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块钱的缝合费加上药费,苏星若那三块八连零头都不够。
她沮丧得走出医院,想着不行还是得回下洼村一趟,或许韩爷爷手里还有钱,实在不行就去跟苏家要那两百块的彩礼。
就是韩扬现在那个状态,留他自己在这医院也不知行不行。
苏星若正盘算该怎么办,突然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转过身,对上一张陌生的脸,她下意识得皱起了眉头。
“同志,能借一步说话么?”女人一脸局促,说话时四下张望,似乎很怕被人看到,“我是医院收费窗口的员工,刚才看你想拿粮票抵药费。”
不知道她想干嘛,苏星若站着没动。
那女人却突然凑近低声说了句,“我想拿钱跟你买粮票。”
医院背街的墙外头,女人提出用三块钱,换苏星若十斤粮票。
这买卖是否合算苏星若不知,可她眼下是真需要钱,于是果断找出一张十斤的粮票递过去。
女人接过去看了一眼,就塞进了口袋,随后谨慎得从兜里取出三块钱,递给苏星若后转身就走。
三块钱远远不够,苏星若赶紧拦住女人,“等一下,你能不能……再多买点?”
女人被这话吓得脸色一白,眼睛慌乱得打量着周围,确定没人,这才松了口气,“小祖宗,你可别害我,要不是家里实在不够吃,我肯定不会干这事儿。”
苏星若不解,“你口袋里不是还有钱么?”
“那钱我还得留着买粮食呢,”见苏星若一脸的不解,女人拉过她低声解释:“你这是全国粮票,三毛一斤算我占你便宜了,我刚才也看见你没钱交住院费,就当我谢谢你,给你出个主意。”
说完,她四下又张望了一遭:“你去黑市,那有专门倒卖粮票的,多少他们都收,不过你得小心着,可别让打办给你抓了。”
一手收,一手卖,倒买倒卖在这年月还有个特殊的名号,叫做投机倒把,属于犯罪,被抓到了轻则没收钱物,重则坐牢。
果然最赚钱的法子,都写在刑法里。
女人把苏星若带到路口,指了方向给她。
临走时又不放心的拐回来叮嘱:“你手里这些,低于三毛五可不能出,黑市上卖全国粮票一斤要五毛呢!”
虽然被女人占了便宜,但苏星若很感激她给自己指了明路。
她手里还有八十斤粮票,十五斤肉票,十米布票,按照女人说的价格,只需要卖掉粮票,就够韩扬的住院费了。
苏星若顿时有了信心。
公社并不大,黑市也很小,那些在黑市倒卖的商贩很谨慎,苏星若绕了好几圈,才跟一个粮票贩子接上了头。
“粮票就是三毛,不过你这肉票能出到八毛,布票一块。”贩子是个精瘦的男人,梳着三七分,穿着花上衣,看起来很有港风小混混那股味儿。
苏星若急用钱,但也不傻,“粮票四毛,肉票一块,布票一块一,不行我就找别人再问……”
没等苏星若转身,三七分就拽住了她,笑得一脸谄媚,“小姑娘,你这讨价还价,咱们也得有来有往,怎么说着就要走,做生意哪儿能这样啊!”
苏星若白他一眼,“咱们这是违法的东西,还讲价,你是怕打办不来抓么?”
“嘿嘿,调节民生,为国贡献嘛!”三七分嘿嘿笑着,弯腰去脚边的蛇皮袋里拿东西。
苏星若注意到他袋子里又是血又是毛的,“你这装的是野货么?”
三七分点头,“是啊,刚打的野兔,炖汤补身子最好,我瞧你从医院那边来,是家里人生病了吧?”
“怎么卖啊?”苏星若看他那袋子,应该不止一只野兔。
“四块钱一只,起码五斤重的肥兔子,油厚着呢!皮子还能回去做围脖。”
“我家里也有兔子,还有做好的腊肉,你收么?”
“收啊!不过下回你可以直接去粮站家属院找我,大家伙儿都叫我瘦猴,提我名儿就行!”
苏星若点点头,拿出五米布票、五斤肉票和四十斤粮票,一共是二十六块五毛钱,再加上韩扬本来的三块八和刚才她卖粮票那三块钱,三十多块,应该够两天的住院费了。
三七分收好粮票,“家里有当兵的吧,来卖全国粮票的多是家里吃不完的,你这么急用钱的还是头一回见,遇见啥难事儿了?跟哥说,哥能帮肯定帮!”
苏星若还想着要拿山货卖给三七分,便顺着话头跟他唠,“是有人生病住院了。”
“唉?这军属看病要钱么?我咋记得军人看病是不要钱的呢?”三七分念念叨叨,他自己也不是很确定。
苏星若收好钱,也没再多留,赶紧回公社医院交上了住院费,那边护士才把消炎药给韩扬挂上了。
第6章 回门礼
等到韩扬醒来,已经是傍晚。
他的小腿已经被夹板固定了起来,走路必须得用拐杖,脸色也还没恢复,整个人多出一种病态的破碎感。
苏星若把换粮票的事儿告诉了韩扬,毕竟东西是他的。
可韩扬脸一板,“这属于投机倒把,是违法的!”
