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明诚垂首眯眼打量她一会儿,哑声低笑:“哦?哪样不符合为师之道?还请谢干事,多多指教。”
谢茉给了他一个白眼,控诉:“你学我说话。”
卫明诚笑辩:“三人行必有我师。我们互相学习,共同进步。”
谢茉嘴角勾出一抹坏笑:“学习什么?哪方面进步?”
“你说呢?”低哑的嗓音里蕴藏狂风暴雨。
见他一张英俊绝伦的面庞一点点袭来,谢茉抬手推据:“端正点,在讨论问题呢,学习的事情可……唔……”
可惜,她一句话没讲完,就被卫明诚碾上来的唇死死堵在口中,她呼吸逐渐变得急促,不得不紧紧搂住卫明诚。
谢茉终不甘心,反守为攻,张口咬住卫明诚唇舌。
刹那,战况愈演愈烈……
***
第二天,谢茉在袁峰惯例来办公室巡视时把发言稿交给他。
“科长,这是您上周五交代的发言稿,您给把把关,看看哪些地方需要改进。”
之前说周二交稿,袁峰还以为怎么也要拖到下午,文稿里的一些话明明就是邢主任昨天会上的原话,稿纸好几页,写稿、改稿、誊抄,一下午显然不够用,这说明谢茉回家后还挑灯加班了。
袁峰忍不住暗自点头。当别人把你说过的话交代的事都放在心上,认真对待完成的时候,你自然而然会对她生出亲近好感。
他满意点头,笑着赞了句:“效率不错。”
接过纸页忍不住问:“昨晚上熬夜了?”
谢茉几不可见怔了一下,说:“领导交代的工作不敢怠慢,说好今天截稿,我怕您一早就要,交不出来耽误事,所以饭后加班誊抄了。”
“你这积极的态度是要表扬的。”说着,袁峰抖开纸页读起来。
文稿夯实,不务虚,不盲目扯高调,言谈有物,附和邢主任喜好。更妙的是,言辞里夹杂邢主任惯用词汇语句,跟邢主任本人写的一样,只不过做了优化而已。
这个小同志很用心,愿意琢磨,观察细致。
不错,不错。
邢主任没夸错人。
还有这个“交公粮”这个切入点,选的真好,邢主任看见一准拍手称赞。
谢茉同志文章就跟她这个人一样,叫人拍案叫绝。
谢茉微笑说:“您是老班长,经验丰富,给我这个新丁提提意见。”
袁峰笑哈哈点了点她说:“文稿很好,看得出来你上心了。硬要挑毛病的,这里加上一句……”
果不其然,就是卫明诚要删的那句。
和昨天删掉的那句没任何区别,换了两个相近词语而已。
袁峰读一遍便能找出问题,说明他这个办公室主任兼宣传科科长并非浪得虚名,为人处世圆滑不缺手腕,工作上细致认真,且积累厚实。
自有令人学习的地方。
袁峰态度和善,指点到位,把添不添加的区别用相对隐晦的话讲了出来,见谢茉了悟连连点头,袁峰笑容益发亲和。
而谢茉却悄然在心里赞美“卫老师”。
在这过程中,谢茉并未觉察,伏案书写的黄长明抬头,快速向她投去一眼。
袁峰说完,谢茉适时表达真诚感谢:“谢谢科长,以后我会注意。我再把这一页重新誊写一遍。”
袁峰笑眯眯地颔首:“写完送我隔壁办公室。”
谢茉脆生生地说:“那我现在就抓紧写。”
目送袁峰慢悠悠踱走,谢茉抽出空白纸页着手誊写。
半个小时后,袁峰拿着发言稿叩开邢主任办公室门:“主任,您周五的发言稿小谢已经写好了。您过目一下。”
邢主任笑呵呵道:“工作很积极嘛。年轻同志就该这样,朝气蓬勃,充满干劲。”
袁峰笑着附和:“可不是嘛。”
邢主任接过稿纸,打开,一行行秀丽却不乏筋骨的钢笔字整整齐齐映入眼帘:“嚯,这字可真不赖!”
