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砚拿了盲杖和手机, 独自去宠物医院给多多买药,却没想到买完药回去时, 会被淋个透。
如果他没走出去太远,街道旁还有很多便利店, 可以进去买一把伞, 但是现在他走得比较偏远,也没有人可以求助。
下雨前, 楼砚还能听到一些脚步声, 现在完全没有人烟, 世界仿佛被按了暂停键,只剩下雨水落下的声音。
楼砚把多多的药袋绑紧了一些,防止水进去,牢牢护在胸前,冒着雨朝回去的路,亦步亦趋前进。
雨天其实给他增加了很多难度,一不小心偏离了既定路线,因为雨声雷鸣声会让他辨失方向,走了一会儿发现不对劲,只能又慢慢探索往回走,导致一段原本不算长的道路,变得又绕又难走。
雨水的冲刷没有让路面变得干净,反而更加污浊,楼砚哪怕把裤脚卷起来一些,还是因为踩到低洼,被溅了一身泥水。
忽然,天边闪电划过天际,雷鸣声轰隆落下。
楼砚瑟缩了一下,抬起脸茫然朝向天边,脸上的水珠沿着下颌角划过纤细的脖颈……
隐隐约约,他好像能看到刺眼的闪电呈现的白光。
然而他努力睁大眼睛去看,只有冰冷雨水砸得面庞生疼。
什么都看不见,唯一的亮光不过是他记忆里遗留的幻觉光影。
一个盲人失去了方向,不是最可怕的。
可怕的是,他不知道这个地方是否有危险,比如蛇虫,或者不怀好意的人。
又一声雷鸣声落下后,耳边突兀传来雨靴踩踏地面的声音。
楼砚握着盲杖的手忽然用了些力气。
是谁?错觉吗?
他往前走了几步,耳边还是能听到夹杂雨声里的雨靴踩踏声。
随着雷鸣声剧烈响起,楼砚心理防线快崩了,也不管路是不是对的,慌不择路往前快步走。
雨越来越大,他的脚步也渐渐凌乱。
有人在跟着他,并不是错觉……
楼砚提着药的手摸索着口袋里的手机,然而拿出来却因为潮湿的雨水,始终触屏不了。
这时候,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靠近,雨靴每一步落地,都好像踩在他心口,压得他透不过气。
会是他吗?是来报复他的吗?
忽然雨停了,或者说是有人撑着伞遮挡在他头上,伴随而来的是不可忽视的压迫感。
楼砚呼吸一滞,努力忍住不去颤抖。
“十年没见了,小贱人长得更漂亮了啊。”
“你看我一眼就认出你了,楼砚啊你想不想爸爸呢?”
中年男人的烟嗓一如十年前,吐出的每个字都冰冷滑腻。
这一瞬间,楼砚似被冷血的蛇缠绕,硬生生被拖着陷入可怖的梦魇里。
楼砚脸色霎时褪去血色,苍白如纸。
楼寂凛,他的养父出狱了。
或者说,九号那天他就出狱了。
*
鹿池:陆怵你知道九号,是什么日子吗?
陆怵:你听楼砚说起的吗……
鹿池:嗯,昨天他有点反常,我看你们两个比较熟,就想问问你,他到底怎么了?
陆怵:我回去和你说,你现在和楼砚都在公寓里吗?
