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我九重天——丹青手【完结】
时间:2024-11-28 14:47:21

  老者不在,宋听檐没有死的因,又如何结这个果?
  夭枝却是微微垂眼,话中喃喃,“是啊,怎么会凭空消失呢?”可她话中没有半分不解疑惑,反像是太过明白。
  她眼中沉沉无力,不知是伤重,还是心重……
  身后马车缓缓而来,夭枝转头看去,是宋听檐的马车,便是分开走,回京都也只有这条近路走,自然是会碰上。
  马车停下,他未下车来。
  夭枝慢慢收回视线,看向酆惕,“既到这处,我送你一程罢。”
  酆惕自然不知道是宋听檐的马车,他收回视线,闻言点头,“也好,我才回来,你又出去,我们久不曾相见,正好可以多聊聊。”
  酆惕上了夭枝的马车,与她一道离去。
  停在原地的马车却久未动。
  宋听檐掀开马车窗帘子,外头青山郁郁葱葱,绿水蜿蜒而去,春日美景皆映入眼帘,拂面而过的风带着山野中的草木土壤清新气息。
  只是山野之中的风更显凉意。
  他目送她马车离去,没有任何情绪,似客栈中的坦诚相言并没有存在过一般。
  马车之中,谈论声而去,宋听檐垂下眼眸,未作声响。
  老者看出他的沉默,语重道,“殿下,你此番必要后悔。”
  宋听檐垂眼收回了手,任由车帘子遮住外头唯一的光景,他开口,“先生多虑,我自不会。”
  老者一声叹息,未再多言。
  马车缓缓往前,往京都驶去,日头渐斜,两辆马车分向两个方向而去。
  …
  她回京数日,皆是等着酆惕的消息,下了朝一路回去,才到自己院中,常坻便已然提着木笼子上了门。
  夭枝看着呆在笼子里睡觉的踏雪未发一言。
  常坻将另一食盒里的糕点一一摆出,笑道,“殿下说了,新做的糕点,送来给先生尝尝。”
  夭枝默了一瞬,将笼子里的踏雪抱了出来,另一只手拦住他将糕点放在桌上的手,直白坦然,“你回去告诉殿下,我是所有皇子们的先生,无论是前太子还是你们贤王,亦或是其他皇子,都是我的学生,我都一视同仁,没有偏颇。”
  常坻听了她的话顿住,他一时也不敢多言。
  这分明是生疏的意思,且如此直白。
  -
  太子被废,自然要另立太子,为此朝堂上争论不休,皇帝因为太子之事,只觉威胁,有意拖延,却被几个老臣连连上奏,要求早立太子,稳定国本。
  而众皇子中宋听檐的呼声最高,他献上分布图,供边关战事得胜,使边关战事报捷,如此年少有此军功,自然是最好的人选,只是朝堂上却还是争论不休。
  “陛下早立太子实乃国本,可是贤王殿下并未有其他建树,只怕不合规矩。”当头一位老大人极为古板,他走出来开口,对于立贤王为太子并不赞同。
  此话讲得非常牵强,太子早立,在太子之下的皇子们想要有所建树,那不是上赶子引火自焚?
  前太子是皇后所生,得皇帝喜爱,皇帝有意历练,表现的机会也只会给前太子,其他皇子即便是有,也会像上一次赈灾治水那般,所有的功劳全都放在宋衷君身上。有这一层在,谁会傻到表现得比太子强,那不是上去当箭靶子?
  “可贤王殿下确实解决了边关战事的燃眉之急,若不是殿下套出他们的屯兵粮草的据点,恐怕这战火还要延绵数十年,这怎能说殿下没有任何功劳?
  再者,禹州水灾,臣听说若不是贤王殿下力挽狂澜,亲自带人去救禹州百姓,恐怕后头必是伤亡无数,瘟疫灾祸横生。”
  “此言甚是,储君本是要立嫡长,可如今皇子中只有贤王殿下,能有其能力魄力,是立太子的最好人选。”那臣子说着,便看向了夭枝,“禹州雨灾夭大人也在,必也是亲眼所见殿下的所行,夭大人您说是不是?”
