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兰悠也想不出什么头绪,若说这神器,四洲二水上更是没有几个,毕竟古神已经陨落地寥寥无几,若真有,那定是要寻回以免被妖物所用,危害人间。
“弟子去看看。”菩兰悠托着下巴,见师父望向自己,又歪头嬉笑着给自己加码,“弟子在轩辕台呆过三年,也算有些了解,正好也可以借此机会历练,说不定能突破灵愈术九重。”
她的灵愈术离第九重一直差一个契机,不然卿道定也不会让她去轩辕台呆了三年,最近才返山。
传闻轩辕台多秘术,可惜对她的修为并无增益,白白浪费三年时间。
最后一句,成功让卿道定闭了嘴,菩兰悠一直是他最不放心的弟子,只因她的术法自保能力弱,除非灵愈术精修道第九重,只因第九重的灵愈术相当于修习者的第二条命,生死关头时可以保命。
可栖霞镇情况未知,卿道定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那让你几位师兄陪你同去。”
太阿山弟子下山历练皆是单独行动,很少有成帮结对的时候,可菩兰悠不同,她的灵愈术佛性太强,无法对别人造成致命伤害,独自一人前往栖霞镇,实在是太危险。
“师兄?”菩兰悠笑着提醒,摆摆手拒绝的干脆极了,“几位功法高强的师兄如今都历练未归,山上只剩下了绍坤师兄。”沉默一瞬,菩兰悠给自己添了茶,漫不经心道:“绍坤师兄师承师父淬火道,此次妖物古怪,善用水术,怕是淬火道伤不了它。”
况且刚见识过庄绍坤对贺兰阙的行径,菩兰悠不太愿意搭理此人。
话虽如此说,可山上确实没有能陪菩兰悠一同下山历练的合适人选。
菩兰悠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茶杯盖,卿道定喜茶,这是她幼时拿了陶土自己做着玩的,还有模有样地配了一整套茶具送给了师父,老头嘴上说她眼光差挑的不好,没想到十来年一直在用。
见老者沉思不语,皱着的眉头都快拧成川了,看着她的目光充满担忧,菩兰悠心软了软,贴心地提议,“要不,让贺兰阙陪我去吧。”
之前也有弟子下山除妖,却被对方缠上,好不容易脱险回到太阿山,又点名让贺兰阙陪他再次下山除妖,毕竟弟子再强也是肉体凡胎,哪有贺兰阙这种死不掉,战斗力又强的妖怪好用。
若说降妖的能力,贺兰阙确实是合适人选,可他的身份……
卿道定沉声道:“他乃大妖血脉,这些年来我用咒术控制他为太阿山所用,可并不能保证万无一失。”卿道定觉得此事不妥,“不如为师陪你去。”
“师父您别开玩笑了。”茶盏被她搁下发出一声清脆的响,菩兰悠站起身来走到老者身边,“您放心,大不了,您给我准备点防身的东西。”
卿道定见她神态轻松,一点没把贺兰阙的危险当回事,肃声道:“阿兰,若要他陪你同去,你定要万事小心,贺兰阙此人天性阴险毒诈,若有万一,不必心软,直取性命即可。”
妖类天生嗜杀,暴戾残忍,菩兰悠又是修习灵愈术,真要到性命攸关之时,怕是无法对付贺兰阙。
卿道定从袖中拿出一枚火红神珠,菩兰悠见这东西一愣,这是淬火道的东西,一颗便能炸开一座百丈的高山,卿道定将东西放入菩兰悠手里,“危及性命之时,便了结了他。”
