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这里的宇宙。
这就是正确的星球。
与她的地球,气候相近,结构相似,离恒星的位置也相差无几。
有这么一瞬间,黎应晨好像看到亚里士多德等熟悉的人,站在她的面前,仰望着茫茫的星空。
人类的智慧是共通的。
普拉瓦卡自嘲地笑一笑:
“我们都知道,星辰有着自己独立的意志。祂们的离开与回归毫无规律,或许持续一个月,或许持续二百年。又或许突然消失,失去所有记载。去了哪里,我们也不知道。而不时出现的战争,又会使大批的记录在战火中流失。”
“所以,流传下来的星图没有任何规律,得出了’星辰之威不可测‘的结论。”
他顿了顿,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吊树影。
黑亮的瞳仁中,星光闪烁。
“但是,有没有可能,这根本——就是个谬误?”
“因为我们的短寿和无知,而产生的谬误!”
“也许星辰,本身就是有固定的运动轨迹的。只是过于复杂,时间也过于漫长,所以我们才会以为它们不可测算。”
“我们身处的九霄也好,世界裂隙外的无垠深空也好,一切东西都在按照既定的方式运动。”
普拉瓦卡撑着两种稿纸,一字一顿道:
“所有的宇宙…都在一种共通的秩序统合之下!”
吊树影的嘴角在抽搐。
他的表情近乎于有些扭曲了。他不得不背过双手,死死地捏住自己的手腕,才努力将那些颤抖压下去。
普拉瓦卡定定地看了吊树影几秒,突然说。
“我想起来我曾经在哪里见过您了。”
“您平时不以这个形象示人,所以陆溪等年轻一代都不认识你。但是我在重建的摘星楼旧资料中,曾经有幸瞥见过一眼,您年轻时的画像。”
“在选择向星辰与荆棘献祭之前,您也曾研究过这一切。只是后来,您推翻了自己所有的学术理论,选择了一条其它的路。”
“——好久不见,余先生。”
第120章 地火-真实
“简直一派胡言!”
吊树影重重地拍在宿舍的桌面上。
“哎,你悠着点。”黎应晨躺在床上,靠在姜堰怀里,慢悠悠地晃着腿。
在观星台上,吊树影落荒而逃。好在他还留着几分理智,记得不能暴露自己是邪祟的事情,用传送阵下的楼。
黎应晨告了罪,领了分配,带着这个逆子回到了宿舍。
他们干脆领了一间家庭宿舍。宿舍很大,整洁漂亮,有一扇巨大的落地花窗,床靠窗放。倚在床边,刚好能看到窗外云海漫卷,桃花缤纷。
吊树影手撑着桌子,咬牙切齿:“他也好,长庐也好,一天天就知道整这些没用的东西。就算知道了星辰运转的规律又能怎样?他一个夜卜都没去过的人,准备怎么着?自己飞身入宇宙,站在星辰的轨道上,把它们撞碎吗?”
“每次都为这种事情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连正经事的资源都要抢……”
吊树影还在输出。黎应晨不理他,微微偏头,看着楼下的桃花林。
“系统。系统。”黎应晨呼叫。
【何事?】系统回答。
“你们这一群活物,在宇宙中,是按照怎样的方式运动的呢?”
【每颗星辰进入宇宙开始,都会被宇宙之力牵扯着,形成自己既定的轨道。】
【不过若是有需要,我们也可以花些力气,离开轨道,自由行事。这不会花费太大力气。】
“也就是说,他们说的基本都是对的了?”黎应晨坐起来,“刚刚这么重大的发现,你也不吭一声,就没点感想吗?”
【有何感想?】系统的声音非常平静。
【轨道又不是固定不变的,每次有星辰升入宇宙,轨道就会发生改变。我们还需要自己改变大小力道,协调轨迹,避免相撞。】
【他们自以为掌握规律,也不过是运气好,近千年没有新星辰飞升罢了。若你的计划达成,很快就会有许多新星辰入空。他们就要重头再看千年了。】
【有什么意义?有必要么?】
黎应晨定定地看着天空,突然无端想起一句在别处看过的话来。
她低下头来,噗嗤一笑。
这一笑,打断了某个情绪激愤的风水先生。吊树影皱着眉抬起头:“小主公,你莫不是信他们的鬼
话吧?”
