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她和吴解放相亲,郑重其事告诉他:“我会把小妞妞兄妹三人视为己出。”
在后面跟三个孩子相处时,做过保姆的她自是处处仔细妥帖,吴解放果然满意她。
吴解放曾结过一次婚,不过妻子难产,一尸两命。再一次结婚,他对妻子最主要要求便是细心会照顾孩子。
住进军属区,顾青青才真正明白上一世,她到底错过了什么。
在“流血更比流汗重”的指导思想下,部队待遇比工人待遇更好,她姐夫所在的屠宰场已是难得有油水的单位,也没法和这边比,只说工业券,他姐夫一个月拿不了两张,可吴解放能领五张回来,这不,她刚来不足一月,已替自己从头到脚置办了一身。
重活一世的她,可不会再亏待自己。
吴解放人耿直,没花花肠子,可不免呆板无趣了些,不过没关系,这样的男人好哄,而且她嫁给他主要图的是他富贵前程。
而顾青青主动与谢茉套近乎,原因也在“富贵前程”这四个字上。
回忆她妈对吴解放“贵人”零星描述,顾青青怀疑卫明诚便是那个日后会上央视一套新闻联播的贵人,因为来自京里、年龄还比吴解放小的只有卫明诚。
可让顾青青不解的是,她明明记得她妈说过这贵人一生未婚,那时她还不敢相信,那么大的官,居然从来没结过婚,这事太稀奇了。
偷瞄一眼谢茉,顾青青暗忖,难道是她记错了?
然而,不论如何,现在跟谢茉套套近乎总没坏处,一步步接触,先获取好感,再建立友谊,获取信任,然后一点点把谢茉拢在手心里。
顾青青对此很有信心,她见识过之后的花花世界,更多了几十年的人生阅历,拿捏个小丫头还不易如反掌、手到擒来。
顾青青有意拉进和谢茉的距离,便说:“我一见着你就觉投缘,咱们撇开男人们别‘嫂子’、‘弟妹’的称呼了,咱们论咱们的,你以后叫我青青,我就叫你茉茉,成不成?”
谢茉虽对她的自来熟略不适应,但比起“嫂子”一类标签性的称呼,她的确更喜欢被称呼名字,于是她便笑道:“叫谢茉也行。”
顾青青当即笑滋滋叫了声“茉茉”,谢茉朝她笑了笑。
“茉茉。”顾青青凑近谢茉半步,一脸小姐妹分享八卦的模样,“你和卫营长怎么认识的?”
谢茉没对仅有一面之缘的人八卦感情隐私的癖好,唇角笑容落了三分,简短回道:“相亲。”
做保姆的经历让顾青青颇会看人脸色,见谢茉冷淡起来,她立刻刹住口,又跟谢茉说起军属区和镇上的情况来,比方说,食堂饭菜如何,哪时哪点去农贸市场能买到新鲜菜肉,供销社星期几会上新货……等等,对初来乍到的谢茉来说,满满干货。
这一通信息分享,倒是把谢茉心底浮起那丝不喜冲散了。
走进军属区,一株两个成年人合抱粗的梧桐树荫下,凑堆坐着五六个军属,她们手里都没闲着,择菜的择菜、纳鞋底的纳鞋底。
几人此刻都停了手里伙计,看向一齐耳短发的中年妇女,没人发现谢茉三人。
“……那还有假,我两只眼睛都瞧见了,卫营长拿着铝饭盒进的家门,不是去食堂打饭,还能去了哪里?”
“小媳妇昨天才来,家里没菜,去食堂打饭正常,咋滴,来了咱们军区,还不兴人吃饭啦?”
“可她干嘛让卫营长打饭回来,不能自己去食堂吃?懒婆娘,当自己是娇小姐呢?”