“她这笔字在这大院不说独占鳌头,也得在前三甲。”
袁峰听见这话,心头不由地一动。悄悄一翻眼皮,邢主任正专注读文稿,且面色越来越严肃,袁峰便把顶到喉咙口的话咽回去,这事不急……
邢主任目不转睛地读完,长长吐出一口气,锵声道:“这内容比字更好更俊。”
袁峰说:“是,遣词造句、内核、视角都挑不出错。”
“小谢才二十吧……”邢主任慨叹,“长江后浪推前浪,年纪轻轻的,怎么下笔这么老练呢。上一回那篇‘祖国’就展现了思想高度和胸怀,这回也没让人失望,有深度有思考,新颖却再切题不过,在敏感问题的表达上克制稳妥。”
袁峰笑:“千里马难寻,伯乐更难寻。”拐着弯拍领导马屁。
邢主任笑着点点他:“小袁,你啊……”
说着,他又低头浏览了一遍文稿,然后一锤定音:“就用这稿子,一字不用改。”
在这篇文稿里,谢茉从华夏农耕文明说起,讲到自商鞅变法以来持续几千年的“交公粮”,着眼点是公粮制度的变化,和由此引起的人民生存境况变化,后面上升主题“新华夏”,从上述的变化中总结出建立新华夏的意义——把广大人民从土地泥沼中解救出来了,然后继续延伸到“国庆”——人民生活日益好转是庆典最亮眼的礼花,最后是“国庆”的意义——不忘艰苦,珍惜现今,展望未来。
邢国强收起稿子,小谢这位女同志,巾帼不让须眉啊。
格局眼界,一般男同志比不上。
***
袁峰从邢主任办公室出来,直接去了宣传科。
“小谢,你稿子邢主任看过了,他很满意。”袁峰站在办公室门口,提声宣布。
办公室里埋头各行其事的几个人一愣,还是易学英反应快,她放下笔,积极拍掌应和:“小谢好样的,你文章指定好。”
笑容洋溢的模样,好像被大领导认可的人是她本人。
赵梦和黄长明跟着稀稀拉拉笑赞两声。
袁峰心情不错,和易学英开了句玩笑:“你倒比小谢高兴,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你写的。”
易学英不以为意,咯咯笑:“我做梦都想写好文章受表扬,可惜肚里文化少,还不兴我借小谢这事过过瘾嘛。”
“行是行。”袁峰说,“但学海无涯,你现在开始努力也不晚。安排你这里的材料,都是学习材料,你誊抄时用些心,日积月累总有收获。”
易学英长处在对外宣传,文章写不来,但最近没宣传任务,在办公室纳鞋底算什么样子,就给她安排整理材料的活。抄抄写写的,只要字迹工整,别一再抄错字,或抄错段落就成。这活儿不累人,难度也低,会写字,专心仔细就行。
黄长明、谢茉是宣传科两杆笔杆子,赵梦旁的写不来,但小短篇的广播稿没问题。
人人有活,还不重合。
易学英瞅着抄了一半的纸页,瘪瘪嘴,手指头又疼了。
袁峰不理她,目光扫了一圈,顿在谢茉脸上:“大会议室门口,还有大院门旁的两块宣传黑板归属咱们,国庆快到了,上面内容需得更新。小谢,你文稿交上了,现在我就把这两块黑板交给你。再说,你的字主任都夸好,正好晾一手给其他科室的同志瞧瞧。”
谢茉:“……好的。”微笑掺了两分假,这么热的天,在外头又晒太阳,又吃粉笔灰,人来人往的,还被人当稀奇参观,她不大愿意的。
但,袁峰说说得软和,态度强硬。甚至这里头还有邢主任的意思在里头。
袁峰:“可以挑早晨或临下班太阳找不到的时候。”
“嗯。”谢茉忖了忖,黑板布局构思在纸上就能完成,写字很快,图画也不难,倘使不摸鱼,两天足够了,已然拒绝不了,谢茉转变态度,主动询问袁峰,“科长,黑板内容有具体要求吗?还有,需要画画……”
赵梦一直盯着这边,听见谢茉的话,立马截口道:“我可以帮忙画画。”
“科长,谢茉一个人画两块黑板,又不一定一次通过,时间多半紧张,我画画还可以。我们俩一块,还能说话鼓劲,帮忙检查错误。”
“谢茉,你说呢?咱俩一起负责更换这两黑板。”
谢茉挑眉浅笑。
赵梦同志这么想进步,当然要给她机会,帮助同志进步进步嘛,她没什么不同意的。
所以,谢茉和煦笑道:“我当然没问题。”
袁峰挑挑眉,见谢茉无异议,于是顺水推舟同意了:“那就你俩一起。这周完成就行。”
“主题就是国庆,可以写诗,可以写领袖语录,可以摘抄优秀报纸片段,小谢你熟悉文字这块,就全权交给你。”
谢茉可不擅专:“那我选好内容,交给您审查。”
袁峰就笑,一口应下:“行。”
“小赵,有一则消息要播报,你去广播室广播一下。”说着,袁峰便带快步跟上的赵梦走了。
路过谢茉,赵梦还朝她展颜笑了,眼睛亮闪闪的,比夜里的星星还欢乐。
不待两人身影消失在门口,易学英哼笑出声:“我说小谢呀,你这脾气真是太好了。就广播这事,人家还没教你呢,就开始抢你工作了。你呀,长个心眼吧。”被别人挤兑到脸上,咋还不生气呢。
谢茉笑笑:“有个人分担确实轻松很多。”一副恍若无觉的模样。
赵梦主动“帮忙”,本就正和谢茉心意。再者,谢茉一直知道她核心竞争力在哪,只要她稿件质量高,谁都顶替不了她。
还有一点,赵梦和她一块画黑板,昭示于众……希望赵梦到时候不会懊悔。
谢茉回去给卫明诚说又领了画板报的任务,卫明诚很感兴趣:“我明天下午能早回家,索性直接去镇上找你。”
“好呀。”谢茉这个“东道主”很慷慨,“我带你去吃食堂!”
