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我九重天——丹青手【完结】
时间:2024-11-28 14:47:21

  这是个明君做派,倘若宋衷君之前并不重视这功劳,倒显得不揽功此事不足轻重,可他偏偏极为看重,却还是能够告知皇帝,倒也是能成事的。
  宋衷君步下最后一层台阶,回过身来看向她,“那么先生,我们何时上课?”
  夭枝闻言思索片刻,她好歹是个神仙,教凡人易如反掌,便也不推辞,“明日我会去东宫。”
  夭枝与宋衷君分别,出了宫便往贤王府去。
  这一回她从正门进去,且门外的御林军没有要拦着她的意思,显然太医已来过。
  夭枝进府直奔宋听檐的院子,才进院里头便闻到一股药香。
  她推开虚掩的房门进去,宋听檐正靠在矮榻上看佛经,每日礼佛他竟不曾落下。
  他手中拿着佛珠,听见声音抬眼看来,见是她放下经书一笑,“你来了?”
  “刚从宫里出来,顺道路过来看看你。”夭枝上前看了眼,桌上是刚刚煎好的药,“太医来过了?”
  宋听檐微微颔首,“看过了,府中也安排了下人。”他说着,默了一瞬,“先生可是答应了父皇什么?”
  夭枝拉过凳子坐下,闻言摇头,“我没有什么可以交换的,只是将你的情况告知陛下,是陛下心中不想逼你太甚。”她话只说了一半,却一切尽在不言中。
  宋听檐这般境地都没有开口,想来皇帝也不会逼他太甚,若是将人逼死了,那便真的什么都挖不出来了,她也明白了,她这一求也不过是顺水推舟,否则皇帝怎会如此好说话?
  夭枝没有将话说透,她看向一旁快要凉透的药,“殿下将药喝了罢,太医院开的药比我可要好上许多,应当没几日便能好。”
  宋听檐闻言沉默片刻,他微微抬眼看过来,神色平静,连说话都是平静,“先生往后要去教皇兄了吗?”
  夭枝没想到他这般快就知道了,“太医告诉你的?”
  “下人谈论时,我听见了。”
  夭枝沉默下来,他们都清楚,她既然成了太子一个人的先生,自然不可与旁的皇子太过亲近。
  宋听檐微微垂眼,唇角微弯了一弯,似在自嘲,“如此,先生往后恐怕来不了了。”
  一两个月便也罢了,他若是自由身,他们自然也能相见,可如今这般情况,他是不可能被解开禁足的。
  自古以来,被关上十几二十年甚至一辈子的皇子也不是没有,或许这一别便是最后一面。
  况且他也没有十几二十年的光景。
  夭枝想着忍不住开口,“怎会来不了,我即是太子先生,也是来去自由,太子怎能管我?”