鹿池:没有,我出去买点菜了,一会儿就回去了。
鹿池心不在焉地退出微聊,提着一大袋菜,发现天色阴云密布,估计没几分钟要下雨,便打了车回公寓。
然而回去的时候,公寓里没有人,院子里的多多、小煤球还有小毛球都躲在了动物小屋里躲雨。
鹿池又回公寓找了一圈没找到人,打了楼砚电话也没接通,内心变得忐忑起来。
而这时,陆怵撑着伞回来了。
鹿池立刻跟他说了楼砚不在家的情况,主要是拉布拉多也没带出门。
陆怵脸色当场有些难看,拿出手机直接搜索了一下,“搜到他的定位了,我出去一趟。”
鹿池忙道:“我跟你一起,我有秋鸣另一辆车的钥匙。”
陆怵也没废话,和鹿池把车开出来,直接朝定位显示的街道开过去。
自从上次楼砚摔了跤打不通电话,他们就给楼砚弄了定位器。
鹿池安静地开着车,副驾驶位陆怵一身低气压。
天空电闪雷鸣,人间暴雨如注,道路坑坑洼洼,随处可见混浊的污水。
陆怵忽然开了口,“这个月的九号,是楼砚养父服刑十年出狱的时间。”
伴随惊雷落下的是这么一句话,鹿池眸光闪烁,车玻璃前的雨刷器来回摆动着,世界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
陆怵继续述说:“楼砚就是他养父弄盲的。”
鹿池有些颤抖地问:“为什么?”
陆怵闷声回答:“畜牲害人没理由。”
鹿池,“楼砚的眼睛……”
陆怵,“楼砚两三岁被楼寂凛领养,楼寂凛是个医生,开了一家诊所,其实在领养楼砚之前他有个亲儿子,不过他儿子先天瞎,意外坠楼死了,后来才领养了楼砚……楼砚十岁的时候,被他输了违规的药剂才失明的,最后他被吊销了医师资格证,入狱了。”
短短几句话,却足够骇人听闻。
不管楼寂凛是出于什么目的这样做,但是购买违禁药剂超量使用,且明知后果还有意为之,导致养子双眼失明为重伤一级事故,都是犯罪事实。
鹿池终于明白为什么楼砚那么害怕,经历了噩梦一样的伤害怎么会没有阴影。同时,他也知道陆怵为什么会这么紧张出来找人,因为他担心楼砚会被报复。
因为定位显示的地方距离公寓不远,他们很快就找到了。
雾雨蒙蒙,偏僻废弃的小屋,楼砚失魂落魄地缩在屋檐下,被雨水浸透的衣服紧贴单薄的脊背。
“阿砚……”陆怵顾不上打伞冲出去。
鹿池把车靠近屋子,环顾了四周没看到其他人,然而楼砚这副样子却很不对劲。
直到陆怵把人抱上车,鹿池才发现楼砚在无声哭泣。
鹿池拿了一包纸巾丢给后座的陆怵,一路沉默地开回去,直到把人安顿好,才旁敲侧击问他怎么了。
楼砚无神地喃喃,“他来找我了。”
陆怵听到这句话怒不可遏,但是接触到楼砚这副样子硬生生忍下,有些着急地问:“你有没有受伤?”
鹿池怕吓到人,尽量温和地说:“我们人多不用怕,你有什么事都告诉我们,要是他恐吓伤害你,可以直接把他送回监狱再关几年。”
楼砚抬起头,勉强地扬起嘴角,轻轻柔柔道:“他没对我做什么,恐吓倒是有,他让我出门都小心点,下次遇到……他说要弄残我。”
陆怵真的想拿刀出去了,最后被鹿池一个眼神阻止了。
眼见其他人都回来了,楼砚这样子太让人担心了,两个不善言辞的人绞尽脑汁安慰了好一会儿,直到他回房间休息才安下心来。
陆怵控制不住地锤了一下沙发椅,脸色阴沉得如同外面的天色。
鹿池拉住他,“别冲动,现在最重要的是确保楼砚的人身安全。”
“解决危险源头,就能确保他的安全。”
“你想怎么解决?”鹿池把他按到沙发上,冷静对他一字一句道:“陆怵,我们不能干违法乱纪的事情,你别忘了你还有个奶奶,我知道你现在很气愤,说实话我也想弄死那个畜牲,可是不行……”
陆怵咬着牙,过了很久才妥协,“如果今天那个人动手了,没有轻易放过楼砚的话,我一想就后怕,鹿大哥,楼砚才二十岁啊,他、他已经看不见了,怎么可以再让他活得那么战战兢兢?”
