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调解室门外,赵希兰径直走了进去。
季行知沉默地坐在位置上,男生鼻青脸肿额头上还缠着纱布,坐在另一侧。
“好了,家长跟孩子好好聊一聊……”
警察同志话音未落,赵希兰大步走到男生面前,抬手就扇了他两巴掌。
一瞬间所有人都懵了,男生纱布上渗出了血迹,不可思议地看着赵希兰。
警察同志赶紧上前拦住她,惊讶道:“这位女同志!咱们是来解决问题的,你怎么还制造问题呢?”
“我不是来解决问题的。”赵希兰抹掉脸颊的泪水,声音咬牙切齿,高跟鞋一脚踹在男生身上。
“诶!再这样把你也铐起来了!”
赵希兰道:“我是来报警的!”
“他猥亵我的女儿!我要通过公安机关,正式起诉他!”赵希兰指着男生,眼中充斥着泪水和悔恨,“我不仅要打他,我恨不得打死他!”
此话一出,调解里两位警察都呆住了。
“猥、猥亵?”
没有几分钟,陆竟明和一个中年男人前后走进了大厅。
“陆先生,这里面肯定有误会,两个孩子能有什么大事……”中年男人跟在陆竟明身后,嘴里一直在说着什么。
陆竟明脸色阴沉,对他更是没有半分好脸色。
“爸……”春阳起身喊道。
陆竟明看着她,竟然慢慢红了眼圈, “……你妈呢?”
“她跟警察叔叔去了调解室。”
“这是您的女儿?长得真是……”
没等他把话说完,陆竟明抬腿将他踹到地上,“把嘴闭上!”
春阳吓了一跳。
陆竟明回头看着她,抿唇道:“没事,你在这里等着,我先进去了。”
“哦……”
男人非但没生气,爬起来立刻跟了上去。
春阳忧心忡忡地看着调解室的方向,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季行知会不会被拘留。
陆竟明进去没多久,调解室的门就开了,春阳听到了里面传来男生的痛哭声。
紧接着,季行知走了出来,春阳立刻起身跑了过去。
季行知垂着眼睛,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手指关节有些破皮,看样子身上没什么伤口。
“哥,你没事吧?”
春阳站在走廊上,抓起他的手,查看伤口。
季行知抬起头,眼底泛着红,唇瓣一张一合,似乎有什么话说,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春阳担忧道:“哥,你还好吗?”
季行知唇瓣翕张,声音低哑:“你呢?”
“我?我没事啊,那个人没事吧?要是打出毛病就糟了……”
忽然,季行知俯身将她抱住。
“哥……”
季行知紧紧将她抱在怀里,闷声道:“那个人死了也没关系。”
“哥,那你就要偿命了……”
“没关系……”
“有关系,为了他赔上自己的前程和性命不值得。”
季行知埋下头,鸭舌帽掉落在脚边。
“……我恨不能直接杀了他啊。”
第49章 把伤疤彻底撕下来
临江市冬天的夜晚寒风刺骨。
执勤警察关上大门, 给他们送了几桶泡面,接了热水。
“妈妈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啊?”季星月眼巴巴地望着调解室。
调解室内拉上了窗帘,看不见任何画面, 也听不见任何声音,春阳三人一直坐在大厅里等候。
春阳道:“不知道, 星月,泡面应该好了,你吃一点吧。”
“哦。”
这么长时间没吃东西, 季星月早已饥肠辘辘, 将泡面放在椅子上,自己则蹲在地上。
吃完泡面,季叔叔走出了调解室。
“叔叔。”
“爸。”
季叔叔神情严肃,借来了笔和纸。
“春阳,你跟我过来一下。”季叔叔道。
春阳点头, “好。”
她起身离开座位,季星月和季行知立刻跟着站起来了。
“你俩在外面等着。”季叔叔道。
“不要,我要和姐姐一起。”季星月紧紧拉住春阳的手。
季行知垂眸站在两人身后, 没有离开的打算。
见状,季叔叔叹息一声, “那就过来吧。”
季叔叔把春阳带到另一间调解室, 把纸笔摆在她面前, 神情带着一些小心翼翼,说道:“春阳, 初中的事情你还记得吗?能不能把时间、地址以及参与的所有人、老师, 事情经过全部写下来?
