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连续不断的敲门声打断了一室温情,霍廷无精打采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开饭了,快出来。”
意识到此地不适宜亲热,宋诗妍一把推开男友,捂着通红的脸颊,对着镜子照了又照,不停擦拭唇边外溢的口红,嗔怪道:“都怪你,一会儿该被看出来了。”
楚宴深却不以为然,顶着满嘴口红印记招摇过市,笑眯眯的假装要开门出去。
宋诗妍惊叫一声,将他扯了回来,一把扯着他的衬衫衣领,将他拉到眼前,抽出一张纸巾为他仔细清理唇边痕迹。
见男友一副得逞的模样,她自知对方万分享受她此刻的羞赧,带有几分恶趣味的享受着她的焦急和慌张,气急道:“你真是......不要脸!”
被女友骂了,楚宴深反倒更加开心,好不容易见女友恢复往常性格,不再似刚进门时那般紧张,他难以收敛笑意,宠溺的望着气鼓鼓的宋诗妍。
望着女友宜喜宜嗔的脸,他在心中感叹,世界上怎么会有阿妍这样可爱的人呀,举手投足间都别具风韵,让人神魂颠倒。
楚宴深受不住女友的诱惑,故技重施,一张极富冲击力的脸突然靠近,对着女友笑得明媚,眼底却藏着几分险些压制不住的野望和想要将她吞吃入腹的占有欲。
宋诗妍却没有留意到他眼中的情绪,只当他玩心四起是在恶作剧,警告似的瞪了瞪他,一把推开拦着她去路的男友,敦促道:“还笑!吃饭去了。”
两人肩并肩下楼时,纪云斐在餐桌前暗暗感叹,好一对儿登对的爱侣。外貌也般配,身高差也合适,她越看妍妍越觉得喜欢。
纪云斐将红彤彤的辣菜转到宋诗妍面前,热情介绍:“妍妍,我听说你喜欢吃辣,今天特意找了川菜师傅上门做菜。赶紧来尝尝,看合不合你胃口。”
宋诗妍能够感受到小姨的热情和重视,自然卖力夸赞,感谢纪云斐的精心准备:“谢谢小姨,这些菜麻辣咸香,色香味俱全,师傅的手艺真的很好,劳您费心了。”
楚宴深演唱会在即,过两天就要飞北方了,这几天依旧按照惯例控制饮食,但是即使自己不能吃,可看着女友吃得畅快,也觉得十分满足。他坐在餐桌上听着小姨和女友对话,偶尔夹两筷子清淡的素菜,并不时给女友夹些不好够到的菜品。
望着外甥对女友的依恋,纪云斐心中依旧有几分担忧。
宴深一向性子冷,对家人都不常表露心绪,他们都不曾见过他如此体贴的一面。可如今他恋爱后,反倒像是换了个性子,变得更加平和与温柔。
人们常说一段好的感情能滋养双方,让双方在相处中感觉舒适,获得对抗世界的力量。
纪云斐以前是不信的,她嫁给丈夫后,便一直尽心扮演着一个好太太的角色,从不会奢求丈夫热烈的爱意,她只希望能照顾好家庭和孩子,安稳到老,这一生就不再有什么遗憾。
毕竟有姐姐和姐夫的婚姻做前车之鉴,更让她将“平淡是真”奉为圭臬。
可外甥的身上终归是流着楚宗桓的血,姐姐离世后姐夫的疯狂至今让人心有余悸,他们这些知情的长辈都心照不宣,唯恐宴深会步他父亲的后尘。
当初外甥亲眼看着父亲在浴缸中结束自己的生命,殷红的水流了满地,事后冲进去的大人看了都心有余悸,更别提年幼的宴深和已经僵硬的父亲被关在同一间浴室一天一夜。
五岁的他留下了极深的阴影,至今见血后都会出现情绪失控的症状。前些天他还曾因为打了前经纪人陈晖后险些失控,被他爷爷强制关在医院里平复情绪。
所以即使如今外甥能正常恋爱,没有因为父母的事情选择彻底封闭自己,可他们还是不禁担惊受怕,怕他选了一个不太稳重的女孩,怕宴深在这段感情中投入太多,一旦感情出了问题,像他父亲对她母亲那般做出些偏激的事情。
如今见了妍妍,纪云斐暗自感叹她的温柔和姐姐如出一辙,便不由得担心历史会重演。
不过好在短暂的相处后,她发现妍妍和姐姐不太一样,比起姐姐近乎毫无脾气的包容,妍妍更加热烈、大胆、明媚,内核也更稳,更有主见。她又比宴深年长两岁,做事界限分明,有时候反倒能降住她这个心思深沉的外甥。
纪云斐也不愿做个惹人嫌的长辈,过多干预年轻人的恋爱。可是外甥自小便由她看顾,她这个做小姨的也一直尽心扮演着母亲的角色,为人父母,如何能不为孩子忧心。
众人吃完晚饭,坐在客厅的真皮沙发里看电视,纪云斐拉着宋诗妍的手问了许多。
“宴深是个闷葫芦,有什么心事一向都是憋在心里。如今他能找到心仪的另一半,我们也就安心了。”纪云斐说着,抬手抹了抹眼泪,“宴深他是个命苦的孩子,我们......”
