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他缓慢用食,吃一口就称赞一口,她双手撑着下巴,心想若是上辈子爸妈没有离婚,等爸爸老了,他是不是也喜欢这样逞强?
他有新的女儿了,他的新女儿应该会待他好罢,他这么讨厌自己,估计她给的任何东西他都不会喜欢。
因为她是妈妈生下来的,所以他讨厌她的一切。
她原本欣慰的眼神开始恍惚,逐渐变得哀伤起来。
“阿意。”李晟轩看她很久了,忍不住唤她一声。
“嗯?”
“等我们家阿意老了,你可别不要我喂你,我要天天喂你,顿顿喂你。”
她耷拉着眼皮,故意面无表情看他:“李晟轩,你是我的什么狂热脑残粉吗?”
“诶?”他听不懂。
“没什么。”
“‘狂热脑残粉’是什么?”
“没什么。”
他眯眼,咀嚼了一下这个词,聪明答道:“很狂热,不脑残。”
竹意瞪大眼睛,“啪、啪、啪”拍手:“活爹,你脑瓜子是真好使。”
吃饭中的纪老:“啊?我老了脑子有时候是有点转不过来。”
闻言,她和他相识一笑,李晟轩早已习惯她时不时冒出一些稀奇古怪的词,她的阴阳怪气他也很喜欢,只是偶尔听见实在不懂的词他才会主动问问。
……
人的心中若是有一个无比期待的日子,那时间就会趁大家不注意悄悄变慢。
扶沙县的所有人最近都报名参加了一场比赛――骑蜗牛大赛。
这个比赛并不是比快,而是比慢。
有人在家来回踱步觉得时间过的慢,有人卧病在床备受煎熬,认为世界上再没人比他觉得时间过的更慢了。
随着祈临草逐渐旺盛,万人瞩盼的这一天终于来了。
一列浩浩荡荡的车队在驶入县城的小街道这一刻,速度才放的缓慢了下来。
车队载满了舞信子和其他所需要的草药,还有各种物资,以及一份驱散黑暗的强光。
微生夫妇领着书生和竹意一起接了车队到了春蚕客栈,李晟轩将沉枫客栈那边有劳力的男人女人都召集了过来。
大家在听禾的指挥安排下,开始有条不紊地忙活奔波起来。
工序繁琐,工程量很大,每个人的事情都排的很满,很累。
但大家都无比快乐,他们脸上洋溢着黎明,他们一边忙碌一边高歌。
还有什么比给希望打工更令人斗志昂扬的事情呢?
解药制作的很顺利,最终的分发环节还是交给几个会武功有内力的人。
客栈里朝廷来的大夫和掌柜小二哥们,还有文心,竹意一早便给他们服用好解药丸了。
此时她、微生凡,以及听禾,三人规划好了片区。
竹意负责分发纤和医馆的,另外两人负责在家中的百姓,李晟轩在客栈里坐镇。
水辰安在安排送货过来的家丁帮忙。
大家各司其职,从清晨忙到深夜,待最后微生凡沐浴完后,五人才疲惫却轻松地坐在桌上用晚膳。
听禾坐在桌上,熟练地给大家分发筷子。
微生凡累的趴在桌上一动不动,水辰安一会给她捏肩,一会给她捏腿。
李晟轩也想给竹意捏,她又凶巴巴地令他坐回他自己那方,自顾自夹菜吃饭,不屑道:
“老娘雄鹰般的女人,这点工作量,不算什么!”
闻言,听禾和书生都投去佩服的眼光,李晟轩是因为爱而配合她,但听禾是真佩服。
她悄悄活动了下酸痛不已的脚踝,心中默叹:王妃果然不简单!
微生凡听不得这话,她“咻”一下直起身子,头发还有点乱糟糟的:
“我不累,我也不累,我也是雄鹰般的女人!”
众人哄笑。
这会深夜客栈里打杂帮忙的早被李晟轩赶去休息了,只有他们五人到这时才用膳。
不过,今晚他们并未在大堂里用膳,而是在客栈三楼一个比较隐蔽的房间内。
大家边聊边用,到最后吃饱喝足后,气氛才逐渐凝重起来。
“轩兄,你上次说的可是当真?”
“嗯,是二哥无疑了。”
“呸,我看不止他一个人吧。”竹意嘴角冷笑。
“如今我手上只有二哥与殷国来往的证据,没有大哥的痕迹。”他低眉,看不清脸上的情绪。
“这还用猜吗?二皇子李樽徽跟你有什么过节?还不是为了帮李颢懿。”她闷口酒,继续道,
“真有他们的,为了搞死你拿整个扶沙来做牺牲品。路上刺杀没成功就算了,竟然还千方百计地让你感染上瘟疫,你一感染上那扶沙百姓是真别想活!”
微生凡此刻软塌塌挽着水辰安的手臂,头靠在他肩上,她白净小脸有点泛红:
“怎么个千万百计法?”
