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郁林风还只是一个不显山露水的医疗部副部长,履历在京城的官员中平平无奇,算不上优秀。和他的老同学宋汝偶尔通一次电话叙旧,既没有派系也没有同党。
政坛要变天,这位任教四十余年的政治主任最先感知到,她知道周干的家世,也希望如若自己受到牵连池雅能得到周家的庇护。
到这时,结不结婚已经不是池雅说得算了,时势所逼,这场打着自由恋爱名义的联姻开弓没有回头箭。
其实周干提醒过她,比如他曾经提出过分手,而且很郑重,直接发消息给周家和池家说要取消婚礼,没有原因,就说自己忙着科研,兼顾不了家庭,不如趁早分开。
池雅不明所以,在家痛骂周干想一出是一出,神经病一个,她打电话到实验室指名道姓要周干接电话,说不结婚她就去砸了周干的实验室。
周干隔着电话讲:“你没脑子的啊,分了吧,我耽误你。”
当年的事情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其实当时池雅也感觉到了周干和家里的矛盾是什么,他早就在大富大贵的温柔乡里待够了,对商业,金融这些毫无兴趣,因此不想继承家业,但周家不会容忍他这个唯一的继承人这么放肆。
周干和周家都需要一个孩子,只是池雅不愿意相信周干会这么绝情,所以她要求结婚,通过婚姻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比如周家的权势,比如联姻带来的庞大家产。
池雅说实在的确实是个政治生物,天生的掠食者,早些年这份野心是藏在油画系教授的身份下,藏在她看似天真的优雅红裙下。她一边像个知慕少艾的年轻人那样期待着自己的婚姻,一边审时度势,冷静的评估着自己能从这场婚姻中获得多少东西。
周干很快回心转意,但一方面是因为池雅的挽留,一方面则是因为周家给施加的压力,池雅后来才得知后者才是最主要的原因。结婚的时候周干要求不登报,不办酒席,领个结婚证就算成了,池雅并不在乎这些,她同时说服了家里人同意了这样的安排。
因此他们结婚两年外界并无几人知道两人之间还有一段婚姻关系。
从恋爱到结婚池雅都没见过周老爷子,结了婚池雅也没搬去周宅居住,这样的情况持续到她怀孕。
池欲出生的时候是夏天,特别好的一个下午,生完的第三天池雅才见到他。
那时候她自认为婚姻幸福,想得到的一切都得到了,去学校画会画,回到家吃顿阿姨做的特色菜,每逢假期就到各个城市旅游,池欲的出生更是增添了这种美满的幸福感。
他打小长得就可爱,家里每一个人都很喜欢他,周老爷子一见到池欲就喜笑颜开,池欲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周家和池家各给他取了一个名字,池欲长大了一直用池欲这个名字,周定彦则鲜少有人,后来他跟周家断绝关系,这个名字便再也没人提过了。
池雅很早就离婚了,周干工作忙,再加上他当时已经完成了家里给的任务,池欲出生后周家对他的管束略有宽松,聚少离多,离婚比结婚还顺其自然。
池欲小时候一直跟他祖父祖母待在一块,周干不回家,自打池欲出生之后他就没怎么见过这个父亲,池雅初步进入政坛,当上了上议会的议员,忙倒是不这么忙,不过也没每天都带着池欲。
家里的老一辈都是隔辈亲,无论是周家还是池家对池欲都格外宠溺,无论池欲想要什么,下一秒就能送到他面前。
池欲小时候就养成了许多坏毛病,挑食挑到池雅都瞠目结舌,说话更是懒散,吃出住行一律要最好的,但饶是这样周老爷子也不以为然,反正池欲怎么高兴怎么来。
池欲小时候还不懂事,净捡他收藏的那些古董瓷器砸,周老爷子宠到就连这样也要夸一句他孙子真识货,砸的都是孤品。
不过宠归宠,池欲该学的东西也是一样没落下,他人聪明,打小就招朋友,周围永远围着一大帮二代,池欲在这里面是最显眼的那个。
他初中学竞赛,就学着玩玩,课程都没怎么上,卷子永远都是满分,预选赛的题难,他半个小时就答完了,最后一题的答案写得龙飞凤舞,整个学校就他一个人写出来了。
出了考场池欲在琴房拉小提琴,等到考试结束那些考得心死如灰的二代朋友找到他,问他考得怎么样,池欲说就那样。
成绩出来他毫无疑问的位列第一,被邀请进入省赛,无论如何,池雅都为他高兴,当天池雅特意让阿姨做了几道符合池欲胃口的时令菜。
一般他和池雅吃饭,池雅不怎么允许他挑食,池欲和她吃饭常常是象征性地吃两口就罢了,这次池雅特意让阿姨做得符合池欲口味也为了犒劳他。
池雅在饭桌还打趣他说将来别像周干一样醉心研究了。
池欲就笑:“得了,家里还有家业继承。再有一个我爸,爷爷可不同意。”
池雅的笑容顿时一僵。
池欲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未来,他受到的宠爱是以既定的人生轨迹为代价的,家里已经出了一个周干,决不允许有第二个人效仿。
如果没有意外,他将会在分化成为Alpha之后进入顶尖商学院学习,三十多岁后接手家里的生意,就像几百年来每一位周家继承人那样。
篮球,小提琴,竞赛,马术,跑车......这些在池欲生活中永远只能是兴趣。
当然,前提是没有意外。
而关乎池欲前途的意外则由他的父亲一手造成。
第118章
宋清说的那份律师送过来的资料是一份诱导试剂的成分对比检测报告和一份录音。
池雅把录音打开,然后把检测报告翻到最后一页,检测报告最后一段清晰的标出池欲所服用的诱导试剂和顾连云证词中的有明显差别。
这种诱导试剂一般都是实验室的管制品,随意流出就连实验室都要受到起诉。
宋清在后面附了电话录音的文字件, 名称是赵欢,顾连云的母亲。
电话是宋清打给她的,主要也是在谈这件事,赵欢一开始并不明说, 语气很冲地说案子都结束了。
直到宋清表明身份, 赵欢的语气才有所缓和。
赵欢和宋清见过面的次数寥寥无几,不过他给赵欢留下的印象不错,赵欢略带警惕地问道:“你怎么问起这个?”
