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父母
一番漫长的寂静充斥着整间偌大的大平层，无声氛围蔓延。
庄静庵慢慢站起来。
陆师华循声抬起头，也愣住了。
两位家长的神经在这一刻被一刀两断，脸上表情像打翻了调色盘，精彩纷呈，喉咙滞住，彼此的大脑像同时有一阵轰隆隆的雷声响过。
“......”
在这种关键时刻，昭明姬突然觉得想笑。
就是觉得，她和陆岱青牵着手出现这种场景特别荒谬。
她唇角忍住抽动，尽量平淡道：“嗯，如你们所见。”
“......”
“......”
陆师华完全没反应过来，戴上眼镜，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你，你们......”
从愣怔到惊愕到诧异再到目瞪口呆，眼前场景冲击太大，叫人一时间理不清头绪，各自僵站着，良久没有说话。
庄静庵失神，良久才回过神来。
她收敛情绪，弯腰捡起身份证，淡淡问：“你们是一直在一起，还是直到现在才决定在一起的？”
昭明姬轻描淡写：“分开过，刚复合。”
简洁，清晰，明了。
庄静庵脸庞闪过一丝茫然，回忆自动追溯到许久以前便衍生出的怀疑，种种模糊的蛛丝马迹逐渐在脑海编织成了一道道线索，绵延成了眼前他们牵着手的样子。
静静凝视他们片刻，庄静庵眼睛艰难垂下。
她只轻轻应了一声：“好。”
一声情绪不高的应。
昭明姬顿了顿，惊诧眨了眨眼，没反应过来：“......你们不反对？”
庄静庵抿了抿泛白的唇，始终垂眸遮住眼底所有情绪，唇角平直。
“我能怎么办。你们想怎么弄怎么弄，都随便你们吧。”
昭明姬所有准备的话在这一刻堵在喉咙里。
她没想到庄静庵会是这样的反应。
这么平静。
平静到让她不安。
陆岱青却不意外。
他仿佛早就看透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视线移到陆师华身上，淡淡道：“爸。”
“嗯。”陆师华如梦初醒，淡淡呼出一口气，朝儿女们扯出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微笑，“我和你庄阿姨......刚离婚了。”
昭明姬和陆岱青对视一眼。
气氛再次静止。
啪，啪，啪。慢条斯理的鼓掌声忽然在门口响起。
随之而来的是门口传来潇洒自如的大笑声：“我宝贝女儿呢，你牛逼帅气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老爹又回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双锃亮昂贵的皮鞋迈进家门，在众人同时围来的目光下，门口缓缓出现昭顾的身影。
昭顾一身笔挺西装，戴着漆黑墨镜，宽肩长腿，两臂伸展，意气风发地走进陆家客厅：“怎么这么慢，行李还没收拾好？陆师华，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老子以后终于不用再看到你小子了——”
话还未说完便戛然而止。
昭顾慢慢将眼镜从脸上勾下来，露出一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
他目光落在前面，自己的女儿昭明姬，正牵着一个男人的手。
而这男的......
昭顾嘴唇微张，仿佛石化后又被眼前的场景击碎成齑粉。
五个人，相对沉默着，有什么情绪在沉沦翻涌。
周遭怪异寂静。
昭顾：“你们两个搞哪样？”
过了一会儿，只听陆师华平静的声音在空气中缓缓响起：“我觉得，我们以后还有很多次见面的机会。”
“......”
众多目光聚焦在两人牵着的手上。
昭明姬却感觉握着自己的手越来越紧。
她抬眼看陆岱青，陆岱青直直地看着昭顾。
两个同样高大的男人，眸光定定对视，一个皱着眉打量，一个沉默又坚定。
陆岱青颔了颔首，说：“昭叔叔好。”
昭顾不置可否。
什么叔不叔爸不爸的，这些都不重要。
他挥了挥手，大剌剌插着腰，朝昭明姬催促：“赶紧先把你东西收拾收拾。”
昭明姬没反应过来：“什么？收拾什么？”
“你妈这两个星期都去办离婚手续了，我接你们把东西收了回家。”
“这么多东西怎么收？我是在陆家生活了十几年，又不是十几天。”
昭顾插着腰皱眉，挠挠眉心，考虑一会儿后说：“那就不用全部收拾完，就把每天要用的最重要的东西收走就可以了，其他的你陆叔叔会帮你收拾送回来。”
说完他风风火火地朝走廊走去：“静，你卧室在哪儿？”
庄静庵头也没抬地指了指，然后低着头继续收拾证件。
昭顾立刻往前走。
突然想起什么，他又回头，指了指陆岱青，打一记风流倜傥的响指：“你，去帮我女儿收。”
狐假虎威，昭明姬撇了撇嘴。
陆岱青揉了揉昭明姬的头，揽着她的肩往卧室里走。
理所当然、默契十足又自然而然的亲密接触。
庄静庵怔怔看着前方两人消失的拐角。
她低下头，缓缓将戒指摘下，无声地，搁置在桌上。
......
