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们到了下面,需得细心观察,自然会有地方,将这些禁忌告知我们。”
一阵阴风吹过,一股潮气从盗洞中刮出来,透着湿重的霉味。
不论如何,得进去了。
郁青打头,像是老鼠一样灵敏地钻进洞中。黎应晨其次,梁绛挂尾。
洞中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雅舞点起微弱的火光。真的进去了,才深切体会到这盗洞有多狭小。以黎应晨的体型,挤在里面竟只是勉强能动,连伸腿的余裕都容不下了。
黎应晨趴在洞里,慢慢挪动身体,感受到湿润的泥土从指缝中挤出来。
下面深不见底,只能看见郁青的腿脚。郁青一边嘴里念着什么,一边上下摩挲着盗洞墙壁。
“你在做什么?”黎应晨问。
“确认它还结实。”郁青答道,“这是先人留下来的遛洞,几百年了。”
他们一行人多,一开始还有人在谈笑。
渐渐地,随着越爬越深,连说话声都消失了。
众人仿佛被这墓中凝重的空气感染。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一点:
他们上不去了。
这许多人,首尾相连,挤在一起。这么狭窄的地方,根本没法转身。他们能做的,只有一直向下爬。
许多探险者都会死于这样的狭窄洞窟。
黑暗之中,鸦雀无声。
黎应晨面冲着深不见底的黑暗,一点点向下爬行。湿润的风从她的耳畔吹过,发出一些隐约的呜呜声,悠远婉转,就好像哀泣一般。
就这样,又爬了好一会。郁青轻轻推一下洞壁,道:“圣女殿下,劳您清点下队伍,洞中崎岖险阻,不能落下了人。”
黎应晨扬声:“梁绛何在?”
后面和频道中同时传来梁绛的声音:“在!”
黎应晨闭目感受一下,道:“断后的梁绛平安,没问题。如有异样,她会发出警报。我信任她。”
郁青不置可否,继续向前。
身遭的岩壁,路过一颗红石。
黎应晨突然一个激灵。
她一把抓住郁青的腿:“等等,这个盗洞,有多长?”
郁青沙哑的声音从前方隐约传来:“岩壁上有红石。等到过完第十一颗红石,我们就到地方了。”
黎应晨一下发觉了不对劲。
她握住那只脚踝,一点一点加力:“没问你何时到底,我问你盗洞有多长。”
郁青的脚踝轻轻抽搐一下。动作突然停滞了。
借着前方雅舞忽明忽暗的火光,黎应晨看到郁青的黑影。
他回过了头。
郁青趴在那里,脖子以一种畸形的方式,扭转一百八十度。
在他的脸上,什么也没有。
那张面孔上,是一片平滑的肉色。
黎应晨心里猛地咯噔一下,冷汗一下子沁出来了。
她立马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如果只有在深入古墓之后,才能知道本次下墓的禁忌……
那若是在知晓之前就触犯了禁忌,会发生什么呢?
几百年了,这个盗洞,也成为墓穴的一部分了。
活着的墓穴,把它“吃”掉了。
呜——
风声渐起。黎应晨甚至看不见郁青前方有什么。
“怎,怎么了?”身后传来微微发抖的声音。
黎应晨手心微微用力,汗水混着盗洞中的泥泞,擦干净了,才慢慢道:“没什么。你们别多想,自己吓自己。”
“我知道了,郁青,继续走吧。”
郁青的脖子扭转回去。腿脚向前,继续爬动。
他根本没有意抽回腿,单单自顾自地向前,就扯得黎应晨一个踉跄,松开了手。那力道出奇的大,完全不像凡人。
众人继续向下爬行。
前行之时,黎应晨侧目,旁边的洞壁上,果然再度经过一颗红色的石头。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搞明白,郁青到底做了什么,才触犯了新生的禁忌。
他绝不会是无缘无故变成这样的。
如果不弄清楚这一点,可能她也要步他后尘。
希望郁青还有救。黎应晨微微抿唇,心里没底。
两刻钟过去了,盗洞仍然不到尽头。
黎应晨开始控制速度,有意的节省体力。
这样的爬行比想象中累人。
汗水顺着额头淌下来,浸透了黎应晨的眼睛,蛰得生疼。
心跳得太厉害了。黎应晨不得不停下来,趴在原地,握住胸腔的衣物,缓了一会儿,才继续爬行。
随着越来越向下,她的身体好像变得越来越差。呼吸慢慢变得困难。头开始有些晕,左眼也隐隐作痛,发着胀。
就好像是……排异反应。
黎应晨脸色苍白。
这座坟墓,好像在排斥她身上不属于“这里”的部分。
不需要黎应晨交流。“郁青”的速度永远随着黎应晨一起。她慢则慢,她停则停。他的鞋底一直贴着黎应晨的手臂,就像是黏在上面一样。
比起体贴来说,更像是……
“不要放下她。”黎应晨的耳边响起一声耳语。
黎应晨浑身一个激灵,瞪大眼睛。
周围都是人,是什么东西在和她说话?!
