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月鬼的老巢。
等它回来,他们必死无疑。
可是现在出去,陷入血尸池子里,他们也没有生路。
情况好像一时陷入了死局。
黎应晨握着那根金枷,闭目思考着。
心智不全的月鬼,翻涌的血尸,倒悬玉像……
少顷,她睁开眼睛。心中已有决断。
“我需要集中精神,荒水不能久用。吊树影,你的情况如何,还能再带我行动吗?”
吊树影摇摇头:“不太行。小生的吊绳断了,短时间内没法再用。况且,就算没有伤,小生吊绳的强度也不够,一旦被血尸捕捉,很快就会被撕碎。”
刚才吊树影其实根本没有被抓到,只是血尸的指甲浅勾一下,吊绳就裂开了。
“也就是说,问题出在绳子上,而你自己的能力是没有问题的,没错吧?”
吊树影不明所以道:“……对?”
黎应晨微微一笑:“跟了我这么久,也给你没换过一身新衣裳,委屈你了。”
吊树影:“……?”
怎么突然说这个?
就见黎应晨随手把乌龟塞进包裹里绑好,大步上前,走进白光里,一把扯下了那悬浮的东西!
白光蓦然爆发,然后渐渐暗下一点,露出其中一捆裹起来的红纱。
吊树影骇然,怀疑黎应晨是否还能理解人话:“小主公!!”
门外似乎传来了什么窸窣响动,像是血尸们在沸腾。有什么东西开始冲刺。
黎应晨迅速动作,三下五除二拆出红纱,一把丢给吊树影:“接着!”
你说的给我换的新衣裳原来是新的上吊绳吗!!吊树影的笑脸都要扭曲了。
但是吊树影何等聪明人,自然晓得轻重,立马将这血纱缠在了脖颈上,十指轻轻一攥。红纱立马和断掉半截的吊绳融合在一起。他闭目感受一下强度,睁眼道:“能行!”
红纱下裹着的东西,是一片尖锐的三角形薄片。它整体呈无暇的月白色,散发着微微白光,一层五色流彩的光泽覆盖其上,触之微凉,手感温和。
黎应晨瞟了一眼,来不及细看,随手塞进怀里,拽着吊树影助跑两步,一脚踹开了那扇木门,跳进了三生修罗池之中。
熙熙攘攘的血尸顿时沸腾了!
“向那玉像的方向走!”黎应晨被吊树影抱在怀里,握着手柄,高声喊道。
辰星之脑不可用,但是黎应晨怀中的月阙碎片刚好散发着冷白色的柔光,照亮他们前行的路。
但这样的副作用也显而易见。黎应晨两人在在漆黑的深渊中,犹如升起的一轮明月,别提有多显眼。
密密丛丛的血手交错蠕动,向上够着,顶上的血尸也一个一个扑上来。
这一次吊绳的强度足够,吊树影左摇右闪,身法快的看不清残影,飞速前行着,片血不沾身。
在无人看见的角度,他空洞的双眼眶中,逐渐亮起一抹血色。
一个念头在黎应晨脑海中一闪而过——吊树影这家伙打是很不能打,逃跑到是一绝啊。
只是,没有人放下紧绷的神经。他们都知道,真正的挑战不在此处。
远处,遥遥传来一声幽幽的鬼哭。
来了!
一股极寒的惨慄阴风从身后袭来,月鬼已然出现。
“嘶!”
黎应晨躲闪不急,被冻得缩了一下手。
再低头看时,手背已然发着不正常的黑青色,结着一层薄冰。
隔着这么远的罡风就已经如此恐怖,这东西决不能对抗!
只是这东西不仅强大,速度还极快,那阴冷鬼声正像风一样刮来,向这里接近。
吊树影显然比黎应晨更知道轻重。
他的脸都是僵的,拼命向前飞闪着。
小主公,小生可是用命来信你了。
那月鬼的速度惊人,没过几步,就已然到了身后,近乎要追上这一人一鬼。寒意裹住黎应晨单薄的身体,冻得她全身发抖。
“月鬼能通过视线干涉你,”吊树影道,“小主公,别回头。”
明白。黎应晨咬牙。
前方,终于出现了那尊倒悬玉像的背影。
黎应晨毫不客气,气沉丹田,高喊一声:“陈清歌——!!”