谢茉仔细打量了两眼说这话的中年妇女,发现她和田红梅有几分相像,顿时了悟,这便是杨营长的爱人,田嫂子。
第049章
有个军属面朝谢茉三人, 不经意瞭见被她们嚼在嘴里的正主,赶紧使眼色提醒。
有人提醒,说人闲话磕牙的众人才发现, 不知什么时候,谢茉已站到她们身后几步外。
田嫂子自也瞧着了谢茉, 可她完全没说人小话被当场抓包的尴尬, 反而在对上谢茉目光时, 翻了一个白眼,待扫见顾青青,眼珠子一转,说得更大声了:“唉, 这是吴营长家的小顾吧,同样的新嫁娘,同样刚来咱军区, 人可不是一般的勤快。”
“买菜、烧饭、带孩子, 样样不落, 都做得有模有样, 旁的不说,你就看小妞妞大军小军兄妹仨, 每天穿得干净齐整, 这不光得上心还得勤拾掇, 小顾啊, 真是能干得没边儿了, 咱军区年轻媳妇里头一份。”
“吴营长娶了小顾这样的好媳妇,真是有福气。”
其他军属面露赞同。
这个时代普遍对好女人的要求便是吃苦耐劳、任劳任怨, 把男人一家子伺候得舒舒服服。
“这女人呐,不管是城里的, 还是农村的,肚里装了多少文化,还是得勤快贤惠才行,才能家里家外一把抓,让男人安心在外头做事。”
田嫂子看着谢茉,就差把“说你呢”三个字刻额头上了。
卫明诚媳妇一瞧就是读过书的文化人,部队里农民兵多,家属文化水平有限,甚至不识字,田嫂子只识得几个大字,没少被文化人俯视、为难。
“要是把那干有文化,不会做活的娶回去,还得伺候这个娇小姐,可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旁边军属们面面相觑,她们都来自农村,身上有属于农村的“土腥气”,去县城百货商店逛逛都会被人翻白眼瞧不起,对文化人不免又艳羡又敌视,现下,她们就算清楚田嫂子故意针对谢茉,但对田嫂子的话却再赞成不过。
文化人怎么了,可没她们勤快,干活利索。
在找心理平衡这块,军属们有志一同。
虽不像田嫂子表现得那般明显,但军属们扫向谢茉的眼神里多了一些估量、挑拣。
见状,田嫂子愈发得意,伸指朝上指了指枝叶咬合严密的梧桐树,朝谢茉讥讽道:“咱们军区是好梧桐,可不是谁都能当金凤凰。”
谢茉微一挑眉,神情严肃起来:“刚才远远就瞧见嫂子们说得亲热,我还寻思过来听个热闹,可如今我却是不敢再听下去了。”
“什么娇小姐、什么金凤凰,听嫂子们话里的意思是都想当这金凤凰呢?”谢茉眉目沉凝,“我知道嫂子们不爱读报,对中央指导思想了解不深,但咱们是军属,是要给老百姓做表率的,思想学习必须跟进。”
“和我丈夫一样,各位嫂子的丈夫们都是战场上挨过枪子,面对面和敌人拼过刺刀,侥幸在枪林弹雨里立功生还,嫂子们该当知道如今的好日子都是流血换来的。”
“不提咱们得丈夫流血拼命,便是为了推翻压在咱们老百姓身上的那些个‘娇小姐’、‘金凤凰’,只说实际的,各位作为军属,来咱们军区时间都比我长,应该明白作为军人,作为部队干部,政治思想的重要性。”
“咱们因他们来了军区,事业上他们自去拼搏挣前程,咱们决不能给拖后腿,各位可都是直系亲属,若是出了问题,可是一定会连累他们的。”
“啥?什么‘娇小姐’、‘金凤凰’的俺可从没说过。”一个军属猛地一拍大腿,急着撇清,“俺就听了一耳朵,还没听明白。”
“就是!”
“就是!咱可没插嘴掺和……”
谢茉见众人一听说会连累自家男人,顿时急了,哪还记得掂量谢茉,都忙不迭朝谢茉表清白。
谢茉伸手压了压,笑着安抚:“我明白,嫂子们兴许没那意思,但要谨记,祸从口出啊,思想问题可不是闹着玩的。”
“是杨家的最爱嚼舌根,整日里挑三拨四。”
“人卫营长爱人头一回来,歇个一天半天的怎么了,咋个让男人打了一回饭就说人懒婆娘呢。”
“是呢,田嫂子怕不是侄女没嫁成卫营长,就逮着人爱人嘀咕吧。”
“以后田嫂子再说什么,俺可不敢信了。心里嘴里都没谱,净会连累人。”
田嫂子见众人把矛头指向自己,都懵了。
昨日梅梅被这小媳妇撅回来,她还忖量是梅梅面皮薄,一个小姑娘罢了,能多难对付。
她今儿一大早出门买菜,瞧见隔壁卫明诚拎铝饭盒去食堂打饭,想想还在床上呼呼大睡的自家男人,田嫂子一早晨气不顺,做饭时摔铲子砸碗的,差点和杨建国吵吵起来。对着绕腿要吃的儿子们,她到底没忍住一人拍了一巴掌,小的那个嚎得她耳朵疼。
一整天不顺当。
要是隔壁的小媳妇勤快些,便没有后续一连串麻烦,都怪她。
她咋那好命呢,自己蒙头睡大觉,男人打饭伺候到嘴边。
她顶讨厌这样的懒婆娘,咋和大家不一样呢,哪家女人不是勤劳贤惠,照顾一大家子吃喝穿戴,偏偏她要被男人捧着、哄着、供着,可凸显出她能耐大了。
