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阶段用的公式,都是前辈们经过大半辈子的推演以后才得出来,就算他们的儿子是天才儿童,可天才也有少年时期,怎么可能一蹴而就。
“那这画稿是什么意思?”于舒婉提醒道。
侯洪亮在旁边瞧了一眼,皱眉说:“这跟我前天没收他的一副画稿差不多,可能是还在为不让他画画的事情生气?”
于舒婉摇摇头,“我感觉今天侯浩然的主要问题肯定不是画稿,不然也不会一直哭着说他算不出来答案,这画稿八成是他解题解到最困难的时候,拿来放松心情,开拓思路用的。”
侯洪亮一愣,总觉得于舒婉这话说的很对,但又似乎有些奇怪,可具体哪里奇怪,他一时半会儿说不上来。
于舒婉继续道:“两位同志,我是报社少儿频道的编辑,平时对青少年心理多有了解,请问你们是不是平时在学习上逼迫孩子逼迫的有些紧张了。”
邹桂香跟侯明互相看了看,面对于舒婉时,都有些抗拒。
侯亮:“怎么能说是逼迫学习呢?我们浩然是天才儿童,现阶段学习起来轻轻松松,平时也很喜欢学习,你看他失踪一天就是为了解题就能明白了。”
于舒婉笑着道:“您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平时孩子日常生活中,是不是除了学习,并没有其他缓解心情的娱乐项目。”
“有啊。”侯亮接着道:“平时我们也让他学学写作文什么的,也算是一种调剂了。”
“……??”
于舒婉深吸一口气,压下了自己骂人的冲动,随后继续道:“可是作文也是学习的一种。”
“哦,那其他的没有。”侯亮感叹的看着自己花脸猫的天才儿子,“他将来是要当数学教授的,怎么可能去浪费时间玩呢?”
“那我就明白了为什么您儿子今天反常的行为了。”
于舒婉说完,悄悄给侯浩然递了个眼神。
侯浩然心领神会,张开嘴大声哭了起来,又生怕自己哭的不够像,暗地里掐了一把手心,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凄惨无比。
“呜呜呜……解不出来答案,我是个废物,呜呜呜呜……”
他哭的声音越大,夫妻两个的眉头皱的更深。
从小到大,侯浩然从来没有这样哭闹过,现在十几岁忽然这样,简直跟噩梦差不多!
“这位编辑同志,你说说看到底是因为什么?”邹桂香最先忍不住问道。
于舒婉:“很简单,长期高压环境下学习,就连成年人都无法忍受,需要一个出口消化内心的压抑情绪才行,您儿子虽然是天才,但越是天才,就越有探索的欲望,也因此就想解开更多的问题,但人始终不是机器,一直学习的话大脑是需要休息的,尤其是您儿子唯一的娱乐活动画画似乎还被家里人强烈反对……”
说到这里,于舒婉看了眼侯洪亮,甩锅的意思十分明显。
侯洪亮:“……”
他人在旁边站,锅哐当就莫名砸到了自己头上,于舒婉明明知道不让弟弟画画是父母的意思啊。
可于舒婉现在可不能去抱怨侯浩然的父母,只能暂时把锅扔给了侯洪亮。
于舒婉接着道:“所以他一时间想不开才导致的精神恍惚,从而行为异常,也就是您二位现在看到的样子。”
侯明陷入了沉思,而邹桂香则信了八九分,看向侯洪亮,“我叫你平时盯着他点,也没说让你直接把画给他抢走啊,昨天回来你跟我说完我就觉得浩然不高兴了。”
背锅侠侯洪亮:“……您不是说他不高兴就不高兴,学习最重要嘛?”
“咳咳咳。”邹桂香气的打了个一下大儿子的胳膊,“我那是随口一说!”
“……哦。”
于舒婉趁热打铁,接着说:“您二位现在可以先把孩子带回家去,回家后一定要做好安抚工作,如果条件允许,可是去医院找找心理医生,咱们县城条件不知道有没有,要是孩子情况始终不好转,就直接去京市医院找精神科大夫检查一下。”
“你这话说的。”侯亮有些不高兴了,“我儿子是天才,怎么可能精神有问题!”
