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难得地兴奋起来,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见了尹荷,我也有点向往外资律所的生活。不过我知道外资律所招人要求很高,连北大法学院的都要尖子才能进得去。你说我这种普通学校的半吊子,要不要也去试试申请,凑个热闹?”
林延转过身,澄黄的屋顶灯打在他身上,镜片反光,乔安看不清他的眼神。
“你吗?”林延说。
“嗯。”
林延嗤地轻笑一声,乔安还没反应过来那个笑容的意思,林延就问:“还做吗?”
乔安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哦…”
她有点失望。
自然是要做的,因为乔安很少拒绝林延的要求。但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忽然想到其实林延从来没有关心过她的未来。他们对未来的畅享,永远都是围绕着林延。他要做投行,进哪个组,做什么项目,怎么升级,什么时候跳槽…至于乔安以后做什么,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讨论过,连乔安自己都有点忘记了。
其实乔安的条件并不差。她学校不错,成绩拔尖。帮学校老师做助研,发表过文章。几段实习也都可圈可点。
仔细想来,外资律所并不是她触不可及的。她的未来,可能比林延更值得期待。
睡下还没有几个小时,林延就起床了。乔安揉揉眼睛,看到天色还很暗,连破晓都没有到。
她迷迷糊糊地问,“怎么起那么早?”
林延背对着她穿衣服,说道:“要回公司。”
“这么早?”乔安惊叹,“去做什么?”
“有急事。”林延简短地说道。
林延动静很大,乔安也醒了。她坐起身来,看着林延穿衣洗漱。熟悉的不安全感一点点归位,她感觉房间里面气氛不太好。直觉地,她觉得又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是她又一时间想不出到底是什么。难道是前一天过于得意忘形吗?她看着林延急匆匆地收拾行李,心里有点慌。
“你收拾行李做什么?”乔安问。
林延说:“有急事,要出差。”
“去哪?”
林延顿了顿,答道:“项目有保密要求,我不能说。”
不多久,林延早饭都还没有吃,就急匆匆地走了,防盗门被大力撞上,林延的脚步在走廊里渐渐走远。乔安拉开窗帘,外面还是一片黑暗,路灯亮着,只在最远的天边有一点点亮色。她从六楼往下看,看到林延打上一辆出租,急匆匆地走了,红色的车尾灯在夜色里很刺眼。
连着好几天的时间,林延都没有回家。
不安感一点点蚕食着乔安的理智。她几次联系林延,林延都说在忙,连觉都没得睡。林延这样说,她便不敢打扰,只能自己在出租屋里,不断地胡思乱想。为了打发时间,她把所有能找到的外资律所实习职位都申请了一遍。
最后一个申请递交出去,她听到了钥匙开门的声音。林延回家了。
他满身的酒气,脸上泛着酡红,不知道喝了多少。一进门,行李箱和提包丢在地上,他把鞋子蹬掉,瘫在沙发上。
“怎么喝成这样!”
“应酬。”林延说,“我去洗个澡。”
热水器呜咽一声,卫生间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乔安因为林延回家而感到庆幸,自觉地把林延的鞋子码放整齐,把他的手提包和行李箱都放好。林延的手机和钥匙丢在门口的地板上,乔安捡了起来。
手机界面没有锁屏,乔安拿起来就看到了微信聊天界面。最新的一条信息是别人发给林延的,道:刚分开就又想你了
乔安感觉心里有什么碎掉了。
她仔细看了看,聊天对象是一个叫夏夏的,百分之百是个女生。再往上看,可以看出来她一直和林延在一起,两个人对话就像情侣一样,有日常的交谈也有轻佻的调情。
控制不住地,她开始往上翻。可是聊天记录似乎没有尽头。林延不是每一天都和她在一起吗?到底为什么会和这个叫夏夏的女生有那么多生活的痕迹!
卫生间的水声停了,不多久,林延走了出来。
第20章 酸汤鱼的滋味
这不是第一次乔安在林延的生活中发现其他女性的痕迹。
乔安看着他,愤怒像是煤气灶上的火苗,吐着蓝森森的光。她问:“夏夏是谁?”
林延欣赏着她的表情,说:“一个同事,怎么了?”
乔安冷笑一声,说道:“这个夏夏在想你呢!”
林延无所谓地笑笑,道:“她可真无聊。”
“无聊?”乔安的音调一下提高了,“你和她无时不刻都在聊骚。你管这叫无聊?”
林延把毛巾挂在肩上,悠悠然去厨房倒了杯水,喝了一口,轻描淡写道:“不然怎么办,和同事总不能搞得关系很僵。”
“那人与人之间基本的距离总是要有吧!”乔安怒道。
林延说道:“她是正式员工,我是一个实习生。她给我个差评,我这份工作就没了。你说我能拿她怎么办?”
“彼此尊重,保持距离。这很难吗?”乔安忍不住加重语气,重复道:“很难吗?”
