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近了他之后,竹意这才后知后觉原来自己并不是真的口渴,而是纵情蛊在作祟,是身子渴。
李晟轩本就一血气方刚的男儿,为了替她疗伤才泡在这高温药浴中,心爱之人就在眼前,他在她清醒过来之前,这两天每次替她药浴都都是要闭着眼睛反复默背圣贤书中的知识。
她这举动,无疑火上浇油。
待那日替她诊治后他才发现,原来她身上没有外伤,全是内伤。
心脉俱损。
伤得如此重,他很难想象她是如何撑着还从太子府自己逃了出来。
除此之外,他还百思不得其解,她身上无一处外伤,为何内伤却如此强悍严重,查来查去才忽地想起来可能是苗疆蛊术。
当即传了出生于苗疆的听禾求证,不想听禾见了,一眼便确认阿意体内被种蛊虫。
不幸中的万幸便是,这控制蛊虫的萧令,听禾也会吹。
只是没想到蛊虫沉睡了两日,今日阿意醒来,它也跟着苏醒了,遂才让她焦躁难耐。
两人脸都泡的红红的,竹意顺着他手臂钻到他怀里,将滚烫的小脸贴在他布满雾气的脖子上。
李晟轩觉得这样很是不妥,但又不舍得推开她。
他单手攥拳,拿到嘴边尴尬咳了咳,不去看某些诱人的风景,缓缓别过头看向别处。
“这里面有的药草沐浴尚可,但入腹却是有毒的,所以不可胡乱饮下。”他别扭地解释一二。
停下来想了一下,又补充道:“口渴是不是?待我唤人送茶进来。”
竹意贴在他锁骨上摇摇头,蹭得他有些难受。
“身子难受是不是?你再捱一下,且等我唤听禾进来,她会吹控制这蛊虫的萧令。”
她仍是摇摇头。
李晟轩无奈,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了,他收回视线,垂眸看她。
只见她碎发皆湿,面颊潮红之至,微微努着嘴乖乖依靠着他。
她这乖巧模样让他瞬间心中一软,伸手回揽住她的腰,将她往上提了提,与自身贴紧。
再三寻思,还是要再嘱咐她一道,声音温柔至极:
“你同他接触过,你知道皇兄那人爱使些不正当的手段,他那日在朝堂上又受了父皇的气,为何还是要冒险去见他?嗯?你可知我彼时看见你浑身是血的样子,我……”
他话说一半,忽然没声了。
竹意疑惑地抬头打探,却见他喉结滚动一下,眼眶红了。
这一次他的感性成功感染了她,她不再在心底嘲笑他是爱哭的小狗,而是也沉默地红了眼眶。
因为她深刻地知道失去在意的人是一种什么感觉,她双手圈上他的脖子,两人紧紧相拥。
一如好多好多年前,那个夜晚的初见。
以及那个清晨,那个被冠以救赎之名的拥抱。
*
沃田桑景午,田野菜花春。①
眼下三月中旬,蜀州蜀山,一梯一梯的金黄油菜花,宣告春的到来。
蜀山空气清新怡人,迎面的风是微暖,大团大团的白云在明媚蓝空中缓缓流动着。
那一年,大羽663。
他十五岁,竹意十六岁。
明朗少年嗅着带春香的风,背着好些书册,攀登险峻的山峰。
孙尚书说蜀州蜀山山匪猖獗,方圆十里乡民遭殃,特意派他前去查看一番。
他今日乃寻常书生扮相,只是教寻常更为朴素,任何贵重皇室的东西都未携带,任谁一看,都是一副普通书生模样。
不过小小山匪,何以需要引起朝廷这番高度重视?
按说顶多在朝中责令蜀州刺史管管尚可,何以引起孙尚书的特别关注,派了他来此险峻走一遭?