  宋听檐闻言一笑,却因为过于虚弱,连笑容都有些苍白。
  谁心中不清楚,这都是安慰之词。相处的人不同,立场便不同,时日长久,终会成为陌路人,谁都不会例外。
  他笑容轻浅,开口依旧温和,“我幼时时常会羡慕皇兄,无论是朋友还是先生,都是长者精挑细选而来的。”
  夭枝也不知该说什么,她视线落在他面上,见他眼里没有一丝情绪,仿佛习惯了一般,看了叫人莫名难受。
  她起身离开凳子,手放在他榻边,在他面前微微蹲下身,抬头看他,话间认真,“殿下,我们是朋友,必不会因此疏远。”
  宋听檐垂眼看来并未开口,心声却难得出来,‘世事如此,何必哄骗我……’他连心声都是平静,显然根本不信。
  夭枝伸手按住他放在身侧的手,一字一句颇为认真,“殿下,我若是不能光明正大来看你,那我便偷偷来,总不会叫你一个人。”
  宋听檐闻言并没有疑惑她的答案正巧对上他心中所想,只是视线落在她面上,看了许久,他唇角才慢慢弯起,“我信你。”
  他心中再没有别的想法,显然是真的相信她。
  “参见太子殿下。”
  夭枝听到这一声,有些怀疑自己听岔了,但见到宋衷君从外头进来,才发现他是真的来了。
  宋听檐见他进来,起身便要行礼。
  宋衷君当即上前拦他,“你身子还未好,不必多礼。”他说着转头看来,冲他伸手作揖,“先生。”
  夭枝便也回了一礼,“见过太子殿下。”
  宋衷君笑着开口,“早知道先生也来看簿辞,孤便和先生一道过来了。”他手中拿着一个雕工精美古朴的紫檀木盒,打开后里头是一本极厚的经书,显然是珍品,他看向宋听檐,“孤去了趟慈宁宫,皇祖母担心你,特地让我来看看你,顺道带了经书予你,免得你呆在这处,心中烦闷,她要你放心,她老人家必然会想办法。”
  宋听檐伸手经过,显然很喜欢,他平和开口,“多谢皇兄,也请皇兄替我谢过皇祖母,请她不必担忧,我在这处并没有大事。”
  宋衷君闻言拍了拍他的肩,“你的事孤知晓,只是你不该顶撞父皇,父皇如今在气头上,皇祖母劝了也无用,如今你只能等着,等有机会,祖母必然会说动父皇解了你的禁足。”
  宋听檐满目平静温和,不住低头轻咳几声,“多谢皇兄,皇兄也不必担心,我往日也喜欢在府里,如今和往日并无差别。”
  宋衷君笑了一笑,伸手轻拍他肩膀以示安抚,又接着转头看向她,似乎并无耐心在此多待,他今日能来看这个弟弟一眼,已经是给他莫大的恩赐。
  “正好先生在此,酆惕远在禹州,如今寄信过来,与孤说明水灾善后之事还有为难之处,孤想和先生探讨一二。”他说着看向宋听檐,颇为平易近人,“簿辞如今病着,这些繁琐之事也不便在此扰他心神,先生若是得了空,便去我府中商讨此事,正好可以在我那处用晚膳。”
  这事夭枝必然是推脱不了的,更何况禹州那边也确实不能出岔子。
  只是时机有些不巧,这才当太子先生第一日,便要和太子一道离开……
  她看向宋听檐,对上了他的视线,他眼中平静,闻言未置一词,片刻后,他温和开口,“既如此,政事要紧,先生和皇兄慢行。”
  夭枝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她才与他承诺了的话,如今便好像真的哄骗他一般。
  她沉默片刻,也说不了什么,只能开口,“你好生休息。”
  宋衷君见宋听檐此举很是满意,看向夭枝,伸手往外让她先行,极为礼遇。
  夭枝也不讲究这些,见他让她先走,她便先出去了,宋衷君随后跟来。
  夭枝出了门,宋衷君才出来与她并排而行,离开院子时,她才忽然发觉这里过于安静冷清了。
  她不由回头看去,只能透过半开的窗户看见宋听檐的身影,他垂着眼睛,安安静静,像是习惯了这冷清一般。
  夭枝的心莫名被扎了一下,有些叹息却也是无法,这禁足只是开始,她只能转头和宋衷君一道出了院子。
  宋衷君负手而行,一路四处看,似乎颇有闲情欣赏这贤王府。
  “皇弟这府中风光颇好,不知先生可曾逛过?”