搞定一切，已经是半小时后的事。
昭明姬看着玄关处的两大行李箱，依旧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很模糊。
像梦一样。
没有想象中妈妈的崩溃和歇斯底里，没有口干舌燥的激情辩论，只有仿佛一切要化作虚无的平静。妈妈离婚，昭明姬心里五味杂陈，不知应该开心还是难过。
庄静庵：“只是让你跟着我回你外婆那边，不是让你和岱青分开。你们的事我管不了，但我和你陆叔叔既然分开，就不能一直赖在这里。”
说到“赖”，她低头似嘲非嘲地笑了笑。
陆师华想说什么，昭顾啧了一声，靠着庄静庵的行李箱，懒洋洋地说：“别说对不起了，你他妈这两个星期说得老子耳朵都起茧了。你要是真觉得对不起就多给些钱，给不起爱总给得起钱吧？”
昭明姬抿唇憋笑。
陆师华脸色也稍微不自然，平静地说：“我会安排的。”
昭顾不屑嗤笑一声，眼神像刀子一样刮着他。
临走前，庄静庵快出门了，余光突然看见陆师华的手突然微微动了动。
庄静庵察觉到了，立刻侧身看向他，目光忽地微闪，眼睛痛胀发酸。
陆师华也静静看着她。
第129章 南北
看着两人长久对视，昭顾的脸慢慢黑沉似锅底。
他想说什么，最终却又闭上嘴，就抱着双臂站在庄静庵背后，锐利眼睛紧紧盯着陆师华。
但过了很久，陆师华却只说出一句：“孩子们的事，我们找个时间谈——”
咔嗒。
庄静庵压下门把手，这次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昭顾也跟在她后面，努起嘴，极为潇洒悠长的口哨声吹出，和行李箱的骨碌碌轮滑声回荡在空荡荡的电梯间里，随着逐渐关上的电梯门，慢慢变小。
“等等！！！我还没走，爸——”
昭明姬拉着行李箱赶紧从陆家出来，说了句再见陆叔叔，往前小跑按住即将关上的电梯，又回头朝陆岱青瞟了眼，在耳边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回家煲电话粥。
陆岱青扬起唇角，回应地抬了抬下巴，黑眸光亮流转。
-
回去的路上，司机在前面开车，一家三口安静地坐在后座，庄静庵坐在中间。
昭明姬：“你们要复婚了吗？”
庄静庵闭着眼：“没有。”
面对女儿投来的同情目光，昭顾却不甚在意：“你妈离就行了呗。她不跟我在一块可以，总不能跟不爱她的人过一辈子。阿伸这人从小就这样，优柔寡断......啧，算了不说了。”
阿伸是他们这群从小长到大都一起玩的人里，给陆师华取的绰号。
“你妈参与的陆家财产分配还没完成，还需要忙活一段时间。”昭顾看了庄静庵一眼，“反正这些事不用你妈操心，我来搞定就好了。”
房产车辆存款投资理财物品分配还有工作和财务调整等等......
起码需要半年。
庄静庵没有回答，只疲惫地将额头靠在他肩膀上。
昭顾低头，大手抚了抚她的额头，将她脸上挂着的墨镜拿了下来，露出女人微微泛红的眼皮。
“追爱追够了，来我这歇歇呗。”
他轻声说。
庄静庵在他怀里缓慢呼吸着，眼皮紧闭，沉沉阖眼。
仿佛隔绝了外界所有的事情，两眼不看，两耳不闻，像要把这几十年所有装作不知的疲惫和压抑，全部还回来。
她不想再耗费一点力气。
她已无力再去涉及关于爱的任何命题。
她已经疲惫至极。
在岁月长河中，无论她怎么努力，怎么争取，终究还是败给了林芈月。
林芈月就算什么都不做，毫不费力地就能让陆师华都爱她。
而她庄静庵做了所有的事，耗尽了所有力气追求的那个人，始终眼中都没有她的影子。
无论是她自己，还是她的女儿，终究都败给了林芈月。
“你和岱青......”