  夭枝见矛头瞬间指向她这,不着痕迹拉她站队,她当即跪下,根本不怕得罪人,开口拖延,“立储之事事关重大,臣万万不敢妄言,再有之,微臣既为臣子,只听陛下所言而行,况且这立储之事需得深思熟虑,陛下自然也需要时间考虑,不如先在众皇子中一一考察,再做决断。”
  此话刚落,皇帝很满意,难得有个不争论这些的。
  朝堂上却静了一静,看她皆是怨色,毕竟她这话可是得罪了所有催立储君的老臣们,当即便有人发难,“夭大人当真是谦虚,还是只知明哲保身?你可是皇子们的先生,如何还不清楚贤王殿下的为人?”
  夭枝惯来滑不溜手,这等尖锐问题于她来说无需多想,“大人何必激我,我就是教导过众皇子们,才不好多言,免得叫人觉得我有失偏颇。”
  那臣子被她明着一呛,一时无言以对。
  朝堂上瞬间陷入争论,夭枝一字不语,心中微沉,她飞快思索该如何拖延立太子一事。
  毕竟太子若是再立,那宋衷君再回太子之位便更困难,虽说这事是他那处司命才需烦恼,可毕竟立的是宋听檐,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事情偏离太远……
  朝堂上争论得越发厉害,还是对新立太子,又立不立宋听檐直接分成了两派,皇帝面色越发沉,似不想再听。
  突然,一白须老大人见争论不过,怒即开口,“诸位大人,贤王殿下自幼在慈宁宫长大,屯兵一事他知道多少还未可知呢!”
  此言一出,朝堂上倏然一静,众朝臣皆不敢开口再言。
  夭枝眼睫眨了下,心一提,抬眼看向那位老大人。
  这可真是刺到了皇帝的命门,皇帝为何犹豫再三,顾虑就是在此,宋听檐是太后养大的,自然不可能全然信任,哪怕太后已去,外戚已除。
  更何况皇帝又生性多疑,这一句话不知要让他翻来覆去想上多久。
  说不准一个想岔了,宋听檐的性命都保不住。
  老丞相忽而缓缓开口,语气渐重,自是觉得越说越不像话,“大人慎言。”
  老大人见已说到这份上,干脆直言,“老臣所言本就是事实,陛下和各位大人都知晓,又何需慎言,前太子出了这样的事,最为得利的可是贤王殿下,如何不叫人多想?”
  朝堂上鸦雀无声,立储一事可论是为江山社稷,但前太子谋逆一事,谁都不敢多言,犯这忌讳。
  毕竟往日皇帝对太子的喜爱,可是历历在目。
  朝堂鸦雀无声,渚御史忽然开口,“若照着连坐之说,那是不是凡跟贤王殿下有所接触之人,都可能知晓镇南侯屯兵一事?”
  这简直荒谬之言,那大半个朝廷谁没有互相接触过,难不成全端了?
  一时间朝堂上又互相争吵起来,皇帝显然已经不想再听,连拍龙椅把两下,“住口!”
  他一时怒极,自还压着,“今日就到此罢,朕乏了,退朝。”他说着看了过来,“夭爱卿留下。”
  众朝臣闻言皆看向她,刚直的不喜她事不关己不理事,圆滑的不悦她高高在上不站队。
  如今皇帝又看重她,独留她一人说话,自是将满朝臣都得罪了遍。
  众朝臣散尽,皇帝连太监都逐出去,阖着双目,似被吵得头疼,他伸手按着眉间,“他们说要立朕的第二个儿子为太子,你如何看?”
  夭枝当即跪下,俯身道,“陛下,臣乃山中来人,此事事关社稷,不敢妄言,只是臣觉得陛下如今正值壮年,还有许多时间可以考察,自可以多番思索观察,再决定立谁为太子。”
  皇帝听这话面色稍缓,他抬头看过来,“朕见你这些日子递了假条出去,去的是乌古族罢,你去了那处可看见了什么?”