等她左右去找的时候,这声音消失的无影无踪。
黎应晨咬咬牙。
这么爬下去不是办法。他们一定有什么事情做错了。
郁青做过什么?
郁青一直爬在第一位,一开始,是他清除了洞口的杂草,让大家进来。
不,那是在洞口的事情。
郁青一直在上下打量洞壁,敲敲打打,确认结构坚固。
是这个原因吗?可黎应晨体力不支时,也伸手摸过一次洞壁。
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耳畔的石壁上,一颗红石慢慢路过去。
话说回来,这是第几颗红石了?黎应晨百忙之中随意想到。
这个念头一起,她的心跳噗通一下重了一拍!
“唔!”黎应晨一下子趴在地上,蜷缩起来。
嚓!
她没有摔进泥里。两丛红纱从身后缠裹而上,一把裹住了她,将她拽了起来。
是吊树影!
吊树影早就察觉了不对,一直在等着黎应晨。
黎应晨靠着红纱,咬牙扛过了这一下,大声道:“我知道了!”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下了。
“郁青”的脖子轻轻一扭。
黎应晨喘息着,抓着郁青的脚腕,一字一顿道:“不能数数。”
“我们不能数数,对不对?”
“郁青身为向导,一直在数经过了多少颗红石。”
“自他开始数红石的那一刻,他就中招了。”
“你上了他的身。”
“之后,你一直在千方百计地引诱我们上钩。”
“你让我清点队伍人数,让大家报数,为我灌输’数到第十一颗红石就能爬出墓穴‘的讯息。你的目的,就是让我们也触犯禁忌,成为和你一样的存在,永远留在这盗洞里。”
可惜,碰上黎应晨这么一个懒得操心的货。她真的没有数数。只是偶尔想了一下第几颗,没数明白,没给他们机会。
黎应晨抓着“郁青”,咬牙道:“现在,也是你在拖延时间,不肯丢下我们,也不肯结束这趟旅程。”
“我猜的对不对?…这位,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的东西。”
空气一时凝固了。
“郁青”的身体微微震动一下。
下一秒,突然拔腿就窜!
黎应晨身体虚弱,根本拦不住他,一下就被挣脱了。
身后的吊树影早有准备,轻喝一声,红纱卷裹而上!
与此同时,在盗洞的最前端,一从冰晶簇拔地升起,结结实
实地将前方堵死。正是梁绛出手。
“郁青”猛地回头。
借着昏暗的火光,黎应晨看到他脸部平滑光洁,并无五官,身上却宛如多足昆虫一样,布满了模糊不清的肢体。
他以一种人体不能承受的扭曲,在狭窄的洞穴中调了一个头,多肢并用,向着黎应晨径直爬来!