是以,将才凑堆闲磕牙,忍不住以逼视嫌恶口吻讲了,事实上,颇有些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意味,但她下意识不愿承认,所以说起来愈发口无遮拦。
不成想,小媳妇叭叭一顿连哄带吓,这些人当场反水,一个个开始声讨起她来。
田嫂子几眼了,重重拍了两个响亮的巴掌,气急败坏:“不要胡说八道,我说的明明是你懒,一副千金小姐做派。”
谢茉脸直接冷了:“嫂子,旧时的千金小姐之所以被人诟病,最关键的是她们吃喝花用都是从劳苦大众身上剥削来的,我的吃穿花用都是我父母、我自己、我丈夫一分一分血汗挣来的,我光明正大。”
说罢,她尖刺一收,憋屈地叹了口气:“我离开父母,辞了工作,愿意跟卫明诚来咱们军区,是因为敬佩他投身部队,报效国家,流血流汗将生死置之度外,也是因为听说咱们军区军属友善热情,我即便初来乍到,在嫂子们的帮助下也会很快融入这个大家庭,但田嫂子你见我第二天,就硬往我身上安这么大罪名,我承担不起,咱们去找领导评评理,我得讨个公正的说法。”
谢茉一脸严肃,环视一圈说:“嫂子们,今天这些话你们都听见了,要是回头领导问起来,麻烦你们去给我做个证。”
哪怕新时代了,有些人对“官”仍存着不可磨灭的惧怕,田嫂子便是,一听见领导,她心里先怂了。
谢茉把众人都扯了进来,有人田嫂子抱着类似想法,或怕麻烦、被牵累的,便笑着打圆场:“哎呦,咱们女人家拌两句嘴的事,说过就忘,没人当真,就不用惊动领导了吧?”
“是啊,这点事怎地值当惊动领导?”
“领导一个个都忙,忙得都是大事,哪来时间精力给咱们断官司。”
见谢茉始终冷脸不松口,就有那心眼活泛的,转头劝田嫂子:“你也是有口无心,一时嘴快,才说岔了话,不过说了就是说了,赶紧给小谢赔个不是,这事也就过去了。”
众人都想尽快甩脱这个麻烦,纷纷劝起田嫂子:“对!本就是你在背后说道人,道歉也是应该的。”
“去到领导面前你也不占理,那领导能对你对你男人有好印象?”
“对啊,你男人要是知道你在外给他惹事,还不得跟你干架?”
脑子最快那军属,一招致命:“夫妻嘛,床头打架床尾和,这是小事。你男人给领导留下坏印象,那以后……”
田嫂子越听心越虚,尤其想到自己会影响丈夫前途,顿时缩了缩脖子。可她还盘算着胡搅蛮缠,企图蒙混过去,但眼见谢茉挪步要离开,心头一慌,脱口而出:“小谢,是嫂子说错话了,你别跟嫂子计较。”
说完,田嫂子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竟是向这个跟自己侄女一般大的小年轻低头了!
一时,窘迫羞耻得满脸紫红。
硬生生忍住原地跳脚的冲动。
谢茉微微颔首,旋即压低声音说:“在场的大家伙当然不会外传嫂子的不当言论,但要是以后你再‘心直口快’,被人抓住不放拿来做杨营长的文章,往他头上扣帽子……”
田嫂子是传统女人,男人大如天,想象了一下谢茉未尽之言,后背激起一层冷汗。
见田嫂子脸都白了,谢茉用一副诚心规劝的口吻说:“嫂子,你长我良多,该是比我更明白‘饭可以乱吃,话不能瞎说’的道理,不懂的、不了解的事,宁可闭嘴。您说,是吧?”
田嫂子胸口大幅度起伏,深吸一口气,挤出个假笑说:“是、是。”
说罢,不等谢茉反应,便拎起小板凳急匆匆走了。
她要憋屈死了。
再不走,她怕再说出什么递把柄的话。
哼,日子长着呢,她就不信抓不住这个懒婆娘的把柄,走着瞧!
如此想着,田嫂子离开的步子却是更快了。
几个眨眼的功夫,田嫂子的身影便消失在众人视线内,谢茉敛回目光,朝其余人笑笑,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也悠悠回家了。
瞧见谢茉袅袅婷婷的背影越来越远,留在原地的军属们互相递着眼色,心里且在嘀咕,小媳妇年纪轻轻,忒地厉害。
十分讶异。
委实是这小媳妇长得漂漂亮亮,见人先笑三分,叫人不自觉想亲近。
瞧着落落大方,温和明朗,板起脸却很唬人,说话一套套的,跟领导平日讲的那些话大差不差,训话似的,让人心里发怵。
不论如何,是个厉害人,往后相处时要多留心了,切不能平白得罪。
怎么说呢,绝大多数人都是欺软怕硬,趋利避害的,初初接触的时候,如果你抹不开面子息事宁人的退让,便会给人留下好欺负的印象,日后伸爪子挑衅的会越来越多,若在一开始便让人感到扎手,再想找茬便会多顾忌几分。
这也是谢茉非要强摁田嫂子低头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