霍廷见妈妈情绪失控,害怕她吓坏了宋诗妍,忙起身去拉妈妈:“妈,该换季了,上次让您帮我找的厚衣服,您放哪儿了?”
眼见小姨被表弟拉走,楚宴深抬手揽住女友的肩膀,微微用力,让她躺在自己怀中,握着她的手,他觉得也是时候跟阿妍说说他的过往:“问吧,我都会告诉你。”
宋诗妍见厨房里不时有阿姨们的身影闪过,心中尚有几分警惕,而且她也不想强迫男友在外人面前袒露过往,挣扎着从男友怀中起身,转身面向他,伸手将他从沙发中拉起来,轻声道:“跟我来。”
别墅中的庭院中有一个凉亭,坐在凉亭中的双人摇椅中,宋诗妍递给楚宴深一杯温牛奶,自己则端着一杯红酒抿了一口,见男友一直专注的望着她,她催促道:“摇起来呀,干坐着多没意思。”
楚宴深的长腿微微发力,摇椅便轻轻晃了起来。
宋诗妍坐在摇晃的摇椅中,转头和男友对视:“现在只有你我,我准备好倾听你的过往了。”
女友的眼睛似水般倒映着月光,被这样温柔的注视,楚宴深的心脏像被浸在温热的水中,所有情绪都在翻涌。
“你想知道些什么?”
宋诗妍不想触碰男友的伤心往事,从刚才小姨的表现来看,男友也有一段并不算幸福的过往。
可她仔细权衡之后,还是想要了解男友的经历,因为她始终认为,爱情不该只是些风花雪月和岁月静好。
只能彼此分享快乐的爱情,并不牢靠。度过了爱情的蜜月期,她已经认定了这个男人。正因如此,她希望能有机会深入了解自己的爱人,也做好了分担痛苦的准备。
“能跟我讲讲伯父伯母的故事吗?”
楚宴深垂下眼眸,沉思良久,确认道:“阿妍,你爱我吗?”
宋诗妍没有片刻的犹豫,坚定道:“当然。如果我不爱你,我不会希望了解你。”
双人摇椅突然停止晃动,气氛逐渐冷下来。
楚宴深微微俯身,手肘搭在膝盖上,双手十字交叉,沉默许久,他终于鼓起勇气,给女友讲述他的过往。
第52章
“母亲离世那年我只有四岁,关于母亲的记忆,现在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
楚宴深的声音很轻,似乎怕惊扰残存的记忆一般,小心的回想着心理医生数次帮他尝试遗忘的记忆。
宋诗妍从未见过这样失落的楚宴深,疼惜的伸出手包住他紧握的手,她手腕处之前定制的手牌落在他的虎口处,随着她的呼吸微动,在他的肌肤上留下似凉似痒的触感。
“那天早上天很冷,妈妈哄着我去了幼儿园,我进大门前还闹着说晚上要吃糖葫芦。妈妈笑得很温柔,跟我摆手说再见,答应晚上和爸爸一起带我去吃烤鸭。让我在幼儿园坚持七个小时,时间一到,她就接我回家。”
似乎触及了儿时最温暖的记忆,楚宴深垂着头,眼泪径直落在宋诗妍的手背,她的手颤抖着,这是她第一次看见男友哭。
楚宴深的声音哽咽:“可是她食言了,我在幼儿园等了很久也不见她和爸爸来接我。那天晚上我第一次见到爷爷,爷爷将我接回老宅。我很不习惯,闹着要见爸爸妈妈,爷爷见我哭闹的厉害,又不肯吃喝,不得已将我送回到爸爸身边。”
宋诗妍意识到,这就是灾祸的开端,屏住呼吸,静静等他调整好情绪。
“爸爸原是个极英俊高大的男人,可是再见他时,他胡子丛生、双眼红肿、两颊凹陷,连站立都需要人搀扶。那时的我太小,并不懂死亡的含义,只知道灵堂里黑白一片,妈妈的照片也变成了黑白色,很多人都在哭。我怯生生的站在爸爸身边,来吊唁的每个陌生人都惋惜的看着我。我被这种气氛吓坏了,闹着要见妈妈,我的哭闹唤醒了已经宛若行尸走肉的爸爸,他抱着我,哭个不停,险些将我勒昏过去。”
楚宴深的背脊紧绷,肌肉将衬衫崩出明显的形状。宋诗妍疼惜的轻拍着他的背脊,试图缓解他紧绷的情绪。
“爸爸一下子垮掉了,爷爷不得已将我们父子接回老宅照料。我渐渐习惯了没有妈妈的日子,可爸爸却始终过不去这个坎。他总是不时从老宅冲出去,在妈妈的墓碑旁一呆就是一整天。爷爷很怕爸爸走极端,所以找人寸步不离的守着他。”
宋诗妍见男友有些情绪失控,干脆整个身子覆上去,将他搂在怀中安抚。
“这样的日子大概过了一年,爸爸似乎已经渐渐接受了妈妈的离世,又变回了那个意气风发的男人,甚至还能像正常人一样去公司上班。爷爷看到爸爸的改变很欣慰,逐渐放松了警惕,撤回了看守爸爸的人手。可所有的平静都在一个深夜戛然而止,爷爷出差那天,爸爸打开了浴缸的水龙头,用他背着人买的锋利刀片结束了他短暂的一生。”
宋诗妍本以为他父母早亡,会是因为交通事故或是其他意外,谁知竟是殉情这样惨烈的缘由。
她震惊到不知该如何接话,组织了很久的语言,才试探地问:“你呢?那时的你还好吗?”
