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越倏忽停住脚步,迟逢走出去一步,见他不走了,转头瞧着他:“怎么不走了?”
昏黄路灯下,靳越站得随随便便,瞧着她的眼神里带着笑意:“忘了问。”
他一顿,接着说:“刚为什么,跑我家门口来哭?”
风穿过巷子,将迟逢额前的碎发吹乱,两人视线相对。
迟逢老实说:“我随便走的。”
靳越“哦”了声,“随便走走,就走到我家了?”
“我哪知道那是你家。”
“以后知道了吧。”
“知道了。”
靳越见她垂着脑袋,接着开口:“下次哭,记得给我打电话,我不一定每次都能出来碰上你。”
迟逢听他这话,有些不满:“我就只哭这一次……”
“你最好是。”靳越保持在外侧,把迟逢护在里面,往前走进了酸菜鱼火锅店。
店面挺老,桌子也挺旧,扑鼻而来的酸味倒是挺正。
靳越找了桌子让迟逢坐下,自己去了小厨房门口。
这家店都是活鱼现杀,得先称鱼。
他挑了一条看起来活蹦乱跳的。
没经验,但他莫名就是有一种底气。
良好的家庭条件以及教育为他带来的,淡定地处理任何事情的底气。
迟逢越过四五张桌子远远看他,他似乎又恢复了人前那副冷淡的模样,客气疏离,话不密。
老板问什么,他都用最简单的句子搞定。
迟逢脑子里出现了第一次见到他时的画面,两个人对上的那一眼。他那双眼睛淡漠得吓人,又想到靳越最近的表现,她有种割裂感。
靳越回过头来时看到的就是迟逢发呆的模样。
她两手撑着凳子,肩膀微耸,看着他,眼睛都不眨一下。
靳越走过来,抬手在她眼前晃了两下:“回神了。”
迟逢瞧他嘴唇,“啊”了一声,“辣不辣,你能吃吗?”
“不辣。”
他额头倒是好些了,往下是眼睛,再往下是鼻子……
迟逢盯着看。
这张脸是真的硬帅。
饶是靳越自小就受欢迎,也架不住被一个女生这么面对面盯着看,他清咳一声,偏开头。
迟逢也赶紧把视线移开。
就在两人双双沉默不知道该开口说点什么的时候——
“明天……”
“明天。”
迟逢抬手作出个“请”的姿势:“你先说。”
靳越往后靠,微微仰脖看着她,“明天,去游乐园玩吗?”
“啊?”迟逢问:“还有谁?”
“没谁,我们俩。”
迟逢“哦”了声,手抠着外套的拉链头:“行、行啊……”
靳越唇角微勾:“你想说什么?”
“想问你明天想吃什么。”
靳越侧头,似乎是在思考,又放弃:“吃什么都行,明天再想。”
等到鱼上来,已经约莫九点了,靳越其实一点也不饿,下了鱼,等煮熟后用勺子捞给迟逢。
她埋头,小口小口吃了不少。
后来,靳越找了要去找何嘉裕玩的借口,送迟逢到家,转头去敲何嘉裕家的门。
何嘉裕在楼上打游戏,他爸妈照样不在家,靳越跟着上了二楼他房间。
何嘉裕边着急忙慌戴上耳机,边跟他说:“决赛圈了,我真是冒着生命危险去给你开的门,好兄弟。”
“我谢谢你?”靳越看不得菜鸡打游戏,百无聊赖走到了窗户旁,朝对面看了眼。
迟逢房间窗帘没关,灯大亮着。
看来,她换鞋换挺快。
靳越这么想着,下一秒,眉头突然一蹙。
房间里闪过一个人影,显然是个男人,并且,体型不像盛华章,人影闪过之后,灯一下子黑了。
靳越摸出手机,打字。
【你人呢?】
迟逢去了趟小花园找葛玉婷。
约莫十一点了,葛玉婷在外头打电话喂蚊子。
以往这个点,那几个亲戚基本都已经睡了,今天童童喝了奶茶,这会儿精神得还在沙发上翻来翻去。
大姑守着她,跟另外一个姑姑聊天,唯独盛华堂不在场。
迟逢站在葛玉婷旁边原地踏步,消食。
葛玉婷笑着挂完电话,转过头来瞧迟逢,小声道:“出去偷吃什么好吃的了?”
