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直接走到赵老太太跟前,双臂稳稳当当架起她,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老太太您孙子行差踏错进了公安局,您来闹受害者可不占理啊, 本就是您孙子对不起人家, 咱们有什么事去公安局详聊, 您看成吗?”
“我孙子怎么就不占理了?我孙子从几个流氓混混手里把她救下,还不嫌弃她坏了名声,愿意娶她,再没比我孙子更有情义的了。”
她大孙子可跟她说了, 他要用以前戏文里英雄救美的法子给她拐回一个高门大户的孙媳,他计划的周密,但要是不走运败露了, 就让自己把事情闹大, 败坏这姑娘名誉, 让她没脸嫁别人, 这样兴许会让这姑娘松口保他。
钱成哭笑不得:“老太太您是不是记错了?流氓混混就是您孙子找的人,您孙子要三个混混配合他演一出‘英雄救美’的把戏诓骗人家姑娘, 幸好这位女同志机警跑了, 从头到尾连头发丝都没和混混和您孙子挨着, 人家清白着呢。”
“咱可不兴乱说, 污蔑、诽谤都是要抓紧公安局的。”
“倒是您孙子设局坑人、尾随女同志, 桩桩件件可都是明令禁止的。”
钱成又朝围观群众肃容道:“造谣、传谣后果严重是要吃牢饭的,希望各位不信谣, 不传谣!”
听了公安同志的话,众人恍然大悟, 被愚弄的羞恼冲上头,也不管老人家情态可怜了,不留情面讥嘲起来。
“原来是瞧上人家姑娘,人不愿意就用下作手段逼人就范,被戳穿了还不消停,打着坏人清名无奈屈从的盘算,真是卑鄙无耻!”
“瞧这老太太的模样,就知道她孙子长得铁定不好看,癞·**想吃天鹅肉,这姑娘长得这么俊俏,配她身边的军人同志还差不多。”
赵老太太听见这话却像打通关窍,恶狠狠刮了眼谢茉和卫明诚,一双浑浊的三角眼骤然清明,高叫道:“我说这丫头怎地舍得不嫁我孙子,原来是另攀高枝去了,你这水性杨……”
“老太太!”
钱成眼见卫明诚的脸色黑成锅底色,立马堵住赵老太太即将脱口的难听谩骂,卫明诚这混小子和这位谢茉同志的关系明显不一般,他要是动了真怒,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他的桀骜大胆自己当年深受其害,绝不想再体验一遭。
“谢茉同志从未与您孙子谈过对象。”钱成沉声道,“我再重申一遍,您孙子单方面谋算谢茉同志,事情败露才被抓走,您再污蔑谢茉同志我就要带您回公安局了。”
赵老太太“噢”的一声,指着钱成的鼻子便骂:“你抓我,你抓我啊,我一个老太太说句话犯法了?”
她手指戳戳钱成,又回头一蹦点点卫明诚:“你们和这个当兵的是一伙的吧?要不怎么话里话外向着他俩,还来吓唬我。”
“噢,这丫头他爹是市长,市长闺女勾三搭四就不兴人说了,你个狗腿子舔人家堵我嘴,市长又咋了?我老太太不怕!”
“那你知道我儿子是谁吗?机械厂厂长!我儿子不归他管,我儿子上头有人,市长我们不都怕,你一个上不了主桌的小公安还敢拉我偏架,我儿子一句话就能把你撸下去,砸了你的铁饭碗!”