  夭枝心中一顿,“陛下,臣去的并不是乌古族,且乌古族如此凶险,臣孤身一人也进不去。
  臣此去乃是探望山中掌门,掌门突发疾病,师兄让臣回去看望一眼,因山门与苗疆同个方向,才会让陛下有此误会。”
  皇帝闻言却未再开口,只道了二字,“是吗?”
  夭枝闻言心中微顿,只觉皇帝心思越发难测,她合该将这听心镯挂在皇帝身上,也好知道其喜怒无常究竟在想什么?
  皇帝看了她片刻,复而开口,“夭先生如此说,自便是如此,只往日你和贤王交好,如今出了一趟京都回来,便不认同他做太子,好似他生了嫌隙,难免叫朕以为你去的是乌古族,且还发现了什么叫你觉得贤王不好的地方……”
  夭枝心中咯噔一下,看向皇帝,难掩惊意。
  她大意了,她忽略了皇帝能在太后掌权,且母族如此壮大的情况下将皇权夺回是何等手段,何等深的心思城府。
  自然是窥一斑而知全豹……
  她轻忽了,此凡人皇帝何其艰难才爬到这个位置,是掌管天下的主人,岂是如此好糊弄的?
  皇帝也不给她开口解释的机会,摆了摆手,“罢了,退下罢,立储一事确实急不得。”
  夭枝见皇帝这样,心越发沉下去,以皇帝的性子,他必然是起疑心了,若不是一查再查,宋听檐与此确实没有一丝关系,恐怕当场就能要了宋听檐的命。
  她如今这一番回来与宋听檐疏离,以皇帝的生性多疑,自然要起疑心,宋听檐的性命恐怕就如断了弦的风筝一般拉都拉不回来。
  夭枝紧紧抿唇,思绪凝重。
  她要害死他了……
  -
  常坻将糕点全端回去,将话如数复述。
  “殿下,夭先生如今只留下了踏雪。”常坻犹豫片刻,开口问,“殿下,先生这是何意,她当真待您和那位被废的一样?”
  宋听檐看着原封不动返回的糕点,端起酒盏浅尝,酒水沾染他的薄唇,水光潋滟的好看。
  他的声线似乎也染上了几分水意,言辞却分外平静,“既这般说,那便自然是如此做。”
  常坻不敢多言,若是如此,那夭先生要站在废太子那处也不是不可能了……
  外头脚步声匆匆,管事才到还未来得及开口,宫里的人已经进来了,太监扬声传旨,“贤王殿下,陛下口谕,朝堂上如今正乱,还请殿下这些日子皆待在府中,不要四处走动。”
  常坻闻言心中大惊,看向宋听檐面露恐慌。
  这话表面没什么毛病,可和当初的禁足有什么区别?
  当初那一句话可就关了殿下一年有余。
  如今这般局势,圣心难测,这一会儿是禁足,会不会过一会儿便成了要脑袋?
  着实不叫人不怕……
  宋听檐闻言微垂眼眸,却依旧平静,他起身接了旨,看着外头天色,无关紧要般道了一句,“起风了。”
  常坻看了眼天色,还真是,本还万里无云的天却不知何时已乌云密布,风只会大不会小……
  老大人在朝堂上说的话,不过几日便传遍了京都,惹得议论纷纷。
  皇帝因为废太子的事疑心越重,又伤心皇后背叛畏罪自尽,不再相信任何人,性子越发多疑可怕,已经接连数位官员因为立储一事受到牵连,抓住错处便是砍头抄家。
  朝堂上一时间人心惶惶,言官家中各自备一副棺材,皇帝也没有辜负他们,全都用上了。
  几位老臣摆明了死谏,拼死也要请皇帝早立太子,以稳国本,一时间棺材都来不及做。
  朝中人皆不知哪一日皇帝的刀就落到他们脖子上了。
  宋听檐这个在风口浪尖的皇子自然最危险,皇帝阴晴不定,前不久才下了禁足令,后一遭便又将宋听檐叫进宫中问话。
  宋听檐被叫进宫中跪了一整日,始终不见皇帝开口说话。
  殿中气氛寂静压抑,伺候的太监宫女皆是垂首垂眼,呼吸压低。
  皇帝高坐在殿上看宋听檐跪得端正,放下手中奏折,却依旧没叫他起来,“知道朕今日叫你进宫是为了何事吗?”