宋清说最近几天在查一个案子,有些疑问想问问赵欢。
赵欢推脱讲自己不清楚,自己平时很少管孩子,顾连云做过什么事情她都不知情。
宋清很快又报了池欲的名字, 赵欢连忙问宋清是不是认识这个人。
赵欢此时也反应过来了,她听赵锦介绍宋清的时候提过一嘴他来苏城也是好事将近,说的名字就是池欲。
又聊了几句,赵欢大概是觉得在宋清面前可以说这件事,便讲道:“那件事啊,诱导试剂不单是我儿子拿的,你嫂子不管事情,家里什么事情都推给我,她女儿她也不管,诱导试剂明明事郁瑟从实验室里拿的,她说她装作不知道,池欲就是你那个……找我不让我说,家里这么忙,我先生的生意现在不好做……你是郁瑟小叔,我才告诉你,现在这件事都过去了……
录音的最后是赵欢的一些抱怨,池雅在餐厅里坐着,直到耳机里恢复安静,她还没缓过神。
看起来池欲早知道郁瑟做了什么事情,他倒好不追究也就罢了,竟然替人瞒着,从律师到庭审把自己瞒得严严实实的,没收到一点风声。
为了她去联系周家,昏头了。
池雅今天约了郁明,本来要一起去宋家拜访宋汝,但眼下池雅有更重要的事情,也顾不上了。
她刚推门出去迎面就碰到了郁明。
郁明手里拿着一捧花,急匆匆地赶过来,见到池雅一愣:“哎怎么走了,我没晚点啊?”
池雅回过身,手指着郁明:“你少和你那些朋友聚,有时间多管管你女儿,是不是忘记自己还是个当爸的了?”
郁明莫名其妙,伸手握住池雅的手:“你说郁瑟?她怎么了,除了性格闷了点,平时又不惹事,需要我管什么?
“今天老郑那个儿子回来了,老赵思儿心切,本来说不给他买跑车,结果他儿子刚走半个月老郑已经拿下两部跑车等着送给他儿子了。这不今天刚回来就又带着去试了一辆。”
“别人家的事你倒是了解得清楚,自己家的事是什么都不管,你怎么当的家长?”
郁明反正在赵锦那边听多了这种话,早就有免疫力了,他也不和池雅吵,连忙追上池雅问道:“行行,你让我怎么当就怎么当。你去哪?”
“去仁心医院。”
郁明一听是前老丈人的医院,赶紧把花塞到池雅的怀里说:“那你去,我还有事,晚上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去给你订”
池雅脸色也不多说,直接往外走。
常瑞接到池雅要来的消息时他人还在办公室,他现在是真怕见到池雅。
一见面池雅必然会问池欲的病情怎么样,说没事吧都他妈的混进抢救室了还能没事
说有事吧,把池雅应付过去了,但池欲饶不了他。
常瑞在办公室组织好措辞,务必要隐晦地透露出一种“池欲他这个病啊,虽然他不让我说但这可不是小毛病这么简单”的意思。
等他排练好话术拿着检查单走出去,往外面站了五六分钟才发现压根没人注意到他。
池雅正在问宋清问题,常瑞一边回应一边竖起耳朵听宋清和池雅的对话,隐隐约约地听到了诱导试剂和顾连云的名字。
这事不是早结束了吗,怎么又提起来了?
