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位周阿姨的套路还真多呢。
谢茉拜服。
周阿姨的目光亢奋到冒火,今天这一趟实在太值了,意犹未尽,又止不住涌出浓浓的骄傲。
她可听老爷子提过几句卫明诚休假的原因,合军区的姑娘他都没瞧中,偏偏自己一介绍一个准,让这位结婚“困难户”动了那颗钢铁般冷硬的心。
这样的功绩,她怎么可能不兴奋,不骄傲!
周芬快速跟谢茉和卫明诚道别,骑上自行车一溜烟没了影。
她还赶紧回去跟老爷子汇报呢!
“你拿着?”卫明诚朝谢茉扬了扬捏指间的电影票。
谢茉微顿,错开目光说:“你先收着。”
卫明诚颔首,将票妥善放进衬衫上口袋。
两人不再多话,登上吉普车。
不一会儿,马路上出现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碾碎一地瑰丽霞光,朝黄昏落日的尽处行去。
***
说是饭点,谢茉俩人进国营饭店时,一楼大厅七八张桌只有三桌有客。
毕竟这时下馆子对普通百姓来说是个挺奢侈的事,除非请客或发生值得庆贺的重大事件,才会咬牙来这么一趟。
菜品刻在木板上挂在柜台后的墙上,两人商量着在十几道菜里选出三荤一素,卫明诚抢先把手里的钱票递给服务员。
谢茉也没给他争,倒不是她认为男士买单天经地义,是她不喜欢大庭广众之下跟人就账单归属而拉扯不休,她一贯奉行有来有回,这一回你请,那下回就由我请,既分明又不显生分。
这时候的十块钱能抵后世上千块,这一餐花去四块多着实是很奢侈的一餐了。
这个时代的物价让谢茉听着都感动,红烧肉一块二,酱牛肉一块八,白灼虾八毛,西红柿炒蛋一毛二,米饭两毛。
等菜端上桌,谢茉不禁感叹这时候人们的朴实。
每一道菜都用料扎实,掌勺的大师傅手上也是实打实的真功夫,味道相当好。
卫明诚见谢茉吃得高兴,却始终没去碰那盘白灼虾,忖了忖,他搁下筷子伸手捏了只虾便手指翻动剥起来。
谢茉正低眼逡视餐盘,忽然一只手伸到她碗沿,旋即一只被完整剥离了外壳的大虾滑入碗底。
谢茉微愕抬眼,就见卫明诚恰又拿起一只虾在剥,他的手掌虽宽,但手指修长灵活,三两下将一只虾剥得干干净净,然后手一转放进她碗里。
会主动观察并照顾女士的男人,必须给个好评。
谢茉笑盈盈向卫明诚道谢:“谢谢……”
来不及说更多,她是察觉到什么,蓦然转头。
果然,周围三桌的客人正有意无意地偷眼打量她跟卫明诚。
厅里面积不大,桌子放得相对紧凑,隔几桌也能看清对方眉眼动作。
瞧见谢茉回望过去,稍远两桌的几人尴尬笑笑就收了目光,只隔着一张空桌的中年妇女径直对上谢茉视线,玩笑打趣:“哎呦,你对象还给你剥虾呢,小两口感情可真好,刚结婚没多久吧?结婚时间久了可没这股黏糊劲。”
谢茉:“……”
面对一张热情朴实的笑脸,即使她的问题特没边界感,谢茉也实在反感不起来。
女人该是在等人,桌面上空空荡荡,只她手边一个茶杯,此时她端起茶杯喝了两口润嗓,接着便说起她刚结婚那会儿,她男人那是连洗脚水都乐意给她端,现在油瓶子倒了都不去扶,两口子为此掐了那些架都秃噜了一遍,包括两口子因为一双臭袜子打得头破血流,晚上一钻被窝又和好这种……带有特殊颜色的事也分享了出来,还美其名曰:“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并挤眉弄眼表示这是保持夫妻感情的不二绝招……
完了,还视线来回在她和卫明诚身上瞧,笑得意味深长,说:“你肯定明白的。”
她不明白啊。
“咳咳……”谢茉一口米饭差点呛进喉咙里。
卫明诚立马把水杯递她手里,手指蜷了蜷,到底克制住了起身替她拍背的冲动,只在谢茉接过水杯灌了一大口后,蹙眉关切问:“怎么样?要不要紧?”