鹿池,“陆怵,我知道你想表达什么,在他没动手前谁都无可奈何对方,但是他真的要做什么,我们还能防备着。”
鹿池说得喉干舌燥,才把人劝得冷静下来,要不然真怕没有理智的陆怵拿着一把刀,就去手刃那个畜牲。
其他人回来后,鹿池和陆怵也没有瞒着这件事,事关楼砚的安全,其他人听完都义愤填膺要讨伐那个老畜牲,甚至想了不少对策。
然而,让他们担心的楼砚,在半夜还是发起了烧,一连好几天人都蔫蔫的……这可把公寓里的所有人心疼坏了,每个人都轮流着仔细照顾,就怕他病情加重。
因为楼砚一直都是大家心中的小天使,加上那种经历,每个人都把他当易碎品一样守护着,即便不敢在他面前讨论,私底下还是想了很多对策,最终还给楼砚买了可以挂在胸前的小型监控设备,出门随身带着能记录一切周围发生的事情。
不过,没人会让楼砚一个人出门,出门时都会有闲人陪着,在家附近散步可以带着拉布拉多,不过要跟他们连麦保持联络。
他们把能考虑到会发生的情况,都寻找了应对措施,甚至买了很多防狼设备,都给楼砚备上了。
楼砚原本郁郁寡欢,最后因为大家的关切,被那么多的爱包围着,渐渐放下了心中的郁结,又恢复成爱笑的模样。
幸运的是,一个月过去了,日子风平浪静,楼砚也平平安安。
第18章
晃眼间, 夏天一过,天气骤然变冷。
公寓后院的两颗桂花树开花了,猫猫狗狗很喜欢在树旁边蹭来蹭去, 沾染了一身好闻的桂花香。
鹿池靠在摇椅上,忽然感觉腿上一重,圆头圆脑的胖橘晃着尾巴看他,耳朵上还夹着一朵小桂花。
他一把捞起小毛球,还没来得及吸一口,鞋子也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压住了,低头一看,是小煤球在玩他的鞋带。
一猫一狗都如出一辙的圆滚滚, 都很可爱, 挨个摸了摸它们的脑袋,然后他又懒洋洋躺回去,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鹿池怀胎快要四个月了却不显孕,宽松衣服穿起来不仔细看, 根本看不出来他隆起的小肚子。
不过他也更注意饮食健康和日常活动,本来比较剧烈的孕期反应, 也没了。
他不会时不时反胃想吐,但还是比常人更嗜睡一些, 每天要睡足很长时间才有精力去做其他事情。
早晨的阳光和风都很温柔, 他伸出骨节分明且修长的手指,放在眼前看了一会儿, 被无名指的婚戒晃了神。
只要一直带着这枚戒指,他还是个已婚男士,就好像没有离过婚。
他和鹤鸢还是夫妻关系,哪怕不恩爱, 但依旧是受法律承认的亲密关系。
他回过神,长长的眼睫落下一片阴影,挡住眼底的几分落寞。
医生说,孕期不能胡思乱想,容易抑郁。
鹿池很听医嘱,哪怕现在很想很想鹤鸢,每天都在看对方的朋友圈,翻来覆去浏览之前的聊天记录,也不敢贸然发消息打扰。
这段时间,鹿池过得很安逸,公寓很好,很像一个大家庭,可是总归不是真正的家。
他不可能一辈子住这里,即便余秋鸣不介意。
他想要的家,有着可以厮守一生互相扶持的妻子,还有可爱的子女。
要是他生完孩子,鹤鸢也没找到喜欢的人,也许他就有机会复合,如果对方不喜欢小孩子,他也可以自己养……
“鹿大哥,你在吗?”