昭明姬看向庄静庵，握住妈妈的手，将声音压软压轻：“嗯，怎么了？”
“你们分开了八年？”嗓音沙哑。
昭明姬一怔：“嗯。”
等了很久，却没再等到庄静庵的回答。
她仿佛睡过去了。
有些人是用来当作执念的；
有些人是用来忘记的。
只是庄静庵将陆师华当作执念半生，才惊然发觉——原来她终究是要忘记他的。
轿车缓缓往前行驶，风呼呼往后掠，要把过往的二十年遥遥抛散在掠过的风里，不问归路，不知去向。
人生南北多歧路，君向潇湘我向秦。
她的爱情，也终于终结在了这场十六年后的盛夏。
......
“苦了你们了。”
庄静庵闭着眼，轻声说。
.......
陆师华和陆岱青亲自提着礼物去见卢家人，告知了缘由。
双方无法成为亲家，卢父很失望。
在商界打拼惯了，卢父也冶炼出了一双火眼金睛，在他心里，陆岱青就是个非常好的女婿——成熟、稳重、有上进心，又当过兵，无论是长相性格还是家庭条件，都非常符合他心目中对女婿的标准。
可惜了，有缘无份。
相对而言，卢家母亲倒没什么遗憾。
她本身也没对陆家太执着，她就卢初年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不希望把自己女儿的余生托付给一个可能身上有伤病的男人；卢初年倒实实在在哭了一会儿，直到陆家父子两人离开了都没从房间出来。
陆家父子临走前，卢父突然想起什么：“哎等等。”
然后转头从电视机柜子里倒腾，拿出一个被密封袋保护得很好的东西，递给陆岱青：“我女儿说要还给你们的，好像是一个香薰挂件。”
陆岱青接过，回头，对着那紧紧关闭的房间：“谢谢。”
里面没有任何反应。
过了一小会儿，里面传来恶狠狠的一句：“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和昭姐姐的，永远都不会！”
卢父卢母无奈地露出抱歉笑容。
陆师华也笑着摆摆手。
双方寒暄几句便离开了。
晚上，陆岱青和昭明姬打视频。
他将香囊在镜头面前晃了晃，嗓音意味深长，慢悠悠道：“今天我去卢家，卢初年给了我这么一个东西。”
昭明姬在那边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敷面膜，怀里一盘外婆送来的阳光青提，一颗一颗小心翼翼地往嘴里送：“不是喜欢叫小妹叫初年吗，继续叫啊。”
“......”陆岱青面无表情，“叫了你又不开心。”
昭明姬拖长尾音：“‘初年～‘”
陆岱青额角青筋微微凸，把香囊直接怼在镜头前，强调她看镜头。
“我让你看这个。”
昭明姬本来笑着的，眯起眼随意扫了扫香囊的样子后，瞬间从床上弹起来，顿时急了：“哎——”
陆岱青眼底似乎闪动一丝戏谑。
他故意问：“怎么了？”
过了几秒后，昭明姬很快又恢复平淡，状似随意道：“没什么，就是我之前掉的香囊而已。不是丢了吗，怎么在她那儿？”
“不小心掉在她包里了。”
“哦。”昭明姬尽量语气维持平静，“你赶紧快递过来吧，你拿着也没用。”
陆岱青：“你很喜欢这挂件吗？”
昭明姬：“没有啊。”
陆岱青：“那送我好了。”
她毫不犹豫：“不行！”
陆岱青长眉一挑，在喉咙里闷出笑，在昭明姬越来越紧张的目光下，他将指尖探进香囊里面，轻轻捏出一张纸符。
他夹着薄薄的纸符，轻轻晃了晃。
隔着屏幕，昭明姬都被陆岱青戏谑的目光看得全身发麻，面孔发烧，她脸一点点慢慢涨红，凶巴巴地喊：“看我干嘛？有什么好看的？你别得意我跟你说……”
凶巴巴威胁了一阵，陆岱青始终安静听着。
等昭明姬慢慢停下来，她才听到陆岱青缓缓开口，淡沉的声音，透着听筒微微沙沙的电流音传来：“我一直很后悔，分手那天没有抱你。”
昭明姬愣怔：“什么？”
陆岱青：“如果知道那天后我和你会经历这么长时间的冷战，我不会嘴硬和你分开。”
安静地过了许久，昭明姬垂下眸。
她说：“我也是。”
第130章 大结局
这天，陆岱青向原所在部队的营房管理部门提出了回宿舍申请。
申请通过的晚上，他再次只身坐上了前往军区的火车，跨越两千八百英里，一路轰轰作响的火车外，是国家的大好河山。
他静静看着窗外，风景不断往后掠过。
身边的人热热闹闹，各家说着各家话，嘈杂的人声、脚步声和孩子笑闹声。他一个人，却并无一点孤独的感觉。
忽然，陆岱青的头缓缓往上抬了一点角度。
他望向天空。
同样的路程，同样的时间，同样的风景。
但现在的他，却已想不出来第一次坐上这趟火车时的心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