“人家摆事实讲证据,逻辑清晰推论准确,我为什么不信?”黎应晨一摊手。
“……”吊树影叹口气。
“我知道。我并不认为他们的结论是错的。”
吊树影无奈地坐下来:“我只是……不喜欢他们。这是我的主观问题。我不该在这里影响您的判断。抱歉。”
“没事。也不用真把我当领导。”黎应晨翘着二郎腿问,“普拉瓦卡说你也研究过,怎么回事?”
吊树影抓抓头发,憋着一口气:“都是陈年往事了。没必要扰您心神。”
“我想听还需要你允许?”黎应晨瞬间忘了上一秒说过的话,任性仰头,“让你说就说。”
“……”
吊树影闭着眼睛,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叹了口气,认命地开口:
“我……曾经也致力于天象学。”
“不如说,我就是因为天象学,才入了摘星楼的大门。”
“在我人生的前三十年,这是我最大的兴趣。”
“我不仅爱看,留下手稿,”他垂下眼睛,“还花许多人力物力,建造了数个位置绝佳的观星台。”
“我研究此道,下属百官多有跟风,天象学一时蔚然成风。”
“那天我照例去观星,众人夹道相迎。却突然有一个母亲抱着刚断奶的小女儿,冲破人群,在我面前高高举起。她哭着求我发发慈悲,母女已经五天没吃饭了。”
“那母亲很快被我的侍卫押了下去,却还是拼命地伸出手,将那孩子递交到我的手里。”
“我挥退了侍卫,将孩子和母亲留了下来,下令给些衣物食水。母亲喜极而泣,千恩万谢。”
“我以为万事解决,低头一看,才发现……”
吊树影顿了顿。
“那孩子其实早就已经断气了。我手里的只是一具尸体。”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登上过观星台。”
“那小丫头才那么一点大,到死还没一个象限仪重。”
吊树影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
“世道险恶,黎民如在水火之中。我思兴亡继绝,救世图存,比看星星更重要。”
黎应晨看着他,吊树影没有抬头,盯着桌面。
“但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摘星楼中,仍然有一部分人,坚持认为,星相学可以拯救世界。”
“摘星楼还有很多这种人?”黎应晨问。
“我说过,摘星楼什么人都有。”吊树影闷闷地答,“摘星楼大门常开,广渡天下生灵。各个方向的学术杂说,都可自由发展。”
“在最困难的时候,他们也要索取拨款。更别说长庐那小子和八方望春亭的构想,简直是荒谬绝伦,草菅人命。跟他们说什么都说不通,他们只想着那些学术研究。”
“老百姓饭都吃不饱了,还只关心自己的研究?什么都不想管,只想思考和研究,他以为他活在梦里吗?”
“每次长老集议都要吵架。我与他们斗争了很长时间……很长时间。”
长到他自己都忘了,他自己也曾经那么喜欢观星。
半晌,黎应晨问:“你刚才那么急眼,是在气普拉瓦卡他们,还是在气,仍然会被那个星图打动的,你自己?”
“……”
吊树影不语。垂在袖里的手慢慢握紧,皮肉蠕动,将冰凉的指尖藏进掌心里。
黎应晨轻叹一声。
就在刚刚,临下楼前,黎应晨问普拉瓦卡:“第一次看到这些轨迹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我吗?”普拉瓦卡歪歪头。
他站在观星台上,浩瀚的星海中央,瞳孔被周遭的星光映得晶亮。他思考一会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在想……它真的好美。”
这个世界的规律,万物之理所画出的弧线,本身就美得让人心惊。
黎应晨笑起来,拍拍他的肩膀,给了他一个拥抱。
“蠢材。”她说,“暴雨裂缝已填,天下百废俱兴。生灵已不在水火之中。等我们解决完这个地火,多少星星看不得?”