“那日客栈大堂里按理说应该都是健康的人,又怎么突然有一名感染者突然反常地用指甲划伤他?”她微醺答着,有些恼怒,
“只能是此次疫毒幕后之人发现了李晟轩仍未被感染,故意找人做的呗。”
“王妃这样说来,那日那名百姓应当是关键人物,彼时我在后院,王爷可有看清楚那人相貌?”
听禾手指磨挲着酒杯沿口,思索道。
“嗯,记得。”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竹意,思忖了一下,才缓慢道来,
“那人身着浅蓝色粗布麻衣,带个同色帽子,丹凤眼,鼻头有颗显眼的黑痣。”
闻言,竹意酒醒大半,她蓦然站起身,揪住李晟轩的衣领,颤抖着声音质问:
“他先前在浮水街头卖胭脂?二十来岁,挺高?”
“竹竹!”
“王妃!”
“竹意姑娘你冷静点!”
不知道竹意为何如此,水辰安和听禾欲上前拉开她,但李晟轩抬手制止了。
他轻轻握上她揪住他衣领的手腕,温暖的大手抚摸她攥紧的手背,他将她的手拿到嘴边温柔吻了一下,竭力想靠自己来弥补别人给她造成的失望。
竹意浑身颤抖,她闭眼回想了一下那日那位小哥在马车后面跪着给他们作揖,他还说这个胭脂免费送她。
只是待她再睁眼时,死水幽潭中,便只剩无尽杀气。
第43章 揪心真相
◎顶级杀手的剑不会软◎
她切齿,手中酒杯不胜力,“啪”地一声碎掉。
“他家在何处?”竹意压着声音,轻问。
众人一时都噤了声,微生凡歪脑回忆了下,答道:
“莫不是莱云巷第一百三十户?”
今日昼里她分发解药时,这人态度尤其好,对她连连道谢,彼时觉得颇有好感,所以心中印象还挺深刻。
可她话一落,其余几人倒抽一口冷气纷纷看向她。
竹意可不管他们抽气不抽气的,她闷笑一声,转身出门。
“竹意姑娘!冷静一点,在事情还没问清楚前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水辰安猛地唤住她。
她脚步都未停,声冷若霜:“轮不到你来教我!”
回房间抽出饮血绯剑,身影若鬼魅,脚步逐渐出现重影。
去找他的这一路上她都在想那日的情形。
思来想去也并未思索明白。
彼日浮水街寂寥如斯,他一个单薄的身影坚韧直立在胭脂铺子后面。
他两个眼睛亮亮的,里面是倔强不肯向灾难低头的硬气。
彼时,竹意是这样以为的。
原来不是的,他两个眼睛亮亮的,想来是获得新情报的兴奋。
她速度极快,在屋顶翻跃几下,莱云巷不好找,里面都住了一些条件不是很好的穷人。
但对于竹意来说,还是再简单不过。
看了看眼前一破旧的单扇大门,她再次瞄了一眼户号,嘴角微抬,右手对着正门一划,月牙儿状的绯色剑气轻飘飘将门四分五裂。
碎渣“噗啦啦”落了一地,飞沙扬尘迷眼。
她的白色身影自扬尘中逐渐清晰,每一步都带着杀气和自嘲。
月光流泻在赤雨剑上,连地上的影子都在嘲笑她的轻信。
院子很小,房子也小,在院子里便足以将正房里的景象一览无余。
一大一小一火盆。
炭火盆里火焰忽高忽低,周围散落着些许黑色灰烬。
他们也这么晚才用膳,那日的胭脂小哥此时正端着碗给自家小妹妹喂饭。
小姑娘穿了件粉衣裳,质量不是很好,但发髻盘的花俏。
两人说说笑笑,画面很是温馨。
只是竹意手中的剑今日是温馨终结者,轻易相信这种画面的结果便又可能是数条无辜人命的灭亡。
冷冰冰的剑无声架上他脖子,此时她像冰山里走出的雪女,只是雪女善良,她并不善良。
“自己解释。”朱唇冷漠开合。
小姑娘看看哥哥脖子上的剑,又看看竹意,她努努嘴想哭,但又忍着,伸出小手想将剑推开。
胭脂小哥放下碗,眼疾手快地一把将她朝竹意那方推过去,温柔开口:
“阿鱼乖乖,不哭不哭。哥哥方才怎么跟你讲的?”
听到此话,小姑娘倔强在袖子上蹭一把眼泪,随即两只小手紧紧抓住竹意的裙子,眼睛一直盯着哥哥,默默流泪。
竹意斜睨了一眼身旁的女孩儿,不为多动,只是将剑贴紧他动脉,耐心流失:
“别耍花样!”
不想那胭脂小哥一副解脱模样,他微笑下,然后屈膝跪在她面前,说些没由来的话:
“总算等来这一天了,从第一次见到贵小姐那日我便在期盼今日。”
竹意不解,但隐觉事有蹊跷,于是仍待他继续说下去。
“所有的事都是我做的,小姐杀了我吧,只是我妹妹阿鱼她还太小什么都不懂,不关她的事,劳烦小姐替我找个人家照顾她。”
她嗤笑一声:“你想的美!坏种的妹妹老娘顺手就杀了,今日你不交代清楚,别想她可以活着踏出这个门槛!”