于是,第二天临近下班,卫明诚来了永河公社。
第108章
卫明诚抵达前, 谢茉正暗瞧赵梦顿足搓手。
在袁峰划出的大致框架内,谢茉当天便轻而易举地搜集完黑板报文字素材,并于隔天一早取得袁峰首肯。关于黑板报的规划布局, 她跟赵梦也大致商定,所以, 太阳西移至天边儿, 热潮随之消退后, 两人先去院墙外那块蒙在树荫里的黑板上动笔。
谢茉少写粉笔字,但有书法功底在,用眼睛量了量板块面积和内容字数,试写大小不同的几个字, 选出最合适那个后,便果断下笔,游刃有余书写起来。
这是一首领袖的词, 气势磅礴, 词句隽永大气, 刊印在后世语文课本上要求熟练背诵, 是以多年后的如今,谢茉通读两遍就把这段记忆唤醒了。
默读词句, 感受字句间的激昂, 谢茉心潮澎湃, 心无旁骛, 整首词一气呵成。
因而, 她一直没察觉到身畔赵梦时不时飘来的视线。
谢茉的字“感情充沛”,看一眼便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气势, 字迹流畅有力度,布局美观, 整体看上去倒像一副令人击节称赏的画作,极具艺术感。
瞅瞅自己笔下怎么都画不满意的线条,赵梦心里就很着急。她想画一副军人们立在国旗下敬礼的场景,国旗勉强画出随风飘扬的形态,但在画军人面部时遇到麻烦,她笔下人物的面部轮廓和五官怎么画怎么别扭,不协调。改来改去,她都没法下笔了。
一个劲盯着一处看,她失去正确判断,又莫名不想求助谢茉,就独自埋头死磕。
“好,这字倒有两分这首词的气势。”
谢茉正退后一步查看,就见邢国强带着一个办事员从院门口出来,推着自行车路过黑板,一看望见谢茉刚写下的词,不由地朗声叫好。
谢茉和赵梦都转身问好。
又夸了谢茉两句,邢国强又往赵梦那处看去。
光秃秃一杆迎风招展的国旗,国旗下一团模糊——赵梦将才匆匆擦掉的。
目光顿了两秒,他郁郁葱葱的眉毛渐渐竖起:“小赵,你这国旗画得不得劲……”
赵梦含糊问:“主任,哪不对?”
闻声,谢茉这才去仔细瞧赵梦的画作。须臾,她就发现问题在哪。那国旗的边画出波折,但上头的五角星却仍是扁平无变化。一个平面,一个立体,合在一处可不就别扭。
不过,她却没讲出口,做打量思索状。
那办事员就提醒:“主任你看是不是那五角星不对?”
邢国强当即明白过来,对一脸恍然的赵梦说:“小赵啊,你再琢磨琢磨。”
赵梦脸涨得通红,嗫嗫应答。
那办事员斜瞥一眼赵梦,心里嗤笑“不愧上头有人”,就这画画的水平,连他上小学的侄子都不如,跟旁边这女同志的字搭配,简直是自找没脸。
赵梦眼角余光扫到这人,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那眼光不对,直觉告诉她,对方在嘲笑并且同情自己。
是她错觉吗?她和这个人没交集,一个大院工作混了个脸熟,也没得罪过他,一时粗心出了点小错而已,至于嘲笑她吗?又同情她哪里了?
赵梦硬邦邦直视回去,那干事扯了个稍不自然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