“哇哇呜呜呜呜呜……”仿佛是为了印证什么,侯浩然哭声更大了。
侯亮一口气哽住,过了会儿低声问:“同志啊,浩然应该不会有精神问题,最多就是像你说的那样,一时间没解出题有些恍惚。”
“没错。”于舒婉赞扬的看看侯亮,“看来您终于明白了,孩子这是压力过大精神太紧张了,平时只要给他找个发泄口应该情况就能好转,就比如画画。”
“画画首先也是一门艺术,平时可以陶冶情操,而且遇到像今天这种画图的解题思路,说不定还能从古今中外的名画中找到什么解题思路呢。”
于舒婉说着连忙笑笑:“诶哟,我也不是什么大学生,更对数学不敏感,简单的见解而已,您二位别笑话。”
邹桂香连忙说:“没有没有,我觉得你的话有几分道理,画画跟出去玩沙包打卡片来的有意义很多,尤其是你说对解题思路有帮助,我觉得也不是没可能。”
侯亮有些犹豫,“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回去先给浩然几张稿纸画画?那他不学习了?这课程压得很紧张,我们是希望他能尽快学完初中的课程的。”
“机器尚且需要休息,人也一样的。”于舒婉说着看向这会儿赶过来的班主任老师,“您二位是老师,也可以跟初中的老师交流一下看看,有时候好好休息,学习起来反而会事半功倍。”
班主任老师听完了全程,沉思了片刻,点头道:“侯浩然同学已经很优秀了,但我个人始终认为,学习是需要沉淀跟消化的,您二位应该都听过伤仲永的故事吧,天赋很重要,但后天的学习方式也很重要,一味的放松或者一味的只知道努力而不开拓视野,都只会走进死胡同。”
“嗯,我就是这个意思,堵不如疏,释放情绪才能更有精力学习,要劳逸结合才最好。”于舒婉默默复议。
旁边的侯浩然依旧哭着,只不过声音小了很多,时不时拿眼睛去看于舒婉。
他一直觉得自己比其他人聪明,包括不少大人。
可今天于姐姐跟他提到了什么‘假痴不癫’时,自己却一脸的茫然。
他没听过这个词语,所以也更没有看过什么三十六计。
他的天才世界里,充斥的都是父母填充进来的数学题,其他科目最多就是让他学个大概,像《三十六计》这种课外书,更是听都没听过。
终于,侯亮跟邹桂香都动摇了。
“浩然,走,跟爸妈回家,今天晚上就好好休息,不另外给你加晚自习了。”
可侯浩然一把甩开了侯桂香的手,疯狗一样冲到于舒婉身边,抢过了于舒婉手里的稿纸。
“解题!解题!死了我都解不开!哇呜呜呜呜……”
于舒婉被他吓了一跳。
既然邹桂香都把话说到这里,于舒婉以为侯浩然的表演已经可以杀青了,可他似乎是演戏上瘾了。
“我要画线!!画很多很多的线呜呜呜……爸妈你们看,这是我画的线,解题用的,你们快看啊!”
侯浩然把自己的曹冲称象展开,夫妻俩互相对视一样,都从眼神中看到了恐惧。
他们怕了。
天才少年没有成为天才也许还能接受,可天才少年如果还没长大就疯了!那才是更让人难以接受甚至痛苦的!
“……”
于舒婉看着侯浩然演戏,选择了暂时沉默当一名合格的观众。
侯明强撑着自己没有昏过去,“儿子啊,妈知道你的意思了,咱们今天先休息好不好,改天再解题。”
邹桂香已经害怕的手都冰凉了,“解什么题!回家妈带你去看看画画班,咱们每周抽出来两个小时的时间去画画陶冶情操,释放压力好不好,妈只求你快点正常起来我的儿!”
“不去不去不去!”
侯浩然双手抓住脑袋,痛苦的蹲在了地上,一边揉着自己的小卷毛,一边痛苦的摇头晃脑。
于舒婉看着他可云在世发癫的模样,差点怀疑这孩子是不是偷偷还看过琼瑶小说。
“怎么不去呢?”邹桂香跟着蹲下去,“那你告诉妈妈,解题解不出来的时候想做什么?”
“她!”侯浩然突然又站了起来,指着于舒婉,“画画画画!我要看她的画,我要看我要看,哦不对,妈妈我要写题!我不画画了呜呜呜呜……”
于舒婉:“……”
天才就是天才,举一反三的能力真是强啊。
果然,邹桂香带着抱歉看向于舒婉,“这位编辑同志,您应该就是洪亮提过的于编辑吧,您看您要是有时间,每周能不能抽出两个小时来。”
于舒婉冷漠的想要摇头。
开什么玩笑,她周六周日根本不想加班!
“不好意思两位同志,家里还有孩子,我实在是没时间。”
可下一秒,在邹桂香遗憾的目光里,侯浩然又开始发癫了。
“呜呜呜我要写题,不写题我不回家,妈你去家里把我的被子拿过来,我以后都睡在课桌上了呜呜呜……”
侯浩然顶着卷毛自暴自弃的干脆躺在了地上滚来滚去。
于舒婉:“……”
邹桂香安抚着儿子,随后几乎是祈求的问:“真的不行吗同志,我可以出补课费的。”
于舒婉握握拳头,吸了口气这才慢慢说:“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得放在我上班时间学画画,而且每周最多一个小时。”
邹桂香看看天才儿子,天才儿子沉默着蹲在地上画圈。
这大概就是默认同意了。
“没问题,时间您来定!”