黎应晨说:“想看就看。想做什么,我给你兜着。”
你已经够辛苦的了。我们马上就要成功了。
世道已经不同了。
吊树影把额头抵在在黎应晨的肩膀上,肩胛骨剧烈地颤抖起来。
追求真理不需要理由。
黎应晨想。
只需要朴素的好奇心和朴素的执着。一直迈步,一直向前……在某一天之后,人类终将看到全新的,文明的曙光。
那是与一切玄奇幻景,星辰神力都无关的,独属于人类自己的曙光。
这条仰望星空的路很漫长。也总会被各种现实打断。有些人会选择回到脚下的土地,但也有些人永远在路上。
当年的摘星楼里,长庐松云拿着他那不被任何人理解的设想,和修改无数次的八方望春亭手稿,与余先生激烈地争辩着。口沫横飞,目眦欲裂。
那时候八方望春亭未起,他手中的星图一定是错误的。但长庐松云不知道。他仍然拼命的挥舞着手臂,想要为自己的研究再尽一份心,再出一份力。
他握笔的手从青涩稚嫩到粗糙带茧,再从粗糙带茧到布满皱纹和老年斑。而吊树影被细密的针脚吊着带血的笑容,从未赞同过他哪怕一次。
彼时的人们为自己的救世之路据理力争,视对方如洪水猛兽。
可是,终究有一天,当前路障碍扫清,同路人到底还是心眼相合,殊途同归。
“也许这就是我来这里的意义。”黎应晨说。
“…我将毕生追随您。”吊树影闷闷地答。
黎应晨笑起来。她想起楼下碰见的伦弗朗太太,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花农。这里浇浇水,那里浇浇水。希望每颗种子都能破土而出,希望这世界上的万花齐放,发荣滋长,生生不息。
不过自己显然是幸运的。在这乱世里面执念养花,伦弗朗太太也很难受吧。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毁灭了。好在被八方望春亭所救。
黎应晨想到这茬,不免有些皱眉。
等吊树影平静下来,她放开他,重新坐回床上。
掏出相机,咔嚓咔嚓拍了三听可乐出来。一人发上一瓶,嗤的一声打开。
黎应晨猛灌了一口碳酸饮料,气足的直冲天灵盖,畅爽不已:“话说回来……八方望春亭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
姜堰在暴雨过后第一天就被黎应晨分过可乐,此刻快乐地喝上了。吊树影有样学样,拉开了拉环。泡沫涌出来,差点喷他一手:“这是什么东西?”
黎应晨言简意赅:“喝的。”
吊树影小心翼翼地灌一口:“唔……”
“这是什么邪物,竟是有气的?罢了,来总结一下我们目前收集到的信息。”
“那小子说什么【濒死未全之希望】,语序混乱狗屁不通。
“就字面意义来看,进入八方望春亭的条件是【濒死】和【尚有执念】。”
“有一点我们需要注意。”
吊树影竖起手指:“——他说的一直是【濒死】而不是【已死】。”
“哦?”黎应晨坐起身。
“一开始,我也以为,是我在那一瞬间受到了即死的攻击,才会进入望春亭。”吊树影灌了口可乐,“但这显然不对。若我真的有三长两短,小主公的系统一定会有提示。就算没有完全死透,只是重伤,一旦小主公碰到我,就会将我收回背包中。”
这是系统的限制。吊树影上一次重伤的时候,系统曾经给过这样的提示——
【真遗憾,你的邪祟怨力下降到了5%以下。
恭喜你,在它消散前及时触碰到了它!
它正在你的灵魂里休养生息。在怨力恢复至40%时,它会重新回到你身边。】
“所以,我更倾向于,进入八方望春亭的时机,是【即将受到致命一击,但是还没有受伤】的时候。”
“在这个时候,将人们传送进八方望春亭内。”
“陆溪一直守在门口,也是为了每次有新人进来,就能及时赶到,解决遇到的危机。”
黎应晨:“是这道理。”
“但是,这就出现了一个问题。”吊树影缓慢地说。
“如果真的是这样,这就说明,八方望春亭内的每一个人,都是活人。”
“而活人是会老,也会死的。”
显然,不管别人如何,至少陆溪是没老。
在问及死亡时,伦弗朗老太太的声音慈和,斩钉截铁:八方望春亭里,怎么可能会有不测?
姜堰喃喃道:“那这里是不是某种幻境呢?就像当年顾潮平给白大
哥他们搭的桂花村一样。”
这一次,是黎应晨摇头:“不可能。”
“在桂花村里,我的辰星之脑开启,所有幻境全都会消失。但是这一次,我的辰星之脑所见之物,与我们肉眼所见,没有任何不同。这里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