因为,他们怀疑此匪窝并非普通匪窝,而是珏人阴谋据点。
此时珏羽明面上关系往来都正常且频繁,遂羽国境内珏人倒是不少。
可若是大量珏人都聚集到一处,且专干些不义之事,那就得留意仔细去查一查。
李晟轩此行便是以书生身份路过为由,刻意教他们抓去,作探子进去打探一番,顺便再收集一些他们阴谋的证据。
他晌午时分上山的,听闻山匪多在傍晚太阳下山之后出没,遂他此刻惬意地躺在油菜花田梗边,望着天边云卷云舒,思索古人古言里的韵味。
经年流转,面对皇宫里各色人的冷言冷语他早已习惯。
自前几年梅羽大战,他在宫中的地位和处境便一落千丈。
娘亲进冷宫前对他讲的最后一句话是:
“切莫要记挂仇恨,凡事看开,你每日过的开心,娘亲每日便也会开心。”
遂他后来在宫中遭遇的众多白眼,冷嘲热讽,甚至拳打脚踢,他都从未放在心上。
他每日都过得无比开心自在。
当然也并非所有人都待他不好,贤妃娘娘待他好,只是碍于皇后,她不敢太明目张胆地为他争取一些东西,生怕弄巧成拙,害他丢了性命。
孙尚书和苏太傅待他好,苏太傅是他老师,李晟轩在古籍文学上天赋异禀,遂很是喜爱他。
而孙尚书甚至颇有想扶他做太子的意思,可他如今水深火热,想安稳活着都是一件难事,更别提什么争夺太子之位了。
皇后母家位高权重,两个儿子又齐心协力,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他有啥资格可跟他们争的。
这些年他几乎都是被孙尚书推着走,孙尚书不喜打仗不喜百姓受苦,遂看不惯圣上和太子的有些激进做派。
一直私心想扶持他,他李晟轩虽然对权位不那么感兴趣,但他到底是个懂得感恩之人。
孙尚书如此器重自己,全朝廷在他对面,而他身后就孙尚书一个人,遂他说明他就照做,不教他失望便是。
只是他还是缺乏些对权位争夺的主动和野心,因为娘亲说了,凡事看开,开心则是。
“害,先睡一觉罢,等太阳下山再到处去晃晃,看有无山匪来逮我。”
十五岁少年玩性还未褪尽,他随手拔了一根野草含在嘴中,脑袋上还戴着油菜花花环,别说这遮阳作用甚好。
双手枕在脑后,丝毫未感阳光扎眼,乃至一觉自晌午睡到了半夜。
时辰瞟了一眼睡的死沉的李晟轩,“咻”一下偷摸窜过。
天空披上黑衣,黑衣坠满繁星,错落有致。
四下里偶有不知名细微虫鸣。
睡的香甜的他倏尔睁开双眼,看着深黑的夜色,呆楞无比。
片刻之后猛然坐起身,一面拾掇被他散在地上的书籍,一面慌乱喃喃:
“完了完了,咋一觉睡到此时!山匪怕不是都歇息了!”
打整完毕后,他踉跄拢着长袖,往山深处去,专挑些险峻地方走。
走了不过半个时辰,但见远处星星火光,立马来了精神,聚精会神地用内力感受那边动静。
嘿嘿,内力启蒙师父是听禾,自他几年前学会后便觉甚是方便。
只是训练的时候吃了点苦头,不过尚可,他甜食吃的多,也便不苦了。
正感受着,但见丛林中一枚漂浮的火团向他靠近,待那火团近了方才发现下方举着火把的人。
那人五官立体分明,样貌三十来岁,胡青重,看他穿着些野兽皮衣,顿时反应过来应是山匪。
山匪大哥一双眼睛精明警惕,将他自上而下打量一番,凶狠问道:
“什么人?”
李晟轩被他粗犷的声音凶地一激灵,连忙礼貌作揖,斯文道:
“山匪大哥……”
岂料他话还没说完,那山匪便猛踹他一脚,直接将他踹出去撞到后面树干上。
那人皱着鼻子,骂骂咧咧:
“山你个头,娘。炮兮兮的!”
树被他撞地颤了一下,纷纷落下些飞叶,还有一个……鸟窝?
正巧不巧,鸟窝正好盖在那山匪头顶,里面的三个鸟蛋摔碎在他头上,黏糊糊的蛋液缓缓流下至他眉眼。
李晟轩见到此景,忍不住想笑,心中想了近日里的许多伤心事,可想来想去发现他没有伤心事,便噗嗤一声笑出来。
随后觉得不妥,赶忙捂住嘴巴,又弯腰鞠一躬:“对不住。”
顿了顿,他看着他头顶上碎裂的鸟蛋,心中觉得惭愧,便又双手拢着对着他头顶的鸟窝鞠一躬:
“对不住,小雏鸟们。”
山匪被鸟*蛋砸到本就火大,见眼前这个小白脸一系列匪夷所思的行为更是怒火中烧。
正当他欲再给他一脚时,天空一声鸟鸣,一坨稀溜溜的鸟屎从天而降,正巧淋在他高挺的鼻梁上,往下滑溜到嘴里。
那人连忙垂着脑袋:“呸、呸呸……”。
李晟轩这回再也忍不住,指着他那滑稽样子哈哈大笑,眼泪都笑出来。
就这样,上一刻他还在漆黑林子里嘲笑他,下一刻便在山匪的地牢里哭了。
怒发冲冠的山匪一把揪着他后颈将他拎到了几位当家面前。
大当家今夜不在,只有二当家和三当家。
大当家是个彪悍女人,二当家和三当家都是男人,他们俩对这小白脸书生不感兴趣,遂命人搜了他的身,将他揍了一顿便关进牢里了。
之所以不杀他,是因为大当家的就好这口,她没发话,他们还是不好妄自将他弄死。
至于为什么非要揍他一顿,按说李晟轩这么有礼貌懂规矩的人不至于一上来就挨打,是因为那两个当家的样貌丑陋,皮肤粗糙。
彼时他一被抓进来,匪窝里的那些珏国女人便兴奋不已,那两个当家的嫉妒他,看不惯他,便将他揍的鼻青脸肿再关了起来。
此刻,他一边嚎哭一边打探,只见此地牢颇大,里面关押了不少此山上山下的乡民。
“喂,小秀才,别嚎了,他们不会理你的。”
对面牢里关押的是一位年迈婆婆,她见李晟轩鼻青脸肿贴着铁栏杆哭嚎的模样有些可怜,于是劝说两句。
“你肚子饿吗,我这里有些昨天没吃完的干馍,你拿去吃吃,我老太婆年老了,吃不了多少。”
她说着,露出几颗摇摇欲坠的黄牙,蹒跚着将那半块馍从自己牢房栏杆口费力一扔,准确扔到了李晟轩牢房门口。
他捡起来这块馍,看了好半晌,又抬头看了看对面的婆婆,同她作个揖,便不客气地吃起来。
只是心中,孙尚书的某些话,好像逐渐具体了起来。
揩了一把脸上的泪水,他一边嚼一边同婆婆聊起了天。
“您是何时被抓进来的?”