钱成气笑了。
正当时,远远驶来两辆车在街口停下,男同事和两个领导模样的人从打头那辆车中走下来,赵光耀紧跟着从后头那辆的车里钻出来,脚还没着地便忙不迭小跑向两位领导,除开第二辆车中又下来的三人,又陆陆续续围拢几个骑自行车赶到的人,一行人以两位领导为首,浩浩荡荡朝市报门口走来。
余光瞥见这一行人,谢茉垂眸略一思忖,朝赵老太太挪前两步,脸颊涨红,虽是反驳,但却格外气虚:“你在说大话。”
赵老太太得意,以为谢茉被她话震住了,不由地得意道:“我儿子的关系可是直通中·央。”
谢茉暗掠一眼已到人群外围的领导们,继而垂头像是被吓住了,不过仍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低着头声音也压得小小的说:“吹牛谁不会,你连人领导的名字都说不上来,随扯两句吓唬人而言……”
赵老太太以为谢茉彻底怕了,再威吓几句就会妥协,于是拍开一脸惶急的儿媳妇,提高嗓门道:“谁说我不知道,那领导姓姜,现在正跟我儿子喝酒呢。人领导器重我儿子,这次专门下来指派我儿子当书记的,书记这官可比你爸大。”
“娘!你说什么呢?”赵光耀战战兢兢跟在领导身后,一靠近就见老娘这话,当即惊出一身冷汗,再顾不上其他,慌忙跑去呵止,生怕她再说出什么要命的话。
被赵光耀冲撞的众人一脸错愕,他们竟未察觉身后又凑上这么多人。
这是因为这一伙人各个面容肃穆,噤若寒蝉,行动间闹出的响动极轻,是以他们的靠近,并未让沉浸在赵老太太的吹嘘里的围观众人发觉,只赵新路他妈看见了,着急忙慌去拉婆婆,却被赵老太太一扬手挥开。
赵新路他妈在家本就是不受待见的受气媳妇,被婆婆三角眼一斜心头发憷,再度鼓起勇气时,却为时已晚,婆婆秃噜完了,男人和领导也都听着了。
赵老太太背对人群,没发现人群的异样,更为感受到气氛的沉凝,她瞅见赵光耀,气势立涨,一把扯住儿子:“光耀,你来的正好,让你当书记的那个姓姜的领导叫什么来着,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开开眼!哼,她爸算老几啊,你以后可是书记,这坏了名声的丫头嫁我大孙子那都是高攀,要不是我大孙子就看上她了,我才瞧不上呢。”
她又指了指钱成:“这个小公安势利眼,拉偏架,还狗胆包天说要抓老娘进公安局呢……”
“别说了!”赵光耀浑身发抖,气恼老娘的胡言乱语,又惧怕这些话全被领导听见了,稍一想想随之而来的影响,他就眼前发黑,因此语气不自觉便冷厉起来,“你瞎说啥!职务任命调动都要经过组织严肃讨论的,不是谁的一言堂。领导们还在考察研究,书记一职尚未任命。”
不管如何,先把姜领导摘出去,这是自己的靠山,不论是安稳度过眼前的危机保住目前的职位,还是日后的高升,都离不开对方的提挈。
一听这话,赵老太太马上急了:“咋又不把稳了呢?你前天不还说姜领导收了你送的礼,给你透信说这事十拿九稳了——”
“娘!”赵光耀暴喝。
他整个人如坠冰窖,赵老太太这话阻绝了他一推三六五的借口,大义灭亲都脱不干净。
忽然,他看见缩在人堆的媳妇,事已至此……他眼里猛地冒出股凶光,一巴掌甩了过去,叱骂:“谁让你带娘出来的?她老糊涂了,认不清人记不住事,还会胡言乱语,不是让她平日在家修养,少出门么,你怎么把人带出来了?”
赵新路他妈被从天而降的一巴掌扇懵了,哆嗦道:“我没,是娘她自己……”
“啪、啪”又是两巴掌,把她辩解的话语又扇回嘴里。
赵老太太也被儿子突然的暴力吓懵了,喏喏道:“光耀你这是干嘛,你媳妇……”
赵光耀不想再听赵老太太开口说任何一句话,他定定注视着她说:“娘您老糊涂了就别随便出门了,外面乱,走势怎么办,我现在就让桂芬送你回去。”
这是他目前为止最好的选择,一个脑子糊涂的老太太,说什么都当不得真,不管怎样,总要先保全自己。
他把愣怔怔的赵老太太推给媳妇,走到两领导跟前讪讪又难为道:“我老娘今年七十多了,上了年纪脑子糊涂,总是记错事,张冠李戴的,她都是胡言乱语,您们别计较。”
姜领导黑沉的面色像是能浸出水,他轻飘飘刮了一眼赵光耀,却惊骇得赵光耀心脏差点跳出嗓子眼。
张领导嗤笑一声:“这次下来考察情况,简直令我大开眼界,就我们方才的所见所闻看来,赵厂长不适合担任机械厂书记,书记主抓思想建设,但你们家,上到你母亲,下到你儿子,行事作风方面都有问题,大问题!思想更是走偏路线,要严厉纠正。有些人口号喊得响,但做起来却正相反,依我看还是换个更清闲的岗位冷静冷静吧。”
姜领导面色黑青,一言不发。
老太太刚指认他收礼,他哪还能顶风替赵光耀说话。心里却不住暗骂赵光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管不好儿子老娘,还连累了他。必须尽快和这般拎不清的人切割清楚!
赵老太太反应过来,一张老脸骇得惨白,颤颤巍巍挪到张领导跟前,扯住他胳膊喊叫:“你说话不算话,东西都收了咋能不办事呢?我儿子是要当大领导的。是不是有人送了更多好处给你?送你了多少?我们加倍给你!”
“够了!”姜领导怒不可遏,浑身打哆嗦,冲赵光耀疾言厉色道,“我看老张说得对,既然你娘老糊涂了,你干脆回家尽孝去吧!”