最终,侯浩然是带着一身的黑泥和哭的红肿的眼睛回家的。
回去的路上,好像还在时不时的流眼泪,路过报亭的时候,还上去抢了两本杂志转头就跑。
不过邹桂香夫妻两个见儿子现在至少没有刚才那么发癫了,也就没有说什么,默默跟在身后付了钱,由着他胡闹。
校门口,于舒婉远远看到这一幕,心里却暗自感慨。
难怪伟大的鲁迅先生说民众喜欢折中,如果正常的侯浩然想要画画,那必不可能,但如果发疯的侯浩然想要画画,为了不承认儿子的精神病,夫妻俩会毅然决然选择立刻送他去画画。
尤其是刚才自己说到可以送侯浩然去看看精神科以后,夫妻俩的恐惧程度在瞬间达到了顶峰。
不过还好,如今侯浩然总算是有了一个不错的结果。
不用接受一个月的禁闭惩罚,也可以每周抽出一个小时来画画。
只是辛苦他要装几天‘病’了。
于舒婉跟学校帮忙的老师道了别,转头骑上自行车刚要走,就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折回来的侯洪亮正在外面看着自己。
“于舒婉同志。”侯洪亮走了过来,“爸妈忘了问您直接将孩子送到报社会不会影响您工作了。”
他的银边镜框在昏暗环境里反着光,眼神中明显带着几分打量。
于舒婉收敛神色走过去,“我会跟报社协商的,不用担心。”
“那就好。”
侯洪亮说完,并没有急着走,而是看着于舒婉慢慢歇下了眼神里的防备,缓缓笑了出来。
“还有什么事情吗?”于舒婉问。
“没有,只是今天我想替弟弟再跟你说声谢谢。”
第61章
冷风吹起于舒婉耳边的碎发,轻轻落在了她精致的下巴上。
于舒婉微微一顿,很快笑着说:“刚才你已经谢过了,不用这么客气。”
侯洪亮斯斯文文笑了出来,“刚才的谢跟现在的谢并不是一个意思,于同志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
于舒婉严肃了起来,目光一冽打量着他,“那侯洪亮同志是什么意思?”
“其实你不必担心。”侯洪亮摆摆手,尽量谦和的道:“我虽然平时帮着父母管教弟弟,但其实打心眼里也很心疼他,所以并不会告诉爸妈,而且我明白他的不快乐,但至少还不至于像今天这样疯魔。”
“你……怎么看出来的。”于舒婉见侯洪亮确实并无恶意,并没有直接点破,而是先试探着问。
“在那小子哭的时候就感觉到不对劲儿了,也是等到后来他指着你的时候才差不多想明白,一开始还真被这小子糊弄过去了,他那个眼泪流的实在太逼真了。”
于舒婉想想刚才的场景也有些想笑,但想起侯浩然的经历,却又觉得笑不出来。
于舒婉:“那些眼泪半真半假,他之前哭不出来就像心里的不快乐也倾诉不出来一样。”
说到这里,于舒婉重新审视着侯洪亮,“既然你知道弟弟不快乐,干什么还要助纣为虐。”
助纣为虐?
侯洪亮忍不住苦笑了出来,“你这个词用的挺好的,我有时候也觉得自己跟申公豹一样,但我没有别的办法,我小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只不过我的脑子没有浩然这么有用,父母早早放弃了我,然后把压力给了浩然。”
“虽然没有办法组织,但至少在看不到地方不用那么严苛吧。”于舒婉很清楚记得当时侯洪亮将侯浩然的画稿抢走的画面。
“你不了解我们家的情况,如果当时我没有藏了他的画稿,那爸妈只会更严苛的惩罚他,他小学时候我为了能让他在放学后多玩一会儿,接他放学的路上故意放慢脚步,结果爸妈连我一起罚。”
“而且我们都没有教育一个天才的经历,我有时候也怕自己纵容了他会不会对他造成影响。”
于舒婉摇摇头,“行了,你们家这种能把人憋死的教育环境我不想了解了,听着就头疼,至于你怕自己会不会纵容了他,你怎么不直接说是你不敢担责任呢?什么都不做是不用负责,但也是害怕承认责任的表现。”
侯洪亮愣了愣,眉头紧锁着垂下头。
过了会儿,重新抬头的侯洪亮眼神里多了几分愧疚,“其实我明白,浩然的确是智商高,但年龄跟阅历毕竟还是个小孩子,根本承受不了那么高强度的压力,你说的对,我的确是不敢担责任。”
于舒婉淡淡嗯了一声,“你这样想,以后侯浩然在家的日子应该会更好过一些了,他今天也算多了个作战成果。”
侯洪亮失笑,“那我再跟于同志说声谢谢,天已经黑了,路上如果担心不安全的话我可以送于同志一趟。”
“不用了,我家离这里不算远。”
于舒婉跟侯洪亮道了别,便爽利转身离开了。
她温和的声音好像还萦绕在耳边,侯洪亮想起刚才于舒婉替侯浩然出头时亮晶晶的眼神,不由得心里动了一下。
真是个特别的女同志。
侯洪亮看着于舒婉离开的方向眼神愈发柔和,但回头看看眼前的学校,猛然又想起了侯浩然跟自己说过的话。
于姐姐连孩子都有了。
她已经结婚了啊。
侯洪亮笑着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几分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