池雅问完问题,转过来朝着常瑞说:“你就替他瞒着我吧,我还不知道都到需要抢救这一步了”
这是要兴师问罪的架势,常瑞讪笑,赶紧回答:“昨天的情况格外严重些,我也是刚得知他还有心悸,心脏的检查结果马上就能出来了,我托几个老同学找了心内科的专家会诊,具体什么情况还要等几天才知道。
“这是并发症,主要原因还是池欲的腺体。”
池雅问:“你是他主治医生,这几年都是你负责看病,他身体有什么问题你会不清楚池欲不叫你对我说,走了还要我给他办葬礼,他能瞒到我几时。”
池雅话说得狠,常瑞没敢吭声。
宋清正想说话,那边监护室的门忽然被打开,池欲倚在门边,微微挑着嘴唇,说道:“池女士这是一来就咒我死,怎么,我哪惹您不开心了”
池雅快步朝他走去,到底还是担心池欲,推着他往监护室去:“你出来干什么身上戴的监护器呢,都拔了”
常瑞跟在后面替池欲开脱,讲:“他身上戴了几个,手腕上就是,几分钟不碍事……”
进到室内,池欲坐在病床上,问道:“您怎么来了,不是说今天有事吗?”
“有什么事比得上你,刚醒吃饭了没,我叫人做了你爱吃的菜,你尝尝”
“吃过了才睡,”池欲说道:“你们吃,没事我再睡一会。”
池雅问:“吃了什么,和你口味吗?别没吃几口也叫吃过了。”
站在池雅身后的常瑞闻言撇了撇嘴,怎么会不合他口味,池欲看着郁瑟吃的饭,到饭点就给郁瑟打电话,声音腻得不行。
池欲的难伺候是出了郁瑟之外人尽皆知的事,想要哄他高兴必须要下一番苦功夫。
就在郁瑟面前,那叫一个随和,给什么吃什么,让人不可置信。
池欲说:“还行,你别操心这些小事了,有事你直说。”
常瑞正在给他连监护仪,仪器连上去不一会响起有规律的滴声,池雅挥挥手让身后的几人先出去。
等人走后,她在池欲的床边坐下,开门见山:“今天我拿到了一份资料,关于诱导试剂的事。你找人办的事情?”
池雅问起这件事池欲不惊讶,以他现在的身份想要瞒过池雅本来就不太现实。
池欲嗯了一声,没多说。
池雅又问:“为什么瞒着我,池欲,担心我找她麻烦?”
池欲扬起笑容,把这件事说得格外轻巧无赖:“她事先不知道那是诱导试剂也不知道要用在我身上。而且提前和我说过了,特诚心的向我道歉,我答应了会原谅她了。
“您那天也看到了,她很乖,年纪也小,一时做错事了,犯不着因为我这件事毁了大好前程。我就大方这一回,算是做好人好事为自己积德了,”
池欲说得着急,说到最后手抵在唇边咳了几声,池雅起身给他倒了杯水,目光在池欲的脸上巡视一圈 ,忽然止住这个话题。
事先不知道自己拿的是诱导试剂
池欲也信这种话
池欲的意思很明显,他非要护着郁瑟,上次在饭店这个态度就很明显了,这样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
好在池欲终于有在乎的事情了,她不必再整日担心池欲会迷失在暴力和酒精中了。
池欲以为池雅要是知道自己喜欢郁瑟肯定会为难她,但其实站在池雅的角度,看出池欲在意郁瑟的那一瞬间,她其实是庆幸的。
池欲来到苏城时有严重的心理问题,分化失败带来的痛苦,周家给的压力,以及他自己前程忽然中断的茫然,他不到十八岁,不得不靠着暴力烟酒来宣泄情感。
池雅在京城收到的是公安局熟人的一次又一次的打点,是赌场里高额的流水单。
可是这样以恶制恶的宣泄能维持几时池欲甚至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身体,他经常给池雅一种“我就活这几天”的感觉。
这次来苏城,池欲身上的变化很明显,他极少喝酒,也有意识在克制着自己抽烟了,这样好的改变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无疑是让人动容的。
她原先确实是想借着郁瑟的事情让池欲接受信息素标记,顺便和她分手。
但现在池雅又不确定这样做是不是对池欲好了。
他为了郁瑟能去联系周家,可见他的决心,如若池雅真逼他们分手,恐怕结果会适得其反,甚至会让池欲更加消沉。
归根结底,既然池欲认为郁瑟是他女朋友,一切事都绕不过她,那到底要如何让池欲接受信息素治疗,就不光是她池雅的事了,也是池欲和郁瑟的事。
无论出于哪一方面的原因,池雅势必要慎重对待这件事,她可以退而求次其,不分手可以,但有些事情必须要讲清楚。
如果池欲在得知真相后还坚持要和郁瑟在一起,在不违背她底线的前提下,池雅无话可说,池欲早已成年,足够能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而坦白这些事的真相也不该由她来做,谎从谁的嘴里说出来,就由谁来坦诚。
池雅转而问道:“我这次来苏城,你知道是想干什么吗?”
不是牵扯到郁瑟的话题,池欲回的很随意:“不知道。”
池雅在屋中踱步,皮质的细跟在地上发出响脆的嗒声。
“我这次来苏城一是为了你的事情,二是为了换届的事。换届的事情已经处理好了,郁林风死期将至,仁心医院走私贪污的证据确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