吊树影都被她吓了一跳。
喀拉。
远处的倒悬玉像按照既定的程式,扭转身来。
陈清歌一席道袍垂坐,鎏金的血脉在漆黑一片的池中滚动,彷若深夜烛火,照亮前行之路。
玉色清润,洞悉万物的双目,直视而来。
黎应晨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卷腹一攀,整个人向上卷起,手臂像是猿猴般一钩,挂在了吊树影脖子上!
与此同时,她张口一吐,荒水的藤蔓冲卷而出,一把缠住了玉像,固定住了这个方向。
——在她的身后,是正飞驰而来的月鬼。
月鬼与倒悬玉像的目光,正正好好的,撞在了一起。
第65章 修罗池-金瞳
黎应晨没办法向后看,嘴角微微抽搐着,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倒悬玉像。
陈掌门,你引的烛,能不能……照我一把?
陈清歌玉质的眼皮微抬,盯住了月鬼。时间一时静止了。
黎应晨低着头,盯着地下满当当的血尸,牙关微微打着颤。
在她的视野里,月鬼的影子越过那些头颅,一点一点飘近这里。
突然。
咚!
一声巨响。
所有的血尸的表情一下子变了。
天顶上的血尸,回转身体,盯住了月鬼。
之前黎应晨就在想了,如果她没有通过问心阵……会遭遇什么?
就是现在这样。
在地上的血尸直面玉像,被修罗池挖去眼睛,见之可怖,却并不太疼,反倒好受。他们是不知道姜家村献祭的昆仑弟子们。
在天顶上倒挂的血尸不敢直视玉像,数量较少。他们是早就知道姜家村献祭的昆仑内门弟子或者峰主,睁目不见,如同当年的顾潮平一样。便留着眼睛,没有眼球,时刻流泪风化,成为尸潮的眼睛。
这是昆仑的掌事人们,自愿担下的责任。
上下两层的血尸都在盯着月鬼,以月鬼为中心,鲜血淋漓的口唇齐动,在念动着什么……
黎应晨脖颈微动,下意识想抬头看看,耳边传来吊树影一声厉喝:“别抬头!”
黎应晨一下子把脑袋压下去。
月鬼动了。
黎应晨不敢看它,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是看见那影子如在月光中一般微微晃动着,凄厉刺耳的沙哑声音从天顶上响起。黎应晨捂着耳朵,看见一丛丛东西,如雨一般,从天上淋漓落下。
那是血肉。
外面没有皮了,那就再割一层。
……如果这种攻击打在自己身上,自己会怎样?
黎应晨打了个寒战。
陈清歌倒悬像的血脉蓦然大盛,金色的光芒流转,空中传来一声巨大的柔软闷响。
咚!
哪怕这攻击根本不是冲着黎应晨来的,她还是浑身一震,脑袋嗡的一声,险些脱手。口腔中的荒水发出一声悲鸣,一下逃窜回黎应晨的体内。
荒水缠在倒悬像身上,硬挨了这一下,怨力只剩20%,回去休息了。
“走!”黎应晨搂着吊树影的脖颈大喊,“这边!”
这一次早有准备,黎应晨仔细看好,点选了最粗的那根主脉血管,跟着这边的流向前行,不会再走错方向了。
血纱一卷,吊树影像是离弦的箭一样弹了出去。
好快!黎应晨搂紧他。
那根纱布一定给吊树影带来了什么别的东西。
身后传来巨大的震动和嗡鸣声。
是倒悬像动了。
三生修罗池仿佛是台风下的海面,血尸的波浪滔天翻涌,横卷而来。
身后爆发了剧烈的光影,吊树影看也不看,径直逃窜。
黎应晨和吊树影好似台风中的一叶扁舟,拼命维持着自己的稳定,向岸边驶去。
吊树影卷着血纱大笑道:“小主公这一招驱虎吞狼之计,使得妙啊!”
月鬼是域外来物,祂和这三生修罗池本就不是一体的。
因其特殊的运行行为模式,三生修罗池将祂当做工具使用。一方提供新鲜人皮,一方自管剥皮造苦,二者达成了某种脆弱的共生关系。
若是三生修罗池的维护者还在,一些小摩擦不成问题,先停止血尸们的行动,然后将它们分开便是。
可是现在,负责维护的昆仑全门派,都已经沦陷在修罗池中了。
只要引燃一根火线,让一方先开始动手,那么,修罗池中的大战,一触即发!