  宋听檐静道,“儿臣不知。”
  “你会不知?”皇帝冷然一声,面上乌云压顶,开口阴沉,“满城文武都在逼朕立你为太子,你心中是不是很开心?”
  “儿臣不敢有此想法。”
  “不敢?朕打量你没有不敢的事,朝堂上这么多人都在替你说话,连老丞相都夸你,你能耐不小!”
  宋听檐闻言微微敛眉,低着头未语。
  皇帝也不需要他开口,双眼浅眯,声音慢慢,似随意开口,“你皇兄的事出了这么久,也不见你去看一看他?”
  宋听檐不卑不亢开口,“皇兄一事牵扯太大,儿臣怕父皇不喜不敢去看。”
  “不喜?”皇帝反问一句,看着他,忽而便拿起桌案上的杯盏用力掷去,正好砸在宋听檐的额头,杯子落地裂碎两瓣,满杯滚烫的茶水顺着他的脸落下来。
  被砸的人却不能动一下,也不可出一声。
  因皇帝就是在无端寻错处,动了自有好果子吃。
  皇帝站起身,怒不可遏,“没有半点兄弟友爱的东西,你皇兄犯了错,做得如此境地,你倒好,广邀朝臣替你说话,只怕是想你皇兄早早下来将位子让给你,你倒是聪明得很!
  还是禹州!你皇兄都在,有得你什么事,还大肆驱散百姓,这事你皇兄不会做吗!”
  一旁立着的太监越发低下头,噤若寒蝉。
  宋听檐眼中浸了滚烫茶水,眼中视线已被烫得模糊不清,他低声轻道,“父皇,是觉得儿臣这样做也错了吗,儿臣该眼睁睁看着百姓死伤才对?”
  皇帝伸手指来,扬声怒斥,“你就是错了,禹州便是泛滥成灾也轮不到你,你皇兄自然有办法,由得你越俎代庖,去出这风头,目无尊长的东西!”
  宋听檐未言,呼吸却未静,他缓缓眨眼,眼眶渐红,眼底微湿,不知茶水还是旁的。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受宠的孩子,即便做什么都是错的,要偏心自也有一万个理由,做对的便也是错。
  他想寻一个不受宠儿子的错何其简单?
  宋听檐默然不语,滚烫的茶水烫红了他的额间,顺着下巴滴落而下,被砸的青痕越发明显,“父皇。”
  他慢慢抬头,一半脸颊已被茶水烫红,他声音极慢,“儿臣有何能耐让朝臣替儿臣说话,当初雪日之时也不过只有先生怜我,四处奔走,并没有朝臣愿意理会儿臣……
  父皇,儿臣生母是宫女,是孤女,那年儿臣年幼,她雪日早亡,儿臣如今除了父皇,怎还会有旁人……”
  皇帝自然是迁怒,闻言自也觉得对不住,倒也顺气了些,毕竟他心中清楚,宋听檐根本没可能笼络朝臣。
  他的人也不是摆设,倘若他真有笼络朝臣的心,他早就杀了此子,之所以留着这个慈宁宫养大的儿子,就是因为他安分懂事,从来没有争位那个心。
  皇帝见他不声不响端正跪着,自也出完了气,复而坐下,太监见状连忙重新端上茶盏。
  皇帝端过茶盏,拿着茶盖轻轻刮过茶盏中的茶叶,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又慢慢问,“太子之位,你是何想法?”
  这问题极难回答,宋听檐若回答有想法,那便是有这野心,皇帝如今已疑心至此 ,说不准转念一想就会觉得他这个想要做太子的,说不准盼着他这个父皇死,好登上他的皇位;若说是毫无想法,那这样的人又岂能做太子,毫无长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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