菩兰悠神色怔然。
不管在谁心里,一个妖怪的命远远比不上一个宗门弟子。
是以所有人都忘了,除了那一半的大妖血脉,贺兰阙身体里也流淌着古神女的血。
菩兰悠抬手接过那颗神珠,她知晓师父的意思,自己修习的灵愈术法没有杀气,伤不到贺兰阙,可这颗神珠轻而易举便能要了贺兰阙的命。
危急时刻扔出去,贺兰阙即便不能当场爆体而亡,也能元气大伤。
她缓缓收紧那颗神珠,轻声应下。
-
从卿道定那出来,菩兰悠便回了自己的跃金楼。
她打算明日便启程前往栖霞镇,时间紧急,菩兰悠得研究下需要带些什么。
推开跃金楼的门,窗边立着由古檀木制成的巨大多宝架,菩兰悠从柜子中拿出一个木匣,里面摆满了卿道定给她的各种法器,菩兰悠翻来翻去,觉得都不如自己的破军剑适合自己。
其实能让她用剑的场合不多,但带把武器防身已是菩兰悠多年习惯,何况此次她打算带贺兰阙一起下山,变故难以预料,还是多些准备才好。
菩兰悠准备好了一应丹药咒符,将行李塞得满满当当,她拎起来晃了晃,里面各式各样的发饰首饰还发出叮叮当当的悦耳声响,她一脸满足。
女儿家嘛,出门也要漂漂亮亮。
将东西都放在锦囊内,菩兰悠才想起自己还有最后一件行李。
她此次的下山搭子,贺兰阙。
在哪呢?
菩兰悠视线落在撑开的窗子外,太阿山已经是深夜,雪夜里没有星星,天空泛着暴风雪来临前的橙红,太阿山的夜晚灯火不旺,积厚的雪映出一点点光亮来,勉强可以视物。
菩兰悠夜视能力差,她翻出一盏珠灯提着,又在衣裙外裹了一层斗篷,才慢悠悠往白天贺兰阙待着的坑洞走去。
-
从坑底向上往望去,只有一方窄窄的天地。
贺兰阙还保持着昨日菩兰悠离开时的姿势,他如今体内咒术被菩兰悠的灵力压下了些,此刻没有刚返山时痛苦,只是他精神很不好,没有力气出了坑洞去寻卿道定要解药。
少年屈腿坐着,缓缓将收紧抱着身子的手臂,眼底空洞血红。
他将脸埋进臂膀,死死克制住想要杀戮毁灭的欲望。
贺兰阙脑海中又出现那些场景。
“怪物,他就是个怪物!你们看看他!那双妖瞳昭示着他早晚会成为祸害!”
“杀了他!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
贺兰阙靠着冰冷的墙壁,感受背后那块尖锐的石头正抵着自己的背脊,冰冷刺骨地让他打了个寒颤,意识却清醒了一些。
不能死在这。
他还没有实现自己的愿望,还没找到神器......
不能死……不能死在这……
“嗯……”
贺兰阙咬牙,抬手为刀,瞬间向自己的手臂砍下去,上面疤痕纵横,刚愈合没多久的伤口再次有汩汩的血流出来,他任由着自己的血流了满地,脸色麻木地盯着那片鲜红。
他为不死之身,流血只为保持神志清醒,除了越来越模糊的视线与鼻腔里冰冷的空气,他五感慢慢变弱,直到再也感受不到其他。
是以抬头看到那道纤细的人影时,他竟然毫无情绪波动,只是茫然地盯着突然出现在雪洞外的人。
......
菩兰悠刚到坑洞边上,向下望去,看到的就是这个场景。
雪夜,蜿蜒满地的血,虚弱的少年,和仿佛命案现场的坑洞。
“......”
不想活了这是?
