们自己的生存和消亡,力所不能及的不要想太多。”
简昕收回视线:“嗯。”
林昱橦说:“要不要陪我想想力所能及的?”
简昕狐疑:“是什么?”
来时广播里说的洪涝灾害,林昱橦打算为灾区捐一笔钱。
数额方面,他想找简昕商量。
他这样说:“以前是我一个人,存款的用处不用想太多,现在我们是以婚姻为目的在谈恋爱,做什么应该和你商量。”
简昕笑着演起主事正宫:“你说说,想捐多少?”
林昱橦比了个数字。
简昕煞有介事地摇头:“少了,再从我卡上加两千吧。”
“你也想捐款?”
“力所能及嘛,其实我在车上就在想捐款的事情了,拿不出来像你那么多,少捐一点,我还是有的。”
简昕站起来,拍掉裤子上的树皮碎屑,“不过得通知张隽,请他吃饭不能去好饭店了,等我开学请他吃食堂吧。”
林昱橦笑着:“行。”
阳光透过树冠,斑驳,落在双肩包上的书籍封面上。
封面上的蝴蝶纹样展翅欲飞。
他们都有遗憾,大大小小。
遗憾被铁线虫入侵体内的螳螂终究逃不过被支配的命运;
遗憾书籍最后一部分记录的、被列为保护动物的蝴蝶的数量;
遗憾朋友不能志同道合地走到最后;
遗憾鲁教授没能亲手摸到这本属于他的书籍;
遗憾亲人不能万万岁......
可是林昱橦说的对:
这个世界上,每天都会有不幸发生,他们恰好生活在幸运里,就该珍惜这份幸运的存在。
力所不能及的,不要想太多。
只做力所能及的。
他们在山里待了整整一天,晚上回到家里,简昕把捡到的自然死亡的蝴蝶残躯清理好,摆放在书桌上。
她想用收集到的蝴蝶残翅做一个装饰相框,留住它们璀璨的一生。
桌面上有一个样式特别的小摆钟。
之前简昕夸赞过齐教授送给林昱橦的小摆钟,说齐教授心灵手巧,品味好。
也许是简昕言语中掩饰不住对小摆钟的喜爱,林昱橦也为她做了一个:
钟面一样是带有狼鳍鱼化石的页岩,除十二点钟外的三个主要点钟的位置,是翁荣戎螺、斑彩螺和扇贝的小小化石。
十二点钟的位置是灰蝶标本,翅膀泛着漂亮的蓝色金属光泽。
只要简昕说喜欢。
林昱橦会把全世界都为她双手奉上。
在小摆钟的时针走过一格后,林昱橦走进书房里面,把手机上为灾区捐款成功的信息给简昕看。
简昕竖起大拇指:“我为我们骄傲。”
林昱橦往桌面上斜了斜额头:“在做什么?”
简昕把排列好的蝴蝶翅膀展示给他看:“和网友学到的,可以用破损的蝴蝶翅膀做装饰相框,好看么?”
“好看。”
林昱橦撑着椅子扶手,垂下头,和简昕接吻。
有一件事,简昕忘记和鲁教授汇报了:
是她和林昱橦之间的感情。
说是要等到她读完研究生,可是他们两个人的感情实在太好、太好,搞不好哪天一拍脑门,就要开始筹备婚礼了......
林昱橦身上有简昕熟悉的清香。
她却在其中嗅到,扑面而来的、可预见的幸福未来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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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