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学生,最直接的擂台就是在考场上。
昭明姬擅长所有科目,除了政治。她对这种长篇大论的文字完全是味同嚼蜡,连政治老师都老气横秋地说:“明姬啊,你哪科都强,智商也高,偏偏就政治不行。为师很为你未来担忧啊,可千万别误入歧途啊。”
......您直接说担心我长大犯罪坐牢得了呗。
“你看你哥。”
她打起精神:“陆岱青?他怎么了?”
政治老师吹吹保温杯的茶水热气,语气赞赏深长:“他最新五省联考的政治成绩,可是93分哦。”
政治不同于数理化,能得93分已是极大多数人不可企及的巅峰。
昭明姬面上不动声色,却在谈话后,立刻淘宝下单了五本政治综合教育学套装,做操休息吃饭里脑子里都一遍遍反复背着知识点,有用的没用的全往脑子里套,还专门找了在私人辅导机构认识的学姐要了政治材料。
一旦懈怠,陆岱青的身影就浮现在她脑海里,瞬间打起精神来。
深夜九点,陆家。
陆岱青洗完澡,去厨房里拿了瓶冰饮,经过昭明姬房门前,发现没关门。
脚步一停。
书桌前,昭明姬扎着低马尾,手下压着本书,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字和荧光笔画线。
她单手撑着下巴,眼皮半阖,昏昏欲睡的模样,穿着贴身的冰丝睡裙,细瘦的脖颈微微向上伸展,透着淡青紫的血管。
那一盏护眼的灯光,微微泛黄,在她白皙皮肤蒙上一层模糊的光。
书桌边还放着香薰蜡烛渲染氛围。
差生文具多。
眼见她快要昏睡过去,额头往前一点点的,鬓角垂下的几根发丝都快烧到那正在跳跃的火光了。
陆岱青在良心和看热闹中,极为勉强地选择了前者。他叩叩敲了两下门,嗓音懒散不耐:“喂。”
声音不大,但依然吓了昭明姬一跳。
她猛然惊醒,下意识侧头,刚睡醒,眼睛尚还迷蒙。
朦朦胧胧的目光往门口望。
看到个高瘦的身影,许是刚洗完澡,残留的水从男生的发梢滑进睡衣里,顺着清瘦而单薄的手臂肌肉蔓延,衣领处解开两颗扣,一股青涩又醉人的潮湿,独属于少年的浮光和潮味。
他手上还拿着瓶开封的蓝莓汁,细微的酸甜味道飘过来。
头顶亮起的那盏大功率灯打下来,衬得他整个人桀骜又干净。
昭明姬看书看得头脑发晕,微浊的双眼懵懵然盯着他。
认出是陆岱青后,她立刻皱眉蹙眼撇嘴,手臂往前一遮挡,护住从辅导机构拿来的私教文件,表情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干嘛,想偷师?”
陆岱青垂眸,盯她满眼写着敌意的眼睛一会儿,轻嗤一声。
“蠢死,再考都考不过我,手下败将。”
唰——
昭明姬拿起本书扔他身上,像蝴蝶般翻飞落了下来,坠在地面。
陆岱青:“没素质。”
低头随意看了眼掉在地上的书。
书页刚好翻到扉页,大部分都是空白,中间画了一个特别圆润的猪头,它正在吃饭;饭盆里面,画着一坨特别精致详细的、每条纹路十分清晰分明的......粑粑。
陆岱青顿住,眯眼,定睛一看。
右下角还有这幅画的名称,十分雅致——
《岱青食夜香》。
夜香在现代有另一个别称,屎。
而那个猪头,很显然,就是他。
......
陆岱青面无表情地插起兜。
呵,就应该让那点火把她头发烧成光头,那场面肯定很完美。
第9章 救美
傍晚七点,昭明姬终于从密密麻麻的政治资料里解放,艰难地收拾东西回家,结束这忙碌苦逼的一天。
天刚刚擦成深蓝,周遭暮色四合,晚春的风扑面而来的温热舒爽。
她舒服得眯了眯眼。
骑着自行车掠过一道巷口,突然听见拔高一筹的喊叫,伴随着拳头碰撞肉体的沉重闷声,杂乱无章响起。
昭明姬的脚猛然一刹。
嗬,有活动。
她往右边眯眼看,在黑灯瞎火的一片中,看清了巷子中的场景。
胡同巷道狭窄,地上七扭八歪地躺着两个人;还有个瘦杆男,靠在墙上,捂着肚子发出吃痛吸气声,脸上冷汗哗啦啦,面部扭曲,半天直不起腰来。
他们前面,站着一男一女。
两人的上半身隐藏在黑暗中,只能窥见模模糊糊的轮廓;路灯的昏黄光线斜斜射来,照亮他们的一双运动鞋,和一双白净的女士帆布鞋。
那双运动鞋。
昭明姬心里升起某种预感。
果然,瘦杆男用极力忍耐疼痛的声调吼出一个熟悉的名字:“不是,陆岱青,我跟你又不认识,我找桂棠月干你什么事?我告诉你,这周围都是监控,是你先动手的,要是我报警,我一报一个准儿。”
回答他的声音不咸不淡。
“你找人聊天还要带俩同伙,把人女孩子堵在巷子里动手动脚?”
