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明诚目光在谢茉精致清丽的五官上流连一圈,在经过眉眼的时候多停留了半秒。
眼神微起波澜。
卫明诚转头,稍稍凑近圆脸姑娘,问:“同志,你们内部有预留的吗?”
啊?
谢茉鸦羽似的睫毛一颤一颤的,反应几瞬,微抿着的唇角,弧度便一个劲儿上弯。
这让谢茉想起和卫明诚相亲那天,他在车上递过来的那包小麻花,当时她见饭店供应小麻花,本打算买一包回去当工作点心,若是不及饭点饿了,填补填补。服务员也说了售罄,她不大在意地放弃了,却不想饭后回家的路上,卫明诚变戏法似的将一包小麻花呈到她眼前。
那时虽有揣测,却未归根究底。
现如今情况类似,她这回可以亲眼目睹卫明诚“变戏法”的诀窍。
圆脸姑娘瞅瞅卫明诚,又瞧瞧笑意盈盈的谢茉,几不可见地点点头。
卫明诚侧过脸,双眸低垂,温柔地注视着谢茉,话却是对圆脸姑娘说的:“不知道你今天听公社广播了没,我爱人谢茉同志写的稿子在地区获奖了,我们来食堂庆贺庆贺,她想吃这菜很久了,今儿好不容易碰上,又是这样特殊的日子,麻烦你尽量帮我们想想办法,好吗?”
谢茉:“……”这算一本正经地秀嘛?秀老婆,秀恩爱。
谢茉手指蜷缩又放松,放松再蜷缩,以此来控制情绪,唇虽抿着,但弧度上翘,但好歹把险些冲出嗓的笑音抿化在舌尖。
那边,圆脸姑娘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瞪得比十五的月亮还圆,脸兴奋得寸寸染红:“谢同志,你可真厉害!”
说着,她眼尾余光瞟见一脸柔和笑看谢茉的卫明诚,不仅感叹,卫营长果然是个名不虚传的媳妇迷,原本那么冷硬的军人,在媳妇跟前竟这么温柔体贴,反差如此显著,小姑娘一颗心“扑通扑通”地化成一滩温水,脑袋一热,她便一口应承下来:“你们稍稍等一会儿,我去后厨问问,我记得留了三四份,一定匀一份给你们。”
卫明诚赶紧温声说:“多谢你了。”
谢茉也灿然一笑,称赞她:“同志,真的太感谢你了,你真是人美心又善,认真又负责,一心为群众解决问题,为人民服务。”笑容比春风还要和煦,比春阳还要烂漫。
圆脸姑娘眼睛亮晶晶的,脸蛋儿红彤彤的发光:“这是我应该做的,你们太客气了。”
圆脸姑娘去后厨没一会儿,便带出一份热气腾腾的土豆炖牛腩了。
浓郁的香气差点冲弯谢茉的腰——她的笑就被压下去过,这会子已泛滥成灾。
夫妻俩合伙“炫耀式求助”,谢茉从没见过卫明诚这样,印象中,卫明诚在外头一直表现冷峻,话不多,更甭提说软化了,今儿托赖她这馋嘴,开眼了。
她自己也是头一回做这样“厚脸皮”的事,太好笑了,强忍不笑出声。
转身的功夫,正听见朝外走的一个女同志拧眉和身边男同志说:“啊,土豆炖牛腩不是没了吗?”
她一脸惊奇:“他们这是刚打的吧?你刚才是不是糊弄我?嫌这菜贵,就骗我菜卖光了?”
男同志举起双手喊冤。
瞧模样,这是一对新婚小夫妻。
“那为什么她晚来了还能吃上?你不要给我……”
两人吵闹声渐远,谢茉忍不住抿嘴笑。
她为什么能吃上?那是因为她有个会疼她的男人,他会想尽办法满足她的任何要求。
“辛苦你了。”坐下后,谢茉笑得乐不可支。
平日多端肃的一个人啊,今儿为了她这一口吃的,人设都摇摇欲坠了。
谢茉抖着肩膀,哆哆嗦嗦夹了一大块牛肉放进卫明诚碗里。
卫明诚挑了两块软烂的肉块“回礼”。
两人相视,均情不自禁笑。
一个浓眉朗目,笑意粲然。
一个绣眉水眸,笑容暄暄。
熟识的人本来想过来打招呼,见到这一幕便歇了心思:没眼看没眼看……
这两口真够可以的,谁家结了婚的夫妻像他俩这样的,他看着都臊得慌,腻味死了。
“腻味死了”的俩人一无所觉,谢茉正问卫明诚之前买小麻花的经过:“你当时怎么说的?”