“我不想和你吵。”林延颓然坐在床边,“你知道我这几天是怎么过的吗?我都要累死了。不是什么人都能像你一样,呆在家里,时不时出去学校上上课,去北大听听阳春白雪的讲座。世界上多的是脏活累活,总有人要去做。”
乔安问:“你什么意思?你说清楚点!”
“我为什么忙成这样,每天睡不了几个小时,人家说东我不敢往西,你还不明白么?”林延抬起眼望着她,“我都是为了你,为了我们能有一个未来。”
“我从来没有要求你这样。”乔安说。
“没错。因为你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想。生活有多难,根本不是你能想象的。你都已经读研了,还是随波逐流。别人做什么,你也做什么。你对未来没有一点点规划,走出一步,都不知道下一步在哪里落脚。”林延说:“不过,这也不怪你,要怪也只能怪我惯坏了你。”
乔安说:“我从来没有要你养我的意思!我也可以努力啊。”
林延看到她语气软了一些,便伸长了手臂把她揽在怀里,道:“但是我乐意惯坏你啊。我不想让你受苦受累。这份苦我一个人受着就够了。”
他又花言巧语地安慰了几句,夏夏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过了一阵子,乔安发出去的实习申请逐渐有了零星的回音。
这是一个过五关斩六将的过程。
第一关是简历关。乔安发出去了几十份申请,收到的下一步面试或者笔试邀请只有个位数,没有回音的自然就是败在了简历不如人。
接下来,一轮轮的面试、笔试、群体面试、HR面试…
最终乔安拿到了一个实习offer,是一家中流的英国所M&M。让乔安高兴的是,M&M的北京办公室和方信证券在同一栋办公楼。她感觉好像和林延的距离又近了一些。
她迫不及待想把这个消息告诉林延。
那天林延下班很早。回到家,他把书包随手丢在地上,去厨房找冰饮喝。乔安从他身后抱住了他,拖着长声撒娇:“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
林延转过身,表情有些阴晴不定。他问:“你不高兴?”
“没有。我特别高兴!”乔安说,“我有一个惊喜要告诉你。”
林延喝着可乐,点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乔安说:“我拿到offer了!是M&M的offer――我知道,他们可能不是最顶尖的外资所,但是对我这种背景来说,能拿到offer已经是喜出望外了。”
“嗯。”林延从鼻子里出了个气声,若有所思,“这家所,感觉根基也不算很深,业务似乎也没有什么特长。”
“你猜M&M的办公室在哪?”乔安笑道,看着林延不搭腔,她只好自问自答,“在国贸一期!以后,咱们可以一起上下班了!”
“恭喜啊。”林延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只可惜,以后我怕是不能和你一起上下班了。”
乔安一时间不明白他的意思,问:“你们办公室要换址?”
“不,方信证券还在国贸一期。”林延说,“不过我以后不会再去方信证券了。”
乔安静静地看着他,半晌,才小心地问:“实习期结束得这么早?”
林延说道:“不,他们把我炒了。”
“可是你那么辛苦…”
“没办法,被关系户顶了。”林延说,“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酷。你看你,还一副很天真的样子。你真是什么也不懂。”
“那…”乔安觑着林延的脸色,她能感受到林延周身散发出的烦躁和郁闷,因此不敢贸然说话。
林延勉强笑笑,说:“不扫兴了。今天陪你庆祝。”
“那你以后怎么办?”
林延耸耸肩,道:“再找工作呗。反正还有时间。”
林延的时间并不多。他的研究生项目只有两年,马上要毕业。这个关头,各大公司的校园招聘早就结束了。他只好海投简历,收到的回音寥寥无几。
最后,林延去了四大会计所中的一家,当了一名审计师。月薪八千五,还不如乔安的实习工资高。
虽然工资只有八千五,但是审计师工作量繁重,忙起来也是日夜颠倒,夙兴夜寐。乔安开始实习后,两个人都忙,出租屋好像变成了一个临时聚点。疲惫一天以后,洗个澡,稍微睡几个小时。第二天一早,又各奔东西。
一个周五,乔安难得不忙。M&M的合伙人临时起意,请组里几个同事一起吃饭。大家就近在办公楼里订了一家贵州菜。临时订位,只订到了大堂位,但是大家兴致高涨,欢欢喜喜地一起去了。
一进门,乔安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边桌位的林延。
林延对面是一个女生,年纪很轻,肤白貌美,穿戴很讲究。
“乔安,坐啊!别客气!今天老板请客!”看到乔安发呆,同事招呼着。他们订的大桌恰好在林延旁边。林延的目光扫过他们,不带一点感情,好像乔安只是一个不起眼的路人。他向对面的女孩子笑了笑,道:“不好意思,没有订到包房。这里有点吵。”
“没关系。”对面的女生家教很好,听上去温柔体贴,“我听伯母说,你现在做财务方面的工作,蛮辛苦的。能抽出时间出来陪我吃饭应该很不容易。”
林延道:“现在的工作,确实有点身不由己。但是你能赏脸出来吃饭,我也受宠若惊。我本来以为,你这么好的条件,年纪又小,对相亲多少会有点抵触。”
女生脸红了,低下了头,说道:“一开始我妈和我说的时候,确实不太愿意。但是…”
林延笑着说:“这有什么,这多正常。你在学校里,生活丰富,和同学在一起开心。我要是你,也不会愿意跑这么老远,来见一个无趣的老男人。”
“你不要妄自菲薄。”女孩子说,“我现在就是奇怪,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也会需要相亲。”
“我的交际圈很窄。”林延垂下眼帘,“一直独来独往,这么多年都习惯了一个人。我父母拿我没办法,这才逼着我来相亲。”
“喂,乔安,你想吃什么?”同事大力拍了拍乔安的肩膀,“别总是坐在边上发呆,好不容易老板请客,挑贵的点哦!”