菩兰悠利落地向坑底扔出破军剑——
冷白锋刃泛出的寒光照亮少年冰冷的脸,他察觉到剑意,本能地抬手回挡,然而多日捉妖刚返山便遭到咒术反噬,白天又被庄绍坤几人折腾一通,此刻后背又被冰锥挂着,他的反应便慢了。
这一慢,破军便乘机环上他的腰,还未等贺兰阙反击,软剑把他瞬间向上甩去,带出了坑洞。
一瞬间天旋地转。
血腥味弥漫,他被扔向外面的人身前。
菩兰悠早就等着,人刚出来,她便稳稳扣住贺兰阙肩膀,然而对方根本没有站着的力气,刚到菩兰悠身前,还没站稳便直接向她身上栽过去。
雪正密,风正寒,黑云如盖,接天无穷,望不到黎明的希望。
少女一身白衣,持剑而立,眉目恬淡。
“欸——”
耳中因为疼痛而产生的蜂鸣声渐渐远去,一道不属于他的世界的声音传来。
少年再次坠地之前,菩兰悠稳稳地接住了他的身体。
他面色冰寒,如同极北之地暗河上结成的一层冰层,即便是打碎了,冰晶里也是缠绕着成千上万的暗河中数不清的古老痕迹。菩兰悠扶稳他,嗓音温腻的像蔷薇细弱柔软的花瓣,“你在表演花式自杀吗?”
温和,没了白日的调笑,不带有攻击力地问询。
提着的灯掉在地上,砸出一个浅浅的雪印,里面的烛火快速闪动几下,戛然熄灭,黑暗中,只剩下一轻一重的呼吸声。
“你来干什么?”他嘶哑开口。
“不是和你讲过嘛,找你有事呀,呆子。”
第04章 贺兰阙(4)
菩兰悠连拖带拽地把人带回跃金楼。
室内温香,四肢百骸以极快的速度回暖,菩兰悠撑着他身子,环绕一圈,绝望地发现她这一室一厅没有别的房间可以安顿贺兰阙。
她侧头,睨少年身上血污脏污,方从雪洞而归,一身冰冷寒气还未褪尽,面容是无血色的白,嘴唇紧抿,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眉梢耷着,见菩兰悠复杂难言的神色,顺着她目光望向自己,脏污的身子上,许多伤口还在渗血。
他看出了,菩兰悠不知道把他安置在哪处。
嫌他脏。
贺兰阙嘴角扯动,方才某一刻,他竟然觉得菩兰悠有点好……
他真是疯了,别人一点温和情绪,他就胡思乱想?
将手臂自她掌中抽出,不明情绪作祟,贺兰阙拒绝搀扶——
菩兰悠方才一路撑着他,此刻他自己强行站直,失去依靠,贺兰阙身形一僵,不受控制地往前栽。
两人身前,袅袅轻烟自莲花小炉中腾起,对着他的,是莲花炉一瓣尖锐的叶。
菩兰悠眼疾手快地,趁他撞上香炉前将人扯回来,箍的更紧,“干什么干什么,硬撑什么,没人笑话你。”
弱的鸡仔一样,路都走不直,倒有精力折腾。
她也不管少年骤然阴冷的脸,这根本吓不到她,径直扯着人往床榻方向走,“我天生怕热,这床靠窗,会有风进来,但我睡着还好。”感受着搀扶的手臂冷硬,“你好冰,睡在这会不会冷?”
她方才沉思,原是在想这事……
将人扶到床边,菩兰悠按着他坐在床上,视线在床上转了一圈,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啊,有点儿乱,你将就一下。”
她起床从来不叠被褥,偏她床上又有许多东西,塞满了柔软棉絮的大抱枕便有三四个,菩兰悠指着几个造型怪异的抱枕,“你需要吗,不要的话我就撤走了。”
贺兰阙自然不要。
于是少女便忙活起来,将床上被褥换了个遍,又将抱枕收起来,她动作利索,抱着一只大鹅抱枕跑远,想起什么似得回头望向他,“对了,你要不要沐浴?”
他身体应该是不太舒服的,这样子睡下去也睡不好。
少女面孔白腻,唇微张着,一缕发丝黏在她脸上,怀中的大鹅抱枕造型诡异,一只眼珠子往上翻,和少女一起,都望向贺兰阙。
她将他带回来,到底是什么目的?