怎么,他以为拦下了罪责就以来谢罪就可以了?
不将事情前因后果交代清楚就想直接死?想都别想。
胭脂小哥此刻才后知后觉眼前人的可怕,原本他以为她定是个心软姑娘,他便可以放心将阿鱼交付给她,不想这小姐也是个狠人。
小哥踌躇再三,竹意恼火,剑锋一抖,他脖子便已经开始流血。
他连忙道:“我说我说,小姐息怒!”
她另一只手掐住小女孩脖子,厉声道:“快点!”
“几月前一名贵公子找到我,给了我一瓶胭脂叫我卖出去,若是不听便要杀了阿鱼。彼时我瞧那胭脂也没有什么异常,被包子铺的牛二朗媳妇买了去,谁曾想不几日便传出牛二朗得了怪病,这怪病还传染人!到最后便是这‘天缠疫’了,等我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已经晚了!”
“后来你又为何要弄伤李晟轩?”
“后来那贵公子又派人来找我,说过几日有一贵小姐会来,又给我一盒胭脂,叫我想办法卖给你,但这次我知道胭脂有问题便偷偷扔了,给姑娘的是正常胭脂,被监视的人知道后便打我和阿鱼,还逼我吃下了一个药丸,每日夜里都浑身若蚂蚁爬一般难受,若是我不安他说的弄伤轩大夫,便要给阿鱼也吃这样的东西。我、我、我实在是没有办法!”
说着他掩面哭起来,上气不接下气。
“蠢死了!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将实情告诉给李晟轩寻求他的帮助?”
“那人说若是我敢教别人知道便立刻杀了阿鱼!我是蠢,我是蠢,我是天底下最蠢最该死的东西!是我害的咱们扶沙成了这个样子,可是阿鱼,我是她的哥哥我必须要保护她,小姐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他越说越激动,身体不自觉颤抖和蜷缩起来,头上豆大的汗珠如雨下。
竹意看他此时的反应和症状便已经猜到那人给胭脂小哥吃的什么药了。
是一些权贵惯用的折磨人的毒药――屈膝丸。
不知是谁研究出的歹毒药丸,并且此药至今仍无解药,服用者只能每日夜里遭受蚀骨疼痛的折磨。
被一*些高位者用来惩罚下属办事不利的。
“杀了我吧!杀了我!小姐求求您!小姐那日初见,我便赌您日后定能助我扶沙渡过难关,那日小的没有一句假话!小的、小的真的做错了,呜呜……我对不起,我对不起扶沙,我对不起所有人……”
他蜷缩在地上,抽搐着哭成一团。
“阿鱼,哥哥不后悔,哥哥只能这样保护你,阿鱼你一定要平安长大……你跟着这位小姐,她、她是好人……”
听了他的解释,她眼睛逐渐猩红,他只是一枚棋子,就算不是他也会是别人,能有大义灭亲勇气的只是少部分人,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竹意握剑的手心渗出点冷汗,她亲眼看着他在自己剑下翻来覆去打滚,轻轻鼓了鼓腮帮子。
“小姐!小姐……求求您……求求您……”
他忽然有了力气,又跪起来,满眼祈求给她作揖、磕头,磕头、作揖。
同那日在她马车后面作揖磕头的模样一样。
她目不转睛地看他动作,脑海里两幅画面重叠交织,他的手指如今已经被毒药折磨到变形,竹意记得,那日他还用这只手抚平了被她弄皱的胭脂桌布。
低眉,目光落在方才他放下的碗上,她掐着女孩脖子的手改为紧紧蒙住她的眼睛,右手腕用力――
“扑哧――”
锋利的赤雨剑精准无误地刺破他的心脏,剑上的寒气震碎了他的五脏六腹,消灭了体内万千只折磨他的蚂蚁。
浓厚的血腥味弥漫开来,胭脂小哥呼出的气全成了血,胸口如被巨石压住,已然喘不上气。
他费尽全力,嘶哑从喉咙挤出了一句“谢谢”。
竹意抽出剑,他倒下,血迅速染红了他的衣裳,蜿蜒着包围住碗的底座。
断气之际,他忽然思绪清明,声音清亮地望着天自顾自说:
“阿鱼,哥哥永远爱你。”
话落气闭,浓烈的爱意在这一刻永远封存在风和月色里。
四岁的小女孩仍紧紧拽着竹意的裙摆,她在她的手掌下剧烈抽泣,忍不住要溢出些呜咽声,便腾出一只小手揪住自己的嘴巴。
哥哥说哭闹会招姐姐厌烦,她必须要一直跟着这个姐姐才可以平安长大。
她答应哥哥了,要平安长大的,只是她不知道平安长大是什么意思,但她可以做到。
竹意立在原地看倒在血泊里的人,双眼猩红,面无表情。
赤雨剑头一次红出,滴滴答答往下流血,地上的小虫感觉如同下了一场诡异的绯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