砰咚,砰咚。
耳畔的血腥气呼啸而过,黎应晨在飞驰的罡风中扯着吊树影肩膀的布料,心跳的飞快。
她总感觉自己忽略了什么,心里有着极大的不安感。
但是,这是有限的时间内,她能想到唯一的办法了。只能先做了再说。
来时的光门已经近在眼前了。这一次,黎应晨能确定,这就是对的门。
咚!
正值此时,身后突然爆发了一声巨响。
黎应晨一个激灵,心里咯噔一下。
“走!全速!”黎应晨突然起身,声嘶力竭的喊,“荒水!”
她顶着20%的怨力,强行让荒水再一次上场了!
她想起来了。她知道自己忽略了什么。
金枷。
金枷是控制三生修罗池的法宝,掌握在倒悬玉像陈清歌的手上。自己拿走了金枷,却又没有仙力控制它,这就代表……
三生修罗池,现在是完全失控的状态。
——三生修罗池能囚禁一颗星辰,岂是一个月鬼眷族挡得住的?
祂能挡住多久?
咚咚咚咚咚咚咚!
一阵金光暴起,从身后狂暴翻涌而来,与此同时,那巨响高速地响了起来,越来越近,越来越快,几乎就到了黎应晨的耳后!
黎应晨头皮发麻,这到底是什么在追她?!
残破的荒水合着吊树影的血纱一起,几乎是以大回环的速度向前荡去。
咚!
黎应晨遽然低头,冰冷的凉意袭来,一声巨响几乎是贴着黎应晨的头皮擦过去,狠狠地扯了一下,发髻散碎!
好痛!黎应晨捂住披散的头发,一下把嘴唇咬出了血。
“没事吧小主公?!”吊树影骇然,全神情集中看路,不敢多看黎应晨的情况。
“没…问题?”黎应晨牙根压着荒水的根系,断断续续地回答。
她惊恐地发现,自己控制不住尾音在发抖。
就好像,在那短暂的一瞬间接触中,有什么东西注入了她的身体里。
她的灵台清明,却浑身发抖,整个人像是通了电一样,涨的发热。
就好像……马上就要从身体里爆开一样。
黎应晨发着抖,握住自己的胳膊。
有生以来第一次,她产生了“也许我真的出不去了”的念头。
这是什么攻击手段,自己还有救吗?到底是什么东西在追他们?!
没有血腥味,不是血尸。干燥,冰冷,微微发凉……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个速度,我们坚持不到门口的。
黎应晨终于没忍住,破釜沉舟一咬牙,回头一看。
咚!
她的面前,是一尊……巨大的玉像。
陈清歌的玉像已经不再倒悬,通天彻地,足有几十层楼高。周身奇经八脉金光流转,清润玉质上鲜血斑驳。他负手而立,那咚咚的响声便是玉像向前挪动,砸在地上的声音。
在玉像的面前,他们是如此渺小。
玉像莹透,面无表情,低头俯视着他们,就像是在俯视两只还没有他指腹大的蚂蚁。
他的瞳孔里,金光流转。
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又出现了。
——黎应晨瞳孔骤缩。
她终于想起来了。
这股熟悉感源自于何处。
这样金光一样流转的眼睛,黎应晨是见过的。
在她把眼球献给谭星之前……
每一次照镜子,她都能在自己的脸上,看到两只一模一样的金眼睛。
她的周身还在发热。发胀。有什么东西隐隐地藏在她的身体里,沿着奇经八脉,一点一点的膨胀起来。
必须要尽快离开这里!
通往昆仑广场的光门就在眼前了。
吊树影咬咬牙,血纱一展开,使劲一兜,就要冲入门中!
咚!
一只巨大的玉手突然垂下来,狠狠地砸在光门之前,堵住了所有光亮。
吊树影一个急刹车,好悬没有撞上去。
三生修罗池内,刹那间变得一片漆黑,只余下头顶玉像双目的金光。
黎应晨蜷缩起来,浑身发抖,头脑却清明得很,顿时一下明白过来。
玉像不会让他们离开的。
——他在等。
这玉像……在等。
等她身体的变化完成的那一刻。
它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