贺兰阙微微错开视线,扶着床沿起身,顿了顿,抬脚径直出了门。
菩兰悠冲他喊:“热水在一楼奥。”
留给她的,是少年孤瘦背影。
菩兰悠做了个鬼脸,她忙了这一小会儿,有些渴,便放下手里东西,坐在桌边给自己倒茶,贺兰阙出去的时间很短,也不过是两刻钟的光景,门扉再次张开,一个人影走回来。
“噗——咳咳咳咳咳——”
菩兰悠搁下茶杯,几步走到贺兰阙身边,看着落汤鸡一样的少年,瞪大眼睛,“你干什么去了?”
他脸上血瘀洗净,漏出一张完整的脸,脆白的像瓷器,上面几道绽开的血口,因为沾了水,此刻有些肿。
长发湿答答的垂在身后,洇透他的衣裳,整个人跟一只掉在水里的小狗一样。
唯有一双眼,冰凉凉的,像是黑珍珠,沉默望着她。
菩兰悠:“你去哪儿沐浴的……”
看着不像是她备好的浴桶里……
她皱皱眉,凑近他,冷气钻进鼻腔,狐疑道:“你不会跳河里洗的澡吧?”
“……”
沉默代表肯定。
“哎呀,真是瞎搞。”菩兰悠登登两步跑到柜子里,翻出一条巨大的毛绒毯子,贺兰阙转个身的功夫,那条毯子铺天盖地的罩在他身上,扯的他一晃。
暖烘烘的,却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长发在滴水,菩兰悠垫脚,用毛毯在他头上囫囵地擦着,“你怎么能去洗冷水澡?你的伤加重了怎么办?”
这人怎么一点都不会照顾自己。
贺兰阙望向她的目光,罕见的有些呆。
他习惯受伤,不习惯被照顾,他讨厌这样虚伪的关心。
他方才明明打算走的,可为什么又回来了?
或许是室外寒冷,而这里实在太暖。
前两日还要杀这个杀那个的少年,此刻却一直沉默。
“够不到……你好高啊……”菩兰悠没察觉他异样,少女垫脚,毛毯还在贺兰阙头上揉来揉去,“你能不能低一点?”
他们离得很近。
“……”像是被按开了开关,贺兰阙皱眉退开一大步,抬手扔了那裹着他的毯子。
菩兰悠:……真的搞不懂你们喜怒无常的人。
不擦就不擦吧,难受的又不是她。
折腾半天,她甩了甩发酸的手,让贺兰阙在床榻上休憩,“你休息会儿,我去抓药。”说完几步出了房门。
室内顿时安静下来。
身下是柔软床铺,寻常女儿家怕冷,床榻位置都远离窗户,但菩兰悠偏把床榻搬到了窗边,床榻很高,几乎比窗台还要高。窗子开着,转头能望向楼后,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暗海。
置身于床上,有一种翻身就会坠入海里的错觉。
一条窄窄的窗几上,还摆着几个小花盆,花枝细瘦,却也顽强抽出几朵素白花苞,窗边挂着贝壳做的风铃,海风拂过,叮当作响。
室内只他一人,菩兰悠把他扔在这,自己跑到楼下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
贺兰阙靠在床边,手指漫不经心地揪下一朵乳白色的花苞,随手扔进了窗外的海里。
花朵轻飘,又被一阵风吹了回来,落在贺兰阙身边。
贺兰阙:......
_
约莫一个时辰后。
“药来了——”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菩兰悠走向他。
淡蓝色液体被一只木质小碗盛着,菩兰悠制药独特,药汁颜色漂亮,甚至散发着甜甜的香。
贺兰阙皱着眉,见菩兰悠神态自若地端着药碗坐在床边,一点都不怕他是妖,肆无忌惮地举起碗向他嘴边凑,“喝了。”
他讨厌她无所畏惧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