卫明诚记忆超群,略一思索便道:“我见服务员说买完那会儿眼神犹疑,就猜他们内部人员预留了,回去一问果然如此,于是拜托服务员帮忙牵线从后厨一位师傅手里匀来一包。”
谢茉笑眯眯:“我还以为你会说,相亲对象闹着要吃,不然相亲就黄了。”
卫明诚微一提唇,说:“你不是那样的人。”
顿了顿,他又温柔笃定地说:“不会黄。我不会让黄了。”
哼~
谢茉飞了卫明诚一个白眼。
将卫明诚的话踢踢捡捡,谢茉得出结论:“所以,你用的美人计。”
他只要用那双深邃的眼睛注视一会儿年轻服务员,再用他那低沉磁性的声音,俊脸诚挚地攀问,自会称心如意。
卫明诚一口被呛住。
他冤枉。
谢茉哼哼。
卫明诚兴许没刻意撩拨,但无心的撩拨也是撩拨。
陈芝麻烂谷子酿造的老陈醋,几次主动夹菜添饭之后味儿就散尽了。
吃过饭,慢慢悠悠朝家走。
血糖升高,谢茉整个人懒怠怠的,卫明诚配合地放缓步子。
倏地,卫明诚停下脚步,谢茉朝前走出两步才察觉身畔那人不见了,回头一瞧,卫明诚站在一块大石旁,低声说:“我背你回去。”
谢茉怔住。
夜幕一寸寸朝下染,蓝天和流云渐渐被侵袭,天幕乌蓝,云朵儿被暗黑吞噬,唯一幸存的那朵半遮半掩着斜挂的净月,不远处的杨树树梢儿镀了一层薄薄白光。
浅淡的光在卫明诚英朗立体的五官间投下一片片或勾连或孤立的暗影,他深邃的眼眸却迎着光,亮得惊人。
谢茉缓缓回神。
背她?
谢茉眼睛下意识四下逡视,前后空无一人,妇人喊叫声、孩童笑闹声、男人朗笑声、狗吠声……远远飘来,衬得两人所在这一方小天地格外静谧。
谢茉思维迟滞,还没想清楚要不要答应,可身体比脑子快,待反应过来时,她已经站到大石上正朝卫明诚背上趴去。
顺势环住卫明诚的脖子,谢茉的嘴角一直翘着。
卫明诚肩背宽阔,趴在上头让人尤感安稳,谢茉忍不住一歪头,把脑袋嵌进他肩窝里,随他步调轻微颠簸,上上下下间,困乏慢慢被颠散。
“卫营长——”谢茉有精神头闹腾了。
卫明诚稍稍转头,茉茉的半张脸埋在他肩窝,均匀规律的呼吸吹拂在凸起的锁骨上,又温又轻。
感觉到卫明诚的注视,谢茉倏尔把脸完全从肩窝拔出来,目光熠然一闪,往前一凑,身体紧紧地贴在他背上,倩然一笑,挨着卫明诚耳廓,气息和轻柔的嗓音倾吐而出:“我问你个问题。”
卫明诚低声失笑,说:“嗯,你问。”
谢茉说:“我重吗?”
她一边儿问着,一边儿不老实地缩回一只环住卫明诚脖子的手,摸上他脑后发茬子,小幅度游动,那些硬且密的碎发在她掌心挠痒。
卫明诚声线低沉平稳:“我背得动。”
谢茉环紧手臂,探头去看卫明诚表情:“你现在顾左右而言他的功力越来越深了,我问你我的体重,你却回答我你力气大。你是理解错重点,还是……”
顿了顿,谢茉语调危险地补充:“你在暗示什么?”
卫明诚哑然失笑。
他胸腔闷闷的震动,震得趴在他背上的谢茉心口麻麻的。
鼻腔逸出一声轻而娇的哼哼,谢茉松开一只手,推了推卫明诚肩头,说:“再给你个机会,重新组织措辞。”
卫明诚思忖了一会子,勾勾唇说:“你可以说实话吗?”
谢茉:“……”这是要给一个让她不虞答案前的铺垫吗?
眯了眯眼,谢茉还是道:“说。”
卫明诚说:“是重了点。”
谢茉一下子勒紧双臂,语调不紧不慢,偏给人咬牙切齿的意味:“你说我重了?胖了?”