迟逢舔了舔嘴唇:“吃鱼。”
葛玉婷问:“交朋友了?”
迟逢点头。
他和靳越,算是朋友吧应该。
葛玉婷摸她脑袋:“快上去睡觉吧。”
迟逢拽她袖子:“妈,我想去住校。”
葛玉婷往屋子里看了眼,把迟逢拖到更外边的地方:“怎么了?因为你叔叔的亲戚?”
迟逢点头:“小叔进我房间。”
葛玉婷眼睛瞪大:“怎么回事?”
迟逢又想哭了,脖子有些哽:“今天我看见衣柜门开着,我穿过的内衣放在那。”
“脏衣篓里袜子也不见了,他就是个变态。”
葛玉婷蹙眉,早前只是听盛华章说他这弟弟快四十了还不结婚。
听迟逢这么一说,她也觉得盛华堂确实有点奇怪。
盛华章不在的时候,会过来找她聊天,偶尔嘴里吐几个荤段子,惹得盛华章他姐他们笑得停不下来。
“别哭啊,晚上睡觉把房门锁好,等开学我就陪你去办理住校手续,行吗。”
迟逢点头,豆大的泪珠就滴了下来。
葛玉婷抬手去抹她的泪,愧疚的感觉堆积,可又无可奈何。
迟逢是整理了很久的心情才上去的房间,脏衣篓边缘挂了一只袜子,地上掉了一只。
她很确定这不是她今天翻出来的。
他又进过他房间。
迟逢忍住恶心的感觉,把袜子扔了。
她又进去换被罩,折腾了半天。
拿出手机时,看见靳越的消息,她回:【在家啊。】
靳越又问:【刚不在房间?】
迟逢:【对,刚上来。】
靳越回得很快:【家里除了你继父,还有别的男人?】
迟逢想到他去何嘉裕家玩的事情,下意识往对面看去,窗帘拉得死死的。
迟逢飞快打字:【你怎么知道。】
靳越:【刚看见,有人进你房间了。】
迟逢有种找到证人的兴奋感,但也只是一秒,她并不能做什么。
于是她回:【我发现了。】
靳越:【门锁好的坏的?】
迟逢:【好的。】
靳越:【锁好了。】
迟逢:【好的,谢谢提醒。】
消息界面到这条消息便停止了。
迟逢锁了门进洗手间洗澡,放空思绪慢吞吞洗着自己的贴身衣物,突然听见外头有人敲门。
她拧着眉,忙把手擦干净,走到门边:“谁?”
“我。”是葛玉婷的声音。
迟逢把门打开,葛玉婷端着杯牛奶挤进来。
迟逢摇头,实在没心情喝,“我好撑,不想喝了。”
葛玉婷瞧见她包着脑袋的头,“别包太久,赶紧去吹。”
“好,我洗完衣服就吹。”
葛玉婷放好牛奶,二话不说就进了洗手间,顺手捞起她放在盆里的衣服洗了起来。
迟逢一愣。
自打她有记忆起,她的衣服基本都是自己洗的。
内衣裤和袜子要手洗 ,衣服裤子放洗衣机,葛玉婷从小就这么教她,她也是这么做的。
她觉得有点奇怪,小声在葛玉婷身后说:“妈妈,我自己洗吧。”
“没事,你快吹头发。”
就这样,母女二人一个洗衣服,一个吹头发,等迟逢把吹风机关掉的时候,空气似乎都沉默了。
“我陪你睡吧,今天。”
迟逢眼睛有点酸:“可以吗?”
“怎么不行?”