”
春阳看着面前洁白的纸张, 抿了抿唇瓣。
“你不想回忆,没有关系, 大致把参与的名字写下来就行了。”季叔叔安慰道。
春阳缓缓摇头,“我都记得,能写。”
季星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安地拉着春阳的手指,眼睛湿漉漉的。
季叔叔勉强笑了一下,笑道:“那就写吧,没事儿,爸爸妈妈和叔叔都在这里。”
季星月把头埋进春阳怀里,嘟囔道:“爸爸说得不对,我和哥哥也在这里。”
“写吧。”季行知道。
春阳深吸一口气,拿起桌上的笔,将思绪拉回到过去。
一字一句,一个一个名字,他们的神态、行为以及对话,哪怕只是一声嗤笑,春阳发现自己记得清清楚楚,将它们藏在记忆中的角落,一丝一毫都不曾遗忘过。
春阳把它们全部记录下来,过程中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笔尖从一开始的颤抖,变得越来越坚定。
调解室里十分安静,三人屏住呼吸,几乎只能听到笔尖与纸张摩擦的声音。
春阳记录到器材室的门打开,阳光洒在自己脸上,她抱着江川放声痛哭的时候,淤积在心中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渐渐啜泣出了声音,眼泪大颗大颗滴落在纸张上。
“姐姐……”季星月哽咽地抱住她,“姐姐不哭了……你一哭我也想哭了……”
季行知咬紧牙关,将她抱进怀中,让她的脸颊贴在自己怀里,“春阳,没事了。”
他的声音嘶哑,仿佛压抑着某种悲伤的情绪。
季叔叔起身,将春阳手里的笔取下来,重重拍了一下季行知的肩膀,随后拿着写了密密麻麻字迹的纸张,回到了原来的调解室。
季叔叔红着眼睛,将纸张交给了陆竟明。
陆竟明颤抖地接过纸张,仔细看着上面每一句话,终于沉默地流下泪来。
他深深地闭上眼睛,将纸张交给了赵希兰,忽然拍案而起,大步流星地跨越众人,抓起地上痛哭流涕的男生,狠狠往墙上一掼,抬手重重扇了几巴掌。
“陆先生!”
“住手!”
“啊!”
“对不起……我错了…… 我知道错了……”
男生撕心裂肺地哭喊,两名警察想要阻止,奈何陆竟明不仅身材高大、力大无穷,如今更是铆足了劲,仿佛要将男生置于死地。
“陆先生!”
“你们快劝劝他!再这样下去你们有理也变没理了!”
眼看着拉不住他,警察无奈地看向赵希兰几人。
季廷和男生父亲勉强将陆竟明拉了回来,他仍然不肯罢休,狠狠踹上了几脚。
男生身体瘫软在地上,脸上鲜血和眼泪混合在一起。
男生父亲一把将他从地上提起来,骂道:“你个混账东西,打死你都不为过!”
“爸……爸……救救我……我知道错了……”男生不停地哭喊。
中年男人眼中含泪,“你给我跪着!”
“十三岁……十三岁啊!人家那时候才十三岁!平日里我都教了你些什么?怎么能做出这么恶心混账的事情!”
“好了!大家冷静一点,你们能直接把他打死吗?”
“先坐下,把受害人的陈述给我看看。”
赵希兰按着陆竟明坐下,把纸张交给了警察同志。
另一位警察同志则打电话叫了医生。
看着春阳的陈述,警察同志的眉头越皱越紧,看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男生,眼神变得异常凌厉。
“警察同志……”男生父亲搓着手,“他们那时候都才十三四岁……”
陆竟明抬腿重重一脚踹过去,“我忘了打你是吗?那些事情是一个正常人能做出来的?!”
警察横他一眼,却没再说什么,转而看向赵希兰几人,说道:“这么严重的事情,为什么现在才想起来报警?”
“我孩子以前和她外婆住在一起,她很懂事,不想给老人添麻烦,一直瞒着没有说,如果不是这个小混账今天找过来,她恐怕一辈子都不会说出来。”
“学校没有通知家长?”
“老师和校领导怕给学校丢脸,根本没有联系家长……这些年我们太疏忽了……”
警察叹息一声,看向地上的男生,问道:“赵女士说的话,是否全部属实?”
春阳的陈述和赵希兰关于此事的陈述一模一样。
“是……是真的……”男生害怕得全身都在发抖,“对不起……对不起……我们只是觉得好玩……只是……”
“好玩?你们这是在闹着玩吗?!”警察同志加重了声音,“看看你们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这是在玩吗!你们已经犯法了!这是非常严重的霸凌和猥亵行为!”
“对不起……呜呜……真的对不起……我知道错了……呜呜……我知道错了……”
警察同志吸了口气,“除了赵女士陈述的行为,你们还对受害者做过什么?”