谢茉脸颊咳出红晕,眼里更有泪花飚出。
察觉到卫明诚的盯视,她都不好意思看回去,只一味摇了摇头。
卫明诚却是不错眼地瞧她。
她眼帘低垂着,纤长的睫毛上挂着颗滚圆剔透的泪珠儿,像是淋了场晨间小雨的嫩芽,芽身最尖尖上那一滴泫然未落的雨珠儿。
被注视的时间有点长,谢茉以为他还在担心,轻咳一声回道:“谢谢,不要紧了。”
“啧啧。”女人语气里满是揶揄。
她倒也没坏心思,只是难得看见这么一对好相貌的小两口,不免激起她年轻的记忆,再加上本身爱说笑八卦,等人又无聊,于是话一出口就刹不住车了。
“……”谢茉怕女人抖露出更劲爆的内容,更怕她当着卫明诚的面再传授自己“御夫妙招”,笑说,“婶子,那什么……我们没结婚。”所以千万不要再无私分享他们夫妻间的亲密生活了,她替人尴尬的毛病也要犯了。
女人愣了愣,突然又一拍巴掌说:“没结婚呢?我看这男同志扒着饭眼里还不离你,必是好事将近了。”
卫明诚手上动依旧不疾不徐的,把最后一只虾剥完,瞟了一眼把头埋碗里,一副认真吃饭模样的姑娘,镇定自若道:“我在努力。”
谢茉猛然抬头飞了他一眼,被他黢黑深邃的眼睛逮个正着,视线一烫,她急急垂眼。
这猝不及防的明牌,让谢茉不知道怎么接话,或者该说点什么。
她这是被间接表白了吗?不是说这个年代的人都保守么?还是说军·人同志比较特别……特别的直接果断?
卫明诚端详几眼小姑娘绯红的耳尖,扬了扬唇角,眼底弥漫细碎的笑意。
女人等的人终于到了,她再分不出神关注谢茉俩人,两人享受了难得的清净。
两人间的气氛,尴尬中又缭绕着似有若无的暧昧。
谢茉加快挥筷的速度,专心对付卫明诚剥给她的虾肉,嗯……她只是不想浪费。
在这个物资匮乏的时代,任何浪费都是坚决不允许的。
谢茉胃口小吃得少,好在卫明诚胃口大,清空盘中所有食物。
走出饭店门口,天边已染上暮色。
谢茉面对瑰丽的晚霞,深吸一口气,身心通畅。
她刚要扭脸面向卫明诚,就听他说:“你稍等一会,我回去一下。”
谢茉点头瞧他回身又进了饭店。
她朝马路路沿走了几步,又转身仰脸瞧国营饭店的招牌,正当她努力辨认右下方的印章时,不远处传来一道女声——
“谢茉?真的是你。”
谢茉循声看向发声处。
是袁向红和其他几个不认识的男男女女。
“怎么一个人啊。”袁向红被几人簇拥着走在最中央,显然是这群人的领头,她抱臂踱步到谢茉跟前,忽然笑眯眯地说,“咱们那么要好,我和白江河结婚组建了新家庭,怎么忍心自己的好姐妹做孤家寡人,我一早就给你寻摸合适的对象,二力——”
她朝身后一招手,便招来一个高高壮壮,面相凶狠的青年。袁向红拍着这名叫二力的青年的粗壮手臂,热情笑道:“你看二力怎么样?他可是经过我精挑细选的。”还着重强调了“精挑细选”四个字。
那表情,那动作,特别有影视剧里妈妈桑那味。
谢茉唇角含冷意,送上门的脸不打白不打。
第016章
袁向红这两天正因谢茉气不顺。
外头这两天盛传谢茉作为她跟白江河的媒人, 他们俩人结婚时却把人落下了,话里话外透着责怪,觉得俩人“过河拆桥”、“吃水忘了挖井人”, 这话她听了虽然会不痛快,可不至于大动肝火, 但昨天她一个心腹跟班却躲躲闪闪地告诉她, 有些对她极不利的揣测正暗搓搓发酵。
在她一再逼问下, 终于从跟班口中拼凑出事情原貌。
原来上一则“过河拆桥”的流言传开后,有好事者提出个问题,大概意思是不管是相貌性情还是家庭工作,谢茉都强出她不止一头, 为什么白江河偏偏和她谈对象,除非白江河眼盲,或是她使了手段逼迫白江河就范, 白江河是个有目共睹的正常男人, 那么答案只剩后一个, 由此得出, 她心机深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不仗义, 不仁义, 心狠手黑……
接连几盆脏水结结实实泼她身上, 黄泥沾身似的, 她刮都刮不掉, 而谢茉呢?