  夭枝见他忽然问起,便看了眼周围,自然是未曾关注,“不曾,我往日只待在自己院中,这里许多地方都未去过。”
  宋衷君转头看来,似乎颇有兴致,“既如此,不如我和先生一道看看,我可听说我这二弟有许多稀奇的藏书,他每日啊,就只喜欢看看书,少与人亲近。”
  夭枝微不可见提了心,宋衷君话里有话,只怕这一趟来,不仅是为了探望宋听檐,而是为了探他底细,又有没有往来结交文臣武将。
  果不其然,宋衷君方向一转,已经往宋听檐的书房而去,他虽没住过,也没来过,但显然对这府中的布局了如指掌。
  夭枝心下微沉,他这般不避她,岂不是光明正大地告诉她,她所有的举动,包括宋听檐的,他都看在眼里,避不过他的眼。
  这皇家的人心眼子可真是跟莲藕孔一样多,这府中往日恐怕也有太子的人,只是宋听檐不知晓。
  宋衷君一路往前,推开书房的门迈进去。
  宋听檐的书房很大,入目成排的书架,上面全是书,他惯爱收集藏书,往日她听他心声时,他便一直在看书,搅得她满脑子都是晕乎的。
  她虽说也会看看书,但只是修炼时日太长,着实无聊拿书打发闷子,这每日都看,怎叫她不晕?
  宋衷君在书架前绕了一圈,又走到书案前,低头看着书案上随手摆放的画纸和笔墨。
  他扫了一眼,随意一般四处翻翻,没有看到让他生疑的东西,面上的表情和煦了许多。
  他看了眼画纸,又抬眼看来,视线落在她的手腕上,“先生这玉镯可是皇弟送给你的,怎他还画了下来,难道是他找人做出来的?”
  夭枝本来无所事事靠在门旁,对于书房也没兴趣,闻言神色一顿,当即直起身往书案那处走去。
  到了书案前,果然见桌上摆着一叠纸,上头皆是宋听檐抄的佛经,字迹端正,一笔一划与他在禹州写的字迹竟还有所不同。
  难道他在禹州写预案时就已经想好了不让旁人知道是他出的主意?
  这是为何?
  若是旁人,必定是要邀功的。
  不过他既然是在皇家,又不是太子,也不得宠,确实是要藏拙的。
  夭枝转念一想,倒也解释得通,只是这玉镯……
  她拿起压在最下面一角的纸,上面画着的玉镯与她手腕上的花纹一模一样,画得是栩栩如生。
  她这玉镯可是东海的听心镯,凡间不可能会有同一只。
  那么宋听檐画得一定是她手上这只,只他画这镯子究竟是何用意?
  难不成他觉得少见,想做出来送给心仪的女子?
  夭枝还在疑惑。
  宋衷君随手在书架上拿出一本书翻着,看到里面内容颇为嘲弄,“孤这皇弟啊,自幼在皇祖母那处长大,整日诵经念佛,养的一副菩萨心肠,还以为这世上真有神明庇佑,于建功立业上没有半点建树,倒是在这奇闻异事上头多有钻研,玩物丧志。”他说着,便将书随手一扔,像是只觉乏味。
  夭枝顺着他扔在书案上的书看去,书上正翻开,上面写着些奇闻异事。
  ‘古有鲛人,鱼尾人身,善水性,泣泪成珠,以膏为烛,万年不灭。’
  夭枝看到这并未在意,而是拿起画着玉镯的纸,画得极好,栩栩如生,难怪他往日会注意到她手中的玉镯,原是觉得好看。
  宋衷君似乎想起往昔又道,“他这处书极多,且都是无用的,孤还记得他幼时经常看些江湖闲书,那书中写着人双目有视千里之能,看万物都若无物遮掩,甚至能看穿人心中所想……呵呵,简直荒谬,天下哪会有这样的事?”
  夭枝本还没留心听,等听清最后一句,心中一惊,手下意识一松,画纸瞬间落下,轻飘摇晃落地。
  夭枝思绪空白,拿起这本书随手一翻,里头全都是异事,还有苗疆蛊虫可控死人之说,与之相比,宋衷君说的可窥其心,反倒不算奇事。
  她合上书一看,书面陈旧,显然已经很有年头,应当不是近日得来。
  她想着不由开口问,“太子殿下说的书是哪一本,倒是有趣。”
  果然宋衷君不止对府中有了解,此事也逃不过他的眼,“都是宫中藏书阁里的杂书,只怕是找不到了。”
  那就是说不在此处,宋听檐年幼时看过,他既看了这么多书自不可能一一记得,或者早忘了……
  只是……这镯子,他为何要画?