从陈述上来看,霸凌行为绝对不止这一件事。
“没、没有……”
“说实话,你不说其他人也会说。”
“呜呜……我说、我说……”
发生在春阳初中的霸凌行为,从男生口中全部说了出来。
听着那些发生在春阳身上的事情,仿佛刀子一般割在赵希兰三人的心上。
在他们忙于各自事业,忙于照顾自己的新家庭时,春阳一个人受了那么那么多的折磨。
一种悔恨的情绪仿佛要将他们开膛破肚,听得几位警察都差点破口大骂。
“赵女士,这件事不好处理,虽然您女儿当时未满十四周岁,但是这些人当时也未满十六周岁,就算你请了最好的律师,也不可能给他们判刑,大概就是赔钱和暂时拘留。”
男生父亲道:“赵女士,这件事我们可以再谈谈,您看赔多少钱合适?小孩子的事情就别闹上法庭了……”
“滚。”赵希兰彻底失去了平时的从容淡定,咬牙骂道。
“警察同志,我起诉他们不是为了将他们送进监狱,而是为了让他们感到害怕,让我的女儿不再害怕!”
“赵女士,您再好好考虑一下……我孩子他还小,如果留下案底那人生就毁了啊!”男生父亲不住地哀求。
赵希兰冷冷看着他,“你活该,你儿子活该,你们全家都活该!”
警察同志叹息道:“唉,后续这件事我们会跟进,陈述里的其他人也会联系,你们请好律师,等法院的传票吧。”
“谢谢警察同志。”
撕开伤口的滋味并不好受,春阳一直以为自己在往前走,事实上还是没能放下过去。
可是当她把过去的事情重新回忆,一字一句地写到纸上,写到器材室的大门被打开,写到自己撕心裂肺地哭,忽然有一种伤疤完全从心上撕了下来的感觉。
最初的确感到痛彻心扉,随着涌出的眼泪越来越多,疼痛也在不断减缓。
好像一下子,就缓过来了。
季星月哭得比她还伤心,哭着哭着就在她怀里睡着了。
季行知给她接了杯热水。
“谢谢哥。”春阳有些不好意思,眼泪把他的外套都打湿了。
季行知垂眸看着她,“笨蛋。”
春阳不敢反驳,默默喝了口热水。
不多时,赵希兰三人和警察同志就从调解室出来了。
“警察同志,麻烦您了,我们就回去等您的消息了。”赵希兰道。
“嗯,马上十一点了,带几个孩子去吃点热乎的东西,早点休息。”
“谢谢警察同志。”
季叔叔上前将季星月抱了起来。
警察同志走到他们面前,瞟了眼季行知,说道:“下一次不可以这么冲动了。”
“好的。”季行知没几分诚意地说。
警察同志看了看春阳,语重心长地说:“以后胆子大点儿,遇到这种事情要么告诉家长,要么直接报警,知道吗?”
春阳道:“我知道了,谢谢警察叔叔。”
“行了,折腾这么长时间,回家吧。”
“谢谢警察同志。”
告别了警察同志,一行人离开了公安局。
“妈,您要告他们吗?”春阳抬头看向赵希兰。
赵希兰红着眼睛,轻轻揉了下春阳的头发,“当然要告,他们这么欺负我们的宝贝女儿,当然不能轻易放过他们。”
“妈,老师曾经问过我一句话,为什么他们不欺负别人,只欺负我,让我找找自己的问题,我想了很久都没有想通,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春阳垂眸看着自己的足尖,“后来舒闲告诉我,不是我的错,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妈,舒闲说的话是对的,是不是?”
赵希兰抚摸着她的头发,眼里闪烁着泪光,“舒闲说得很对,我们春阳什么都没有做错。”
“但是我们这些大人做错了。”
“春阳,妈妈想代表爸爸、季叔叔和玛丽娜阿姨向你道歉,对不起,这些年让你受苦了……”
春阳摇头,“没关系的。”
那晚没有月亮,他们住在了附近的酒店,把季星月送回房间,然后吃了顿饭。
陆竟明和季叔叔喝了很多酒,一向跟春阳没什么话说的陆竟明把她拉到角落里,跟她说了很多很多话。
赵希兰和季行知把他们分别送回房间,春阳也回到了季星月的房间。
洗漱后,春阳小心翼翼上了床,没想到还是把她吵醒了。
季星月迷迷瞪瞪看着她,暖呼呼的手忽然抱住她的腰,嘴里咀嚼着什么,嘟囔道:“姐姐……以后我和哥哥会保护你……”
春阳不禁失笑,将她抱进怀里,一起进入了梦乡。
困扰她很久很久的噩梦,好像在一夕之间消失不见了。
周末过去,春阳重整旗鼓回到了学校。
由于上周五的打架斗殴时间本校学校没有参与,所以也没有调查到春阳头上。
关于表白事件,大家统一认为是社会闲散人员骚扰春阳,所以被她哥哥揍了。
这也间接导致给春阳送零食的那批人沉寂下来,毕竟学校很多人都看见了季行知揍人时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