卫明诚低笑。
居然还笑?
谢茉要抬手去拧他耳朵,就听嗓音染笑地说:“不是胖了,是重了,刚吃完饭呢。”
谢茉反应一会儿:“你!”竟然从头到尾都在故意逗她!
那个端严正经的男人还在吗?
谢茉羞愤,探手去揪卫明诚耳朵,卫明诚闪躲:“你太讨厌了!”
“别动,当心跌地上。”
“我要掉地上,你要负全责!”
突地,巷头拐进来一个中年男同志:“卫营长?”
笑闹戛然而止。
谢茉身形一僵,默默缩回手,挣扎着想要下地。
卫明诚定力却好得多,岿然不动,牢牢拖住谢茉,不让她下来。
他波澜不惊地稳步朝前走,和对面人自然地打招呼,在人狐疑地来回扫量背上的谢茉和他时,卫明诚神情坦荡从容,解释的话更说得气定神闲:“路况不好,我爱人刚才不留神把脚扭了。”
“哦哦。”老同志思想朴素,哪能想象某些年轻夫妻私底下如何会玩。他恍然大悟地收回视线,还热心说,“不要紧吧?不行赶快去医务室瞅瞅。”
谢茉装出赖赖的语调,说:“不大要紧,回去敷一下就成。”
卫明诚跟着说:“家里还有药油。”
男同志又跟两人说了两句路况问题,便挥手作别了。
待对方身影消失在视野里,谢茉再也忍不住,把脸埋在卫明诚肩头,笑得肩膀抖啊抖的。
卫明诚跟着低笑两声,问:“还要下来吗?”
谢茉摇头:“不要!”
卫明诚加快脚步,一路到家没再遇上其他人,直到被放进堂屋的椅子里,谢茉才从卫明诚背上撕下来。
“哎呦,我脚腕好痛,要卫营长揉揉才能好。”谢茉蹙着眉,装出一副痛苦模样,眨眨眼睛,笑意从眼眶溢出,弥漫到眉梢嘴角,尾音也被笑意泡软,糯糯的,撒娇一般。
卫明诚眸光一闪,暗光隐隐浮动。
“好,我给你揉。”说罢,不给谢茉退缩的机会,卫明诚一把把谢茉拦腰抄起来,大步迈向卧室。
“彭!”卧室门被拍上。
一阵窸窸窣窣,衬衫长裤掉在地上,腰带金属扣磕在床头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一会儿,门缝里又飘出两道相互交缠的喘息声。
连月亮都害羞了,悄悄躲到云层后。
***
周日,休息日。
卫明诚应邀和邢主任以及李源聚会。
谢茉重温一个人独处时光,骑车去农贸市场买回来一编织篮菜肉后,便泡了一杯茶,坐在午后的书房里读起书来。
“嘟、嘟、嘟。”
院门被敲响,谢茉从文字织就的焕丽世界中醒神。
收好书,谢茉快步去开门,门外是许多天不见的田红梅。
“卫明诚不在家?”田红梅捧着茶缸,啜了一口温水。
“有事去县城了。”谢茉含糊回了句,反问田红梅,“倒是你,怎么没跟郑有为一块儿?”
田红梅笑:“想你了呗。”
其实,是郑有为跟领导出差,田红梅循例到姑姑田嫂子家,没坐一会儿,受不了田嫂子念叨,躲来谢茉这儿。
当然,田红梅也早想找谢茉闲聊,联络感情。
闲聊嘛,想到哪里便聊到哪里,然后谢茉就从田红梅口里听到一则顾青青的八卦。
“孙营长爱人,叫顾青青那个,我上回见她跟姜大花有说有笑的。姜大花不还打过她家孩子吗?两人咋搅合到一起了?”
谢茉挑挑眉,接下来便听田红梅吐槽顾青青各种奇怪行为。
总结起来就一件事:顾青青在刻意讨好田红梅。
田红梅偏偏不领情。
用田红梅的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直觉惊人。
谢茉好笑不已。
提到姜大花,谢茉不由地想起小妞妞,孙营长并非糊涂人,有他镇着,顾青青该不敢十分苛待小妞妞和她俩哥哥。
天擦黑,卫明诚才踏进家门。
他一回来,谢茉且顾不上操心别人。
卫明诚一靠近,谢茉便闻到一股酒气,她抬起头刚想问一句“喝了多少”,却被他漆黑眸子吸走。
卫明诚眼神落在谢茉的脸上,极致厚重,又极致绵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