赵光耀腿一软,差点跌地上。
这话基本上给他判了死刑。
老太太傻眼了,嚎叫卡在喉咙里,瞬时又把一张脸憋得紫红。
那边一团闹腾,谢茉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
小说里虽没详尽描写原主跟婆婆和太婆婆的关系如何,但仅从原主婚后失去光一般的日子,和小说中带出的只言片语,再结合谢茉梦境中窥见的一鳞半爪,便可知道,这俩人对原主并不友善,宠孙狂魔的太婆婆只会对孙媳更刁钻,看似懦弱的婆婆,实则最擅长背后使阴招。
所以,看如今的她们仓皇无助,谢茉一丁点的同情都无。
至于赵光耀,会主动贿赂,且擅长钻营的人又能干净到哪里去,是他一直给赵新路撑腰,才令赵新路屡触红线,还有恃无恐。
赵光耀是根源。
赵光耀正在姜领导不耐烦的驱赶和警告之下,一步三回头地拖着老娘和媳妇离开了。
从头到尾都没记起向谢茉道歉,这个被赵家人三番五次骚扰加害的受害人被他完完全全忽略了。
谢茉目不转睛,口里却小声问着卫明诚:“你怎么来了?”
卫明诚低眼端详谢茉,见她面上并无一丝阴霾,凛冽的寒气压回眼底,低声回道:“我来接你下班。”
谢茉歪头不解:“嗯?”
卫明诚视线稍稍下移,落定在她小巧的鼻头上,解释道:“我担心之前那场雷暴雨直到你下班还不停,又不确定你是否带了雨具,便开车来接你。”
谢茉微一挑眉,瞟了一眼不远处的钱成,意思不言自明。
卫明诚接着说:“到门口时,这老太太正缠着门卫找你,我听了几句,便去找公安同志来处理。”
谢茉眼睛弯弯似月牙,眼波徜徉着清澈的愉悦。
两人竟想到一处去了。
“英雄所见略同。”
谢茉正说着,张领导走了过来,确认谢茉的身份后,态度亲切询问她事情详情。
谢茉肩背微微前探,正色道:“领导,事情是这样的……”如是口齿清晰,条理分明地讲明白了从赵新路尾随她到不久前被堵门的整个过程。
说罢,她又指了指钱成说:“这是经办此案的公安同志,案件的具体内情和进展他可以向您汇报。”
钱成说:“案件已基本查清,谢茉同志所言皆属实。”
其实这个事由钱成这个公安来说更具说服力,且加强她是受害者的事实,但张领导点名了她,那她便撇去个人感情,并提高嗓音从头讲述,藉此向周围听到赵老太太蒙蔽的人群讲清事情经过,杜绝日后可能的流言。
张领导点点头:“是他们无理纠缠,小谢同志无辜受害。”
他转头对姜领导说:“这种行事做派很不好,干部不能约束好家属,又怎能做全体工人的领头人。”
姜领导梗着脖子应承:“是。”
顿了顿,他又道:“儿子心术不正,老娘各处攀咬污蔑,今天受害的就有我跟这位小谢同志俩人,要算上以往得有多少人受她冤屈,真不敢想。”
张领导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不接话茬。
谢茉不操心两位领导间的暗潮。
看看围观群众面上或羞惭或恼怒或恍然愤怒的神情,谢茉知道因为辟谣及时,又有公安和上头领导的背书,今日的事闹不出对她不利,且难以收拾的谣言。
围观众人当然有自己的判断,这姑娘长得好,还是市长闺女,什么样的对象找不到,那老太太的孙子品行不端,手段下作,明显就是看上了人家姑娘的美貌和家世,结了婚肯定也不会真心对待老婆。
呸!一家子黑心烂肺算计个小姑娘,被抓了活该!
谢茉不自觉提了提唇角。
张领导目光有不着痕迹又打量了一回谢茉。这个年轻的女同志目光坚定,熠熠有神,在他们一班领导面前丁点不慌乱,不像她边上的女同志们虽然极力镇定,但身侧的手却正发抖。
“小谢同志很好嘛,遇事不忙不燥,有着青年人该有的精神面貌。保持住,给现今的青年们做个好榜样,祖国的未来终究要靠你们。”张领导调子起得很高。
谢茉微笑:“您过誉了,一定。”
张领导满意颔首,眼神示意随行的下属疏散人群,方才隐约听见这小姑娘是谢济民的女儿,面貌行止确实和印象里的章明月些许相似,于是问谢茉:“你是谢济民的闺女?”
谢茉点头:“谢济民是我父亲,章明月是我母亲。”
就两人张领导略说了两句,又问了近况。
谢茉说:“我爸进山区考察了,我也有一星期没见着他了。”
张领导缓缓颔首。
早些年,他与谢济民章明月夫妇有过短暂交集,对两人印象颇佳。不过前些日子他倒听到些涉及谢济民的不利风声……张领导度了度,突兀地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最近不太平啊。”
说话时,他视线扫过谢茉,微微抬头瞭望着天空灰沉的流云。
谢茉心头却一个咯噔。
不等她追问或细思,张领导点了点一直站她身后的卫明诚,笑着说:“这位军人同志是你对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