  夭枝是不相信凡人能想到一个玉镯可听人心这样的奇事,便是自己若是凡人,听到这话,也会觉得荒谬至极。
  宋衷君在这处也只看到些闲散时逗趣的书,闲来无事的字画,最多的便是抄过的佛经,一时也没了探寻兴趣,“禹州水灾要事还需商议,不如我们改道东宫?”
  夭枝点头应允,却一脸心事,她跟着宋衷君出了书房。
  宋衷君即为太子,自然不是蠢人,他本性步子迈得快,如今却慢了下来,“先生不必担忧我这皇弟,虽然父皇命他禁足,但于他来说并无太大区别,他自来闲散惯了,无需出门与人应付是他再乐意不过的事,再说了,他亦不是为前途未明而担忧的性子。”
  这倒也是,宋衷君说的才符合她接触的宋听檐。
  夭枝听闻此言,拢在衣袖间的手慢慢收紧。
  她电光火石想到诸多,想起那日他心中忽而想吃的清茶团子。
  她思绪凝重,并没有在宋衷君面前表现出来,只如寻常一般开口,“下官只是在想二殿下喜欢吃的清茶团子这等小食,可如今禁足于府,想吃到便难了,也不知有什么法子可以送进来?”
  “清茶团子?”宋衷君闻言笑起来,笑声爽朗,显然早已知晓,“先生不必麻烦,此乃甜食,我这皇弟并不喜欢吃甜食。”
  夭枝脚下一顿,思绪竟有一瞬间的停滞。
  宋衷君也看向她,赤诚坦白,像是在与她展现自己的实力一般坦诚相见,也从不在她面前自称孤,“我这些兄弟,我最是了解,先生若有想知道的皆可以问我。”
  宋衷君确实有本事,一面与她说和宋听檐接触无妨;一面又礼贤下士,位高之人这般尊人敬人,这无论是谁都会慢慢忠于他,收心腹于他来说,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那还未出现的老者也是看中他的能力,更重要的还有背后支持的人,皇帝太后再怎么斗,可都没想过换太子人选。
  所以时也命也,哪怕是宋听檐先认识老者,先敬老者,此事也没有回旋的余地,只是平白为他人做嫁衣罢了。
  夭枝知道宋衷君说的必然是事实,他在太子之位,必然是将每个兄弟的情况、喜好性格都了解地透彻,甚至不只是其他皇子,连所有大臣只怕都是清清楚楚。
  可正是因为她知道他所说的必然是事实,才会让她如此失态。
  因为竟与她所知道的完全相反。
  夭枝沉默下来,只觉自己听到的心声好像并不全对,甚至并没有对宋听檐有更多的了解,反而像是了解了另一个人。
  她心中慢慢浮起大片不安。
  难道他……
第42章 你疑心于我?
  夭枝想着便收敛心思随宋衷君去了东宫,商讨结束之后,便顺着滁皆山送茶叶来的村子准备寻去,这事她必须问清楚。
  滁皆山当差的地着实有些偏僻,她硬是找了半日才找到。
  彼时滁皆山正趴在村口,听着一众大娘唠嗑,远处是村中人搭的戏台,上头还有几只小妖鬼咿咿呀呀唱戏,想也知道必是滁皆山闲着抓来逗趣。
  夭枝看了半天,唱得不成体统,几只小妖鬼胆子应当不大,唱得颤颤巍巍,曲不成调,难听至极,见又来一个仙官吓得一个闪身就没了踪影,连唱了什么玩意儿,夭枝都没听清。
  夭枝走过去,滁皆山正懒洋洋地摇尾巴,她开口,“嘬嘬嘬。”
  滁皆山尾巴骤停,一脸‘你想死’的眼神。
  大娘们闻声看过来。
  夭枝没在意,看向滁皆山叫了声,“师兄。”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