刺啦!红纱颤抖。吊树影闷哼一声,坚持不了多久。
头顶巨震。几根藤蔓突然破土而出,如同鞭子一样抽上去,结结实实将他按在了地上。
正是身后诸多百目星君出手。
“不好意思。”黎应晨道,“我们人比较多,你忍一忍。”
“郁青”抽搐两下,宛如被抽掉灵魂一般,咚得一声,面朝下趴在了地上。
黎应晨叫雅舞近前来,借着火光,仔细一看,多余的肢体已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她做好准备,握着郁青的肩膀,向外一推——
郁青翻了个身,五官好端端长在那张俊秀的脸上,双目紧闭,胸腔微微起伏。
他还活着。
黎应晨松了口气:“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但是它走了。”
众人松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吊树影没有所谓体力的限制,自告奋勇,用红纱裹起了失去意识的郁青,绑在背上,继续前行。
黎应晨爬在最前面。
这一次,没过一会儿,她就看到了前方的洞口。
——盗洞要走到尽头了。
黎应晨赶紧加快脚步。
他们爬出了那狭窄的洞穴。
众人接连出来,一个个都瘫软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雅舞亮起,眼前豁然开朗。所有人都是一愣。
这盗洞的另一头,竟是一个宽广的大厅。
这里根本不像是墓穴。它整体由石块制成,穹顶高高隆起,空间称得上非常宽阔。周围用石块雕刻出桌椅板凳,门窗栅栏,宛如一个合院一般。那雕的花草栩栩如生,就像一个新世界。只是这世界通体都是惨白的石块组成的。
在大厅中间和左侧,各有一扇门,门里漆黑一片,是长长的墓道。
“总算进来了。”
黎应晨坐在地上,喘匀一口气。
“大家,就地休整一下。”
众人纷纷认同。
大家不敢盲目接近那石桌石椅,一个个坐在地上,抓紧时间休息。
吊树影放下郁青,梁绛去看过,探了鼻息脉搏,发现只是昏睡过去,并无大碍。还好还好。
吊树影用红纱给黎应晨铺了坐垫和靠垫。
黎应晨靠在石壁上,吨吨吨几大口水灌下去,就着红纱擦干净闷出来的汗,只觉得畅快无比。
呜——
一阵湿润的冷风吹来。
大抵是因为墓室结构错综复杂,这风听起来也有些独特的变化。
黎应晨靠在一旁,低头听着,听着,突然一愣。
这声音,节奏紊乱,音调奇诡,像是风声,更像是孩童的哭声。
那哭声如怨如诉,声音高高低低,竟然拼成了一首诡异的歌。
唱得是:
【一人不开棺,二人不观井,三人莫计数。】
【下水不合眼,过门不抬头,上阶莫回首。】
还有几个模糊的音调。黎应晨仔细辨认了半晌,发现是四个打乱的音节。
【欢】
【迎】
【回】
【家】
第85章 圣女墓-风声
欢迎回家……
黎应晨突然从心底涌出一种温暖感。
这种感觉,就像是周五晚上回到家里一样。踢下运动鞋,冲一个澡,换上刚刚晒好的睡衣,扑在柔软的大床上,开始玩手机。说不出的放松舒服,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她靠在冰冷的石壁上,不自觉地滑下去,整个人倒在了地面上。
咚。
吊树影听到这一声轻响,回过头去。看见黎应晨没垫着他的红纱,整个人侧躺在布满灰尘的墙角,脸上满是幸福又轻松的笑容。
饶是吊树影早就不是活人,也被这诡异的一幕吓了一跳:“小主公,您在干什么?”
这一嗓子把黎应晨吓得一个激灵。毕竟她家里一般也不放吊死鬼做摆件。她悚然意识到不对劲,指尖抵住太阳穴,努力甩甩头。才把这异常的安心感甩出去。
黎应晨抬起头,一把抓住吊树影的袖子。
“你听到了吗?”她问,“风声,风声在对我们说话。”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下了。
他们回过头来,十几双眼睛齐齐聚拢过来。
他们担忧地看着她。
梁绛站起来,问:“您说…什么?风声?”
黎应晨:“对,风声正在哭,它在唱一首歌。”
黎应晨双手摆动,努力地将她听见的东西表述出来。耳边有些轻微的耳鸣声,让她听不太清周围的声音,但黎应晨确信自己说清楚了。
十几个人面面相觑,表情如出一辙,匪夷所思,好像黎应晨讲的东西多么莫名其妙一样。
就像是在看异类。
黎应晨的脊背突然冒起一阵白毛汗。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啊。
“我真的听到了!”黎应晨焦急地攥紧吊树影的袖子,“我们不能忽视风的警告!”
梁绛顿了顿,迟疑片刻,慢慢说:
“可是,这里……
“这里并没有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