“有些时日了喔,好像一个月有了……”
蜀州这边的人讲话似乎颇爱带些语气词。
“啊?这么久了,当官的也不管管吗?”
“害。不知道安,我们被抓进来就是等着当官的来救呢,等了一个月,铁树都开花了,这官差都没人来呢。”
老婆婆说话的方式教他有些忍俊不禁,但也教他心中难受。
不是都说当官为百姓,这蜀山百姓被山匪欺负成这样竟然都没人来管!
“可是这山匪些干嘛抓你们啊?您得罪过他们吗?”
婆婆撅着嘴摇头:
“我们种自己的庄稼能跟他们有什么过节?小秀才看你一副书生模样咋的如此蠢笨呢!坏人做坏事能有什么理由?无非是欲望作祟,不想脚踏实地靠劳动收获,想平白霸占别人的劳动成果呗。把我们关起来,他们去扫荡一遍我们的粮食,钱财,汗水都不流就有饭吃的活,如何要不得呢?”
【作者有话说】
【注解】
①改编出处:唐代温庭筠《宿沣曲僧舍》。释义:沃田桑景晚,平野菜花春的意思是早春肥沃的田垄上,晚霞映衬下的原野散发着泥味芬芳,平坦的旷野上,感受着野菜花带来的春意。
第66章 偷偷越狱・蜀山
◎被人撞见上厕所…?◎
他嚼着馍馍,沉默地听着婆婆讲话。
虽然自己在宫里活地也挺艰辛,但有贤妃娘娘在,他从小到大,怎么说鲜少会为了下一顿有无吃食而愁苦。
他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弄清楚这山匪底细,将他们一网打尽!
差不多熬到拂晓时分,大牢里的人都四仰八叉地睡着了。
李晟轩探头看了下无人值班的走廊,脱下外衣包裹最靠墙的一根铁柱,抬手运气,欲一掌将其击弯。
不想这山匪修的地牢根本不牢靠,顶多锁锁寻常人,他方才一击,上方就O@掉下土屑,一整个铁柱便松动了,他双手握住轻松一拔就卸了下来。
如此甚好!
如此甚好!
他出来以后还能将铁柱装回去,将外衣扭作一团扔在角落,这样如有值班的山匪来巡逻,也很难发现异常之处。
自牢房出来后,运气疾走,不一会便出了关押地。
外面漆黑一片,山匪都睡下了。
是他多虑了,还以为他们会谨慎地令人轮流看守,不想这么大的寨子如此多人竟全歇息了。
穿过中间一个露天大院,这院子四周牵了线,挂了不少的鸡鸭鱼肉,想必都是抢劫的乡民家中饲养的。
并不清楚他们会将重要密函放在哪件屋子,如此只能先去此寨子最大一间房屋挨个找一遍。
又绕过些排列整齐地卧房,竟看见远处最中间那间屋子还亮着微弱烛火!
他不由得放缓呼吸,眨眼间挪身至那间屋子侧面紧闭的窗户边。
微微伏低身子,专注地听里面动静。
“快收手吧!你再这样下去引起羽国朝廷注意,我们就前功尽弃了!”
“怕什么?那县令收了我多少好处?他早就是我们的人了,绝不会被发现的。”
“可你忘了,当初王再三嘱咐我们一定要保证万无一失,你如今行事如此高调,抓那老些百姓做什么?生怕事情被闹得还不够大是不是?”
“你就是胆子太小了,那你告诉我,现在蜀山百姓都在牢里待着,县令也站我们这边,你说我们在蜀山做的事谁会知道?难不成那百姓些有能耐插了翅膀飞出去,飞去长安告状?”
“我胆子小?我看你才是没头脑!照你这样下去,指不定那天我们全毁你手里,王精心安排的计划迟早败坏在你手上!”
“谁没头脑?”
“你!”
“我呸,轮没头脑这事还有谁能比过你吗?将密函匣子藏在粪池边的木桶里,让那起夜的老幺当尿桶一泡尿淋个浇湿!”
“这能怪我吗?还不是怪老幺眼瞎,粪池就在旁边偏要尿桶里……”
听声音是一男一女在吵。
偷听了他们讲话的内容,虽然有些没首没尾的,但已基本能证实孙尚书的猜想了。
没想到这珏国还真在私下谋划大棋,也不知孙尚书哪来的消息如此灵通,想来蜀州刺史都不知道的事,不想他先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