这个故事的主角一向都是他的父母,所有知道这个故事原委的人都在感叹他父母忠贞的爱情和悲惨的结局。
只有阿妍更加在意这个故事里毫无决定权,被命运推着走的无辜稚子,会最先关心他的感受。
“爷爷不在,我夜里睡不安稳,抱着玩偶到主卧找爸爸讲故事。刚踏进卧室,我的脚被血水浸湿,那时的我没意识这意味着什么,懵懂的推开浴室的门,看到了浴缸里头已经浸泡在血水里的爸爸。我爬上台阶,关了水龙头,爬进浴缸里想把爸爸拉出来,却因为体力不支一次次滑倒在浴缸里。我怕极了,哭喊着求救,却始终没人来帮我。最后迫于无奈,我挣扎想爬出浴缸找人来救命,却从台阶上摔落,磕到头昏了过去。”
宋诗妍皱着眉,她不敢想那时年幼的宴深是多么绝望,骤然失去母亲,又亲眼看着父亲溺毙在浴缸,明明想要施救,却无能为力,那种愧疚感和恐惧感无法轻易摆脱。
难怪他在采访中从不肯提及自己的父母,自入圈以来就将自己的家世与过往尽力封存。
“够了,不要再想了。”
宋诗妍心疼的将头和脸贴着楚宴深的脸颊,将他紧紧抱在怀中。
她知道,她身为女友听到男友讲述父亲为母亲殉情的故事,应该感到一丝忧虑,这样的故事算得上凄美,可凄美的表象下,是太过执着的性格和处事极端的隐患,基因的力量是不可小觑的。
理智告诉她,她应该更加慎重、更加全面的审视这段情感。
可此时此刻,她抱着隐隐发抖的男友,看着他哭红的眼眶,听着他隐忍的语调,理智早已断了弦。
她好心疼,她不敢想象他是如何忘记父亲过世那晚的画面,又是如何在流言蜚语中独自熬过艰难的岁月。她此刻跟着他泪流,恨不得穿过岁月的长河抱一抱年幼的他。
“宴深,对不起,让你想起这样痛苦的回忆。”
楚宴深闭上眼睛,泪水从他的脸颊划过,他反手握住女友的手腕,就像握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那晚被搭救后,他昏迷了三天,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昏沉之时,他听见小姨和爷爷在剧烈的争吵。
小姨饱含哭腔地嘶吼着:“我要带走他,我不能让宴深生活在你们这样的家庭。”
可爷爷也不肯让步,语气冷的可怕:“不可能,宴深是宗桓的儿子,我们楚家的血脉,我绝不允许任何人从我手中将他夺走。宗桓不在了,我会亲自看护他。”
“你把楚宗桓养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他这些年对我姐姐死缠烂打、强取豪夺,监视她、限制她的人身自由,他用爱绑架我姐姐,直到她彻底认命。如今我姐姐死了,他居然还不肯放过她。难道你要把宴深也养成那副鬼样子吗?”
后来情绪失控的小姨被人带走了,他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见过她。
他苏醒后,睁开眼看见红着眼眶的爷爷坐在病床边,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向来冷硬的爷爷露出焦急的模样,他一把握住他的手,关切地问:“宴深,你还好吗?你......还记得那天发生了什么吗?”
爷爷通红的眼眶和焦急的神情,以及半梦半醒间小姨近乎绝望的嘶吼,让他第一次说了谎:“我不记得了。”
爷爷先是一楞,随后按铃唤来了大夫,听到大夫说他应该是为了保护自己,身体选择性的遗忘了那段记忆。
那天爷爷如释重负的神情,他永生难忘。
爷爷很快将他带去了北方,彻底切断了他与小姨的联系,再也不许任何人在他面前提及他可怜的父母。
而他也像父亲选择自我了断前一样,娴熟的伪装着,装做无事发生。
他知道,小姨根本撼动不了爷爷分毫。如今他已经无依无靠,想要活下去,想要拥有自由,只能依附爷爷,做一个听话的“好”孩子。
好在他聪颖非常,学习名列前茅,情绪稳定,全然不似父亲少年时的偏执与疯狂。爷爷似乎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将他作为继承人悉心教导,只盼望将他像一个正常的孩子一般养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