“我都好。”乔安勉强笑笑,“最近减肥,晚上少吃点。”
“你都这么瘦了,还减!”同事嗔怪,“还让不让我们活了!”
“就是,乔安你今天必须多吃点。”老板看着菜牌,“唔,这家的酸汤鱼是招牌,味道很特别,是必点菜。”
几个人叫了一桌菜。贵州菜重辣重麻,每道菜的红艳艳的,看上去鲜亮,吃起来过瘾。乔安年龄最小,又是实习生,大家很照顾她,不停地给她夹菜。酸汤鱼上来,组里的senior率先给她盛了一碗汤,一定要看她喝下去。目光灼灼地问:“怎么样?好喝吧!酸不酸。”
“酸。”乔安脸都皱了起来。
“哈!”senior一拍手,“酸就对了!就是要的这种酸味。”
他们吵吵闹闹的,隔壁桌正在约会的女孩也好奇地望过来。林延看了一眼,问她道:“那道酸汤鱼似乎不错,你想尝尝吗?”
女孩还没说话,他就已经招手叫服务员,“加多一份酸汤鱼。”
“不用破费啦。”女生有点嗔怪着,“我刚刚就想说,点的已经够多了,这怎么吃得完。”
“贵州菜,精髓就是要酸。你如果没吃到这酸菜鱼,今天就算是白来一趟了。”林延笑着解释,“再说,我看你眼馋隔壁的鱼,一直巴巴地看着。如果不帮你点一道,恐怕有点不人性。”
女生说:“我只是觉得他们那一桌很热闹。你们平时也会有这种同事聚餐吗?”
“我的交际圈很窄。”林延说道,“我和同事就只是同事而已,我比较注重人与人之间保持距离感。”
“这样啊。”女生说道。
林延道:“是的。在工作场合,边界感很重要。如果处理不好,没有人会尊重你。”
“嗯…又学到了。”女生乖巧道。
林延笑道:“你和我一起没必要拘谨。”
“我只是觉得你似乎懂很多。”女生说道,“我什么也不懂。”
林延道:“一张白纸,是最好的状态,因为有无数种可能。”
乔安正竖着耳朵听着,服务员站在她身后,道:“让一让,上菜了――干锅牛肉。”
干锅牛肉也是招牌菜。菜式设计得很花哨,用蜡烛点了小炉,干锅端上来,咕噜噜地冒着热气。服务员不知加了什么,只听见刺啦一声,锅里一下就沸腾起来。乔安坐在一边,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也被架在火上烤着,刺啦刺啦,所谓“煎熬”一词,大概就像这干锅一样。
乔安晚上回到出租屋的时候,林延还没有回来。她没有开灯,就在黑暗里等着。秋末初冬,窗外北风呼啸,枯干的叶子摩擦着地面,发出萧索的悲声。悲声――乔安想,是快要结局了。
门锁转动,是林延回来了。他一进门就开了灯。灯光是澄黄色的,带着一种温馨的错觉。在乔安刚刚来北京上大学的那年,冬夜走在街上,看着居民楼里的万家灯火,也曾幻想有这样一盏灯属于自己和自己的爱人。但是此时此刻,乔安第一次发现澄黄色的灯光也可以是冷的。
林延若无其事,道:“今天晚饭点多了,给你打包了酸汤鱼。”
乔安简直想笑。她问:“你甚至懒得和我解释一下吗?”
“解释什么,你不是都知道了。”林延习惯性地开冰箱找冰水,寒冬腊月他还保持着这个习惯,他说:“那个小姑娘就是家里安排的相亲对象,和我没可能。我只是出于礼貌见一下,吃个饭。”
“我看她很喜欢你。”乔安一语点破。
林延“啧”了一声,道:“她喜欢我,又有什么用?她才上大二,比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的年龄还要小。”
“是,我猜你可能已经没有耐心,从头骗一遍了。”乔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