楼砚牵着多多站在后院大门,小声唤了一下。
鹿池睁开眼,从摇椅上坐起来,不急不缓走过去。
“我在这里,这么早起来要出门吗?”
楼砚点了点头,“我想问你有空没有,我想出去洗个头发,可能要花一些时间。”
鹿池温和地笑着回答:“好巧,我头发也长了一些,刚好去剪头洗头,我和你一起去吧。”
“好啊,我不带多多了,洗头发也要花很长时间,它可能会等得无聊。”楼砚摸了摸拉布拉多的脑袋,腼腆道。
“没问题,你跟我一起去吧。”鹿池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往公寓走,“你等我五分钟,我去换个衣服。”
楼砚听话的在原地等待。
鹿池换好衣服出来后,帮忙拿过牵引绳,将拉布拉多安顿在院子里,还喂了罐头,另外两只也过来蹭吃,围着他喵喵又汪汪叫。
鹿池心情愉悦的跟他开玩笑,“楼砚,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两个现在像是那些约好出门做头发的好姐妹。”
楼砚听得好笑,嘴角绽放的笑意格外好看。
他附和说:“有点,女生之间的称呼是集美,男生之间的称呼是集帅?”
如果不是鹿池现在玩抖乐做直播经常刷视频,可能都不能知道这些词。
鹿池突然问:“楼砚,我有点好奇你为什么留长发?”
楼砚怔愣了一下,垂着眼陷入回忆,慢慢叙说:“因为之前住院的时候,遇到一个得了白血病化疗过程脱发变成光头的小女孩,小女孩很爱美,喜欢长发,也喜欢漂亮的东西。我和她做了朋友,也一起做了个约定,我打算为她留长发三年,希望三年后她能用上我的头发,穿着美美的裙子拍张照片……”
鹿池抿着唇,默不作声地听着属于楼砚的过去,只是隐隐约约能感觉这个故事的结局不是很欢喜。
楼砚敲击地面的盲杖停顿了一下,微微苦笑道:“她没等到,甚至没熬到她十岁生日那天,明明就差了三天。”
“抱歉……让你想起不开心的事情。”鹿池心情有点微妙,好像他总是无意间戳中了楼砚的陈年伤疤。
楼砚收敛了情绪,大大方方回道:“这有什么可道歉,她那么爱美,应该去天堂当了天使……这样也好,在人间还要受病痛折磨。”
“不过,鹿大哥,我也有好奇的事情,你和前妻的事情,方便讲讲吗?”
话题转得太快,鹿池一时没反应过来,就点头了,然而楼砚看不见。
楼砚迟疑了一下,尴尬道:“不方便吗?那就不讲了。”
“不会。”鹿池直言不讳,“我和她是协议婚姻,期限一年……她是个很完美的人,高学历还是医生,不过有点小洁癖,还有些强势,在我看来这些都不算什么,甚至觉得缺点也是可爱的优点……主要是她在我最落魄时,拉了我一把……”
楼砚听得认真,不忘问:“那么你怀的宝宝……”
“是我和她的结晶,我很早就做了生育手术,因为她的基因库我有使用权限,我也没想到成功率那么高……得知怀上时,我挺开心的,不过她可能不知情,她……她好像不是很喜欢小孩。”
“为什么?”
“她是为了应付家人才和我结婚的,在此之前她没想过结婚……我总觉得她是那种活得比较通透自由的女性,没有遇到合适的就不会将就。”而他好像就不是什么合适的人。
楼砚还太年轻,恋爱都没谈过,但是他能感觉鹿池每句话里对前妻的爱意有多深。
两个人边走边聊着八卦,还真有一种和好姐妹压马路的画面感。
因为常去的洗发店有很多人,他们绕了一条街去了另一家,不用排队就可以直接洗头剪头发。
楼砚长得漂亮又是长发,托尼老师直接喊他小姐姐,甚至以为是鹿池的女朋友,楼砚习以为常地解释了一下,也没多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