太陌生了。
葛玉婷鲜少释放自己的母爱,直到迟逢伸手关了灯,她才觉得没那么不自在。
葛玉婷似乎轻轻叹了一声气。
随后抬手抚摸着迟逢的脑袋。
“你要好好学习,好好学习……以后才不会像妈妈这样。”
葛玉婷不是没想过去找盛华章。
可之前几次迟逢在他亲戚那里,受了委屈,他几乎每次都偏帮他家那边的人。
甚至,上次见她和他姐产生语言争执,他还隐隐发了一通脾气。
她的声音很轻,很无奈。
迟逢没应声,闭着眼,眼泪从眼角滑了下来。
后天是10月3号,是她爸爸的忌日,她想到盛华章,没敢开口问葛玉婷会不会和她一起回老家。
转天一早,迟逢接到了电话,是爷爷,说奶奶去地里的时候摔了一跤,直喊手疼。
迟逢自打来西临上学就没再见过二老,一听这消息,心急如焚。
洛平县距西临两小时车程。
迟逢买了时间最近的一趟客车,在房间里收拾了半天作业和衣服,拎着个行李包,跟葛玉婷说她要回老家。
迟逢奶奶的事情葛玉婷也听说了,她给迟逢转了五千块钱,交代:“你奶奶医保的钱不知道够不够,你到时候给他们点,不够了再跟妈妈要啊。”
迟逢点头,上了李叔的车。
等她人坐到了客车上,看见靳越发来的消息时,她才想起来昨天跟靳越约好去游乐园的事……
今天,靳越睡了个懒觉,起来吃饭慢吞吞收拾自己。
邹琦看他心情不错的样子,问他:“儿子,今天去哪儿玩。”
“游乐园。”
邹琦挺开心,这小子自打初中以后,每逢假期,不是在网吧就是在球场,顶多会去何嘉裕家玩会儿,她随口问:“跟你那几个发小?”
靳越没答。
靳林下午要去打高尔夫,这会儿饭吃得匆忙,没管邹琦和靳越的对话。
靳越瞧着他转身上楼的背影,问:“妈,跟我爸在一起,不无聊?”
“当然无聊,你以后可别学你爸,一点也不体贴,臭直男。”
靳越笑了笑,垂眼看手机,眉头拧了拧。
还没回。
他都快习惯了,等迟逢的消息。
等他吃完饭,差不多十一点半,迟逢回过来:【不好意思我今天去不了了,我家里有事,回老家了。】
邹琦还跟靳越说着话,就见他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了下来。
“问你呢?几点去啊?你们几个人,我让周阿姨帮你们准备点小点心,路上吃点。”
靳越把手机扣上,不耐烦:“不去了。”
“怎么又不去了,谁反悔了?”
“我。”靳越起身,浑身上下都写着烦躁,“是我不想去了。”
邹琦一脸茫然,心想这小孩怎么回事。
靳越像是没够,又添了句:“没意思,谁爱去谁去。”
一个多月没回来洛平,迟逢下车的时候,身上被蹭得灰扑扑的。
她从下客区穿过客运站去了路边,摸出手机看微信,她发出那条消息之后,靳越就一直没回。
迟逢心想,他是不是不开心了,于是又跟他说:【实在不好意思,你约你朋友去吧,我请你们玩,行吗?】
或许是因为葛玉婷刚给她转过钱,迟逢打字的时候莫名有底气。
发完,她火急火燎背着书包出去打车回奶奶家。
奶奶的手已经去本地挺出名的骨科医院处理过,因为摔得不狠,只是骨头裂了点,包药就能好。
迟逢放下心来,坐在院门口跟奶奶拉家常。
“你继父对你好不好?”
迟逢点头:“很好。”
“新同学好不好?”
“也很好。”她早习惯了报喜不报忧。
爷爷听见,笑眯眯地,从屋里拿出一包饼干递给她:“那就好,那就好,来吃点,你看你又瘦了。”
迟逢笑着接过这包粤利粤,不知道是爷爷在哪里买的,“哪有,昨晚才吃撑了。”
朱思琳没一会儿就跑来找她,迟逢跟她分饼干吃,朱思琳觉得味儿不对,盯着包装袋看了半天。
“奥……粤利粤啊原来,我说呢……”
迟逢瞧着她,在嘴旁竖着手指。
朱思琳点头,憋着笑。
爷爷问:“什么呀?”
朱思琳回:“我说,好吃得很,爷爷。”
两个女孩子在院里叽叽喳喳聊天,爷爷奶奶听不太清,但自然也是高兴得很,这院子里很久没那么热闹过了。
迟逢做饭的时候,朱思琳站在一旁问她:“今年叔叔忌日,爷爷陪你去不?”
迟逢摇头,“他不去,我去就行,之前他去墓地回来,老容易生病。”
爷爷奶奶虽然平时看上去没事人一样,其实心思挺重。
朱思琳说:“没事,那我陪你去,是后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