又是一声吊着嗓子的嗷叫:“你哪只眼看到我欺负她了?”
“没看人姑娘都被你弄哭了,再装?”
......
对话来往间,昭明姬明白了。
敢情陆岱青是在英雄救美呢。
昭明姬漂亮精致的眉尖微妙一挑,来了兴致,搁坐在自行车上喜闻乐见地看热闹。
啪——
旁边露空体育场亮起射灯,蓦地照亮四周围一切,仿佛舞台剧开演。
女生的样貌清晰起来。
巷口处,她低着头,躲在陆岱青身后。干净整齐的校服,发丝凌乱,白净的侧脸清纯至极;颊间的淡红,紧紧攥住陆岱青的手,都流露出恐惧紧张外,夹杂的其他情绪。
昭明姬的视线滑过女孩饱满的苹果肌。
那鼓起的弧度泄露出她的雀跃与欢喜,极尽克制的悸动,少女热烈的心思一眼了然。
“你跟这男的什么关系?”
陆岱青压低声音问桂棠月。
昭明姬太了解陆岱青了。他说这话就是单纯想弄清楚桂棠月和这瘦杆男有没有实在关系,好做事后判断和行动。
但这话在桂棠月那边听起来就不是这么回事了。她脸颊发热,轻轻拨了拨头发:“我不认识他。”
瘦杆男瞬间骂了句什么。
可能也是觉得没面,回头一把抓着那俩同伙衣领跑了,边跑边踹,嘴里还说着“两个番薯,一个高中生都搞不定,丢脸”,眨眼就不见了。
这场英雄救美,成功落幕。
两人侧身跟彼此说些什么,应该是“谢谢你”“不客气”“你没事吧”“我没事”的问答,昭明姬觉得特别滑稽,在心里咯咯笑。
“陆岱青,你家是在附近?”
“嗯。”
陆岱青肩膀平直宽阔,脊背薄削,他很高,整个人利索干净,带着点懒洋洋的劲,下巴一动一动的,跟桂棠月在原地说了会儿话,桂棠月笑得更开心。
他弯腰捡起书包,削瘦的后背弯成绷紧的弓,校服裤灰扑扑的,应该是打架时在地面蹭上的,整个人添了匪气。
昭明姬身子渐渐站直。
她突然想起来了。
桂棠月。
就是那个朝她翻白眼、陆岱青口中所说的“真美女”?
听说当过平面杂志模特,走过国内的商业秀,尤其在京北市挺出名的,还当过地方综艺的主持人,说话声音水水亮亮的,这么看确实漂亮。
就是这可怜兮兮的样子,是真看不出来一丁点翻她白眼时的嚣张气焰。
昭明姬眯眼,手指一抖,不小心摁到歌单里的《雨痕》。
耳机里顿时充斥着细腻的男声。
“那一个夏天,
停滞的时间,
一场大雨把你留在身边......”
天际线被深蓝逐渐吞噬,舒缓忧郁的曲调在此刻应景响起。
更映照得面前这两人的氛围如梦似幻,跟演偶像剧似的。
昭明姬不爽皱眉。
手指慢悠悠往下滑,翻到另一首歌,她高贵冷艳地一摁,温柔缱绻的歌声停止,取而代之的是极其高昂激情的歌声——
“你们都是大傻B,
大傻B,
大傻B——”
歌词简洁明了,旋律上口,把这两位才子佳人演绎得淋漓尽致,生动描绘,令人心潮澎湃!歌声一遍遍回荡在耳机里,让昭明姬的心灵得到了莫大的慰藉。
回到家已是晚上七点半。
一家人围在餐桌上吃晚饭,都快收桌了陆岱青还没回来。
陆师华看了眼墙上钟表。
庄静庵:“囡,今天岱青怎么这么晚回来?”
“人家身怀绝技又侠骨柔肠,扮演黑骑士去英雄救美了呗。”昭明姬夹了块肉,语气悠扬,“没几天就给您二位带回来个如花似玉的貌美儿媳,这是好事儿。”
现在还没回来,保准是担心桂棠月送人家回家了。
庄静庵悄悄瞪她一眼:“阴阳怪气什么呢。”
“哪儿有阴阳怪气。”
门外传来响动。
陆岱青推开家门,单肩背着黑书包,右手抓着校服外套,身上带着尘土气息。
一进门就往房间走,一副早恋晚回家的心虚样子,昭明姬想。
她勾唇,状似无意地忽然开口:“哎呀,陆大少爷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呀?饭都快没了,你只好饿肚子咯。”
陆岱青就听不得她这做作得要死的声音。
他面无表情略过餐桌,拧眉不耐地说:“这么多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不吃饭?”陆师华喊他,“多少吃一点。”
男生丢下“不吃”两字。
房间门咔嗒一声关上。
昭明姬往嘴里扒拉两口饭,也找借口不吃了,放下碗筷往陆岱青房间走去。
推开门,陆岱青正往柜子里捏出张创口贴。
昭明姬瞄了眼他嘴角浅显的血痕。
嗤,能不受伤吗,又没专门学过跆拳道,以一敌三,能完整无缺走回来都算他幸运。为了在美女面前逞威风,陆岱青真是下血本了。那三个也是,功夫这么差,居然只把陆岱青嘴角破了点皮。
她下巴一抬:“哎,我怎么不知道原来你这么怜香惜玉呢,这么会心疼人?”