谢茉被洗得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传言, 白江河之所以让谢茉递东西给她,是因为白江河对谢茉余情未了, 便找了这么个由头去见心上人,有她作为遮掩,谢茉也没猜疑白江河的用心,最后稀里糊涂地被人造谣和白江河不清不楚,着实无辜倒霉。
袁向红听得差点背过气去。
她不如谢茉了?!
这话直接戳了她肺管子,她平生最恨听人说。
虽然她还没找到流言源头,但从最终的结果来看,她已断定就是谢茉在背地里搞的鬼。
说来也巧,她气不顺和手底下人下馆子排解排解,罪魁祸首却撞到她手里,更巧的是,她特地替谢茉挑选的对象也在。
她知道以谢茉又清高又矫情的性子看不上二力,早早把二力推出来也会打乱她的计划,但那又怎样,她现在就是想羞辱谢茉,让她灰头土脸,让她羞愤欲死。
虚假的客套几近崩裂,袁向红心头火被恨意引燃,她要笑不笑地说:“外头都说你是我和跟白江河的媒人,我俩能成确实得亏了你呢,有句话叫‘来而不往非礼也’,今儿我也给做一回媒人,你不会不同意吧?你看,我把人都带你跟前了,我这人心实可不搞嘴上主义。”
“谁不知道袁组长对朋友最够意思。”
“就是,就是,袁组长有了好事从不忘咱们,咱们都承情,都感激。”
“总有那白眼狼,不识好人心。”一个留着**发型的年轻女孩子双眉一紧,义愤填膺地斜瞥着谢茉嚷,“明明是自己拿工作当借口,故意错过向红姐的婚礼,却反咬一口,到处宣传都是向红姐对不起她,就算真的故意漏掉她又怎么样,又不是什么牌面上的人,哼!”
谢茉睨了“**”一眼,冷冷丢下句“事实胜于雄辩”,便不再理她,这位明显屁股偏到天边,捧袁向红臭脚的顽固分子,给她解释再多都无用,谢茉才不去跟这样的小喽喽浪费口舌,擒贼先擒王。
谢茉掠了掠飘到颊边的鬓发,笑笑说:“我那算什么媒人,顶多算你俩感情的见证者。再说,做媒那是大妈婶子们的专长,她们各个老成练达,我可不敢自比。”
倏地,她探身拿眼在袁向红寡淡的五官上流连几圈,笑眯眯地跟玩笑似的:“即使你长得着急,可心态跟不上啊,你啊,还欠缺生活磋磨历练呢。”
“没有人生阅历托底,贸然做媒,容易凑出一对又一对怨偶。既然咱们要好,你自然希望我过得顺遂吧。”
“所以,你也别着急替人做媒,等哪天心态跟上长相了,再去给人保媒拉纤也不迟。”
直到谢茉最后提“着急”这词,袁向红才醒悟过来那句“你长得着急”到底是什么意思,“着急”等同于老相。
谢茉竟然说她长得老?!
袁向红自幼在意容貌,虽长相不甚出众,可也会得一句“清秀”的夸赞,和谢茉成为朋友后,在对方的衬托下,连这句“清秀”都没了,所有的溢美一股脑都跑到谢茉身上,到她这里就只剩下“乖巧懂事”、“老实听话”这类形容傻呆子的词。显而易见的区别对待,令她愈发在意相貌,对谢茉的嫉妒也渐渐凝成实质。
旁人说一两句她面部的不足,她尚且怀恨,更遑论谢茉这个她长久嫉恨的对象用一副戏谑的口吻当众嘲笑。
袁向红恨得心如刀绞,胸口剧烈起伏,黑沉着面色半晌说不出话。
谢茉眼角眉梢浸染笑意。
打脸么,不就是专找对方软肋戳,对方越在意,效果越响亮。
瞧袁向红已被气得面色酱紫,看来她没找错方向。
上次医院见面,她就察觉袁向红盯向自己时,浅棕瞳仁里会不自觉迸发对她这张脸的破坏欲。
袁向红费劲将火气稍稍压下去,一把扯住二力,皮笑肉不笑地说:“你放心,二力是我托一个做惯媒人的婶子介绍来的,我给你说说二力的情况吧。”说到这里,她语气中那股的咬牙切齿的凶狠才淡去。
她重重地出了口气,高声道:“现在最讲究家庭成分,在这一点上,咱们都比不上二力,人二力爸爸是烈士,祖上都是贫农,是伟大的无产阶级,真正好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