陆岱青没理她。
对着镜子贴完创口贴,才回头看她,伸手随意将黑色碎发往后抓,露出硬朗眉骨。
语气极淡:“说什么屁话?”
昭明姬耸耸肩,似笑非笑看着他。
看平常他嘲讽她那劲,她还以为陆岱青对女生都这态度,毕竟之前不是一个学校,很少看见过他跟其他女生打交道。今天一看,明白了,他就只对她不耐烦,对其他女生还是很温柔的。
“人家被骚扰,我不心疼她心疼谁?”
不等她回答,他慢悠悠走前,弯腰,两只手漫不经心撑膝盖上,和她平视。
两人距离很近。昭明姬甚至能看见他圆润漆黑的瞳仁,和轻浅的呼吸声,然后听见他淡薄的声音近距离响起:“你不会要说,让我疼你吧?”
这副怠慢轻傲的样子看得人起火。
“神经病。”她说,“你惯会欺软怕硬,看不出来你还能硬碰硬呢。以一敌三,是有点本事在。”
“我什么时候欺软了?”
昭明姬正想说你不是老挑衅我,突然反应过来这不就相当于是在说自己是软蛋怂包吗?
陆岱青似乎也想到这茬。
手指揉搓创口贴包装纸成一小团,扔进垃圾桶,他说:“你不是挺硬的吗,这时候说自己软了。”
昭明姬脑子飞速运转如何对答不显得自己落下风,默了半秒,很快开口:
“我腰挺软的。”
“......”
四目对视。
世界彻底寂静。
在连空气浮尘都静止飘动的画面中,陆岱青眉尖微抖,昭明姬表面笑容可掬,仔细看,她侧颊的面部肌肉在僵硬抖动着。
......
昭明姬,你他爹,到底,在说,什么。
......
陆岱青喝了口水。
他看着她,慢慢地,从嘴里吐出四个字:
“关我,屁事。”
“......”
两人在一种极为诡异的气氛下沉默。
陆岱青的手忽然当头按下,将昭明姬整个人转过去,手掌心抵着她后脑勺将她推出门外,然后手一伸,砰的一声,门毫不留情地紧紧关上。
昭明姬转身,看着这堵门,深呼吸两下,转身离开。
走了没多久又倒转回来,穿着拖鞋的脚踹了下他的门,这才解气地走了。
那耳垂微微发烫的温度,随着风吹消散,仿佛不曾到来。
第10章 伞下
离中考越来越近,昭明姬待在自习室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周六,要下雨的缘故,学校的自习教室里只有两三个学生在。
昭明姬学得眼睛干涩,中途休息去打水,打完水回头,才忽然发现桂棠月排在自己身后。
桂棠月和她对视了一眼。
这种眼神,怎么说。
带着极其微妙的刺,每根睫毛都扑棱着虚伪友好的善意,但细看,又好像不是善意,是笑盈盈的嘲讽。
昭明姬特别不舒服。
但她是什么人啊,睚眦必报。
如果说宰相肚量能撑船,那她就是小鸟的肚胃肠,顶多只能撑一粒米饭。
所以面对桂棠月似嘲非嘲的表情,昭明姬原样奉还回去:先朝桂棠月高挑眉,脸上挂着更微妙的笑,居高临下侧过眼,上下意味不明地扫了眼她。
你让我不爽,那我就用同样的方式回敬给你。
果然,桂棠月拿着水杯的手非常明显地顿了下。
昭明姬勾唇,吹走杯口的热汽,轻飘飘地掠过她进到自习室里。
笑话,她和陆岱青在家里冷嘲热讽过对方多少次,脸上三百六十种嘲讽表情都能上中戏教科书当表情指导了,还能被你这小儿科对付了?
昭明姬不知道,其实这并不是第一次她和桂棠月杠上。
只是她对不在意的人向来忘性大,忘了而已。
两人的渊源是在初三上学期,礼仪队要从学生当中挑选一位仪态优良的学生去市里迎接外宾,是可以写进档案里的。
最后艺术团老师选中了昭明姬和桂棠月,要从中筛掉一个。
两人都是绝佳的自身条件,老师难以抉择,便让两人在最后一轮面试中,进行一对一赛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