苏星若撇了撇嘴,没再说话。
心想这男人不止嘴硬,还是个老古板。
从食堂打了饭回来跟韩扬一起吃过,苏星若就启程回下洼村了。
韩爷爷那边得报信,村长家的自行车也得还,韩扬虽然担心,可他套着夹板躺在床上,也是一点儿办法没有,只好叮嘱苏星若推着车子,一路慢些走。
苏星若是会骑自行车的,不过这横杠的大自行车不太好驾驭,但也比走路强。
借着路边的台阶试了两次,她就成功蹬开了自行车。
天色越黑,路上也没人。
她一路骑回了下洼村,到村口才跳下来,装作一路步行推车回来的样子进了村。
怕对上村长露馅,苏星若把车子停在了村长家门口,敲了门就躲在一边,见他们推车进去,这才往家走。
离老远,就瞧见韩家的篱笆墙上挂着一盏煤油灯。
苏星若走到跟前,刚把灯取下,爷爷就拄着拐杖走了出来,见只有苏星若一人,脸色当时就变了。
“扬扬呢?”
“韩扬没事,就是医生让他挂吊瓶,得在医院住几天。”
“住院了!他怎么了?怎么就住院了?咳咳咳……”老爷子激动得剧烈咳嗽起来。
“还是之前在部队受的伤,有些炎症,医生说得用消炎药,他腿脚不方便,干脆就住院了。”苏星若一边解释一边给爷爷拍背顺气,随后把人扶进了屋。
爷爷靠在床上,却还是担心韩扬,“扬扬一个人在医院,身边连个倒水的人都没,你不该回来,你、你……”
韩爷爷猛地一顿,盯住帮他铺床的苏星若,“你怎么……你不是傻丫么?怎么看起来也不是……医生把你的脑子看好了?”
苏星若一愣,干脆顺着老人的话道:“是啊爷爷,医生给我扎了针,然后我就不迷糊了。”
“老天爷心疼扬扬,是你们俩的福气,好、真好……”
老人家没多问,这也让苏星若松了口气。
许是一天奔波劳累,苏星若这晚睡得极好。
晨起开窗,扑面而来的露水气让她感觉整个人黏糊糊的,便生出了洗澡的想法。
毕竟她跟韩扬洞房后也没洗,又经过一整天的折腾,灰里来土里去,越想越觉得自己像是被土糊了一身。
于是果断起身,打开床脚的大木箱,本想找身韩扬的衣服去洗澡,却看见柜子里头整整齐齐叠着一件桃红确良衬衣和一条灰色直筒裤。
这应该是韩家给苏小梅准备的。
不过现在,是她成了韩扬的媳妇,那这东西就是给自己的。
没有浴盆,就拿脸盆将就。
兑好温水的脸盆,映出苏星若的倒影,她停下动作,就着水盆细细打量起自己这张新面孔来。
单从五官来说,傻丫还是挺漂亮的,大眼睛高鼻梁小嘴巴再配上瓜子脸,只是太瘦了,肤色暗沉眼窝凹陷,让憔悴掩了姿色,这要是多点肉再养养气色,绝对是个美女啊!
想到长肉,苏星若忍不住要笑。
没想到跟肥肉抗争多少年的自己,也有需要增肥的一天。
不过此时,她还没意识到在这个年代,胖是件多么稀罕得事儿罢了。
烧水、洗澡,苏星若动作麻利得把自己拾掇干净,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
韩家一共两间土房,爷爷住一间,她跟韩扬一间,厨房是挨着墙搭出去的茅草棚,只有半边围墙,算是个半开放。
房子很破,却还算干净,应该是为了结婚刚打扫过不久。
苏星若进屋把自己弄脏的床单扯了出来,捎带手连韩扬丢在床脚的脏衣服一块丢进了脸盆,刚添了水开始搓,就听到外头有人喊。
“韩爷爷在家么?”
苏星若抬头,就看到了站在围墙外头的苏小梅。
“你来干什么?”
无事不登三宝殿,苏星若可不认为,苏小梅能有什么好事儿来找爷爷。
苏小梅这才看见了苏星若,不过她并没认出来这就是傻丫,只觉得这人虽然瘦巴巴的,可文文静静穿得也新,不像他们村里的,倒像是个城里人。
明明这人没自己好看,可苏小梅莫名其妙就觉得被比了下去,心底越发恼火:“你是谁?”
苏星若笑了。
这一笑,眼眸弯弯,越发显得眸色潋滟。
看得苏小梅越发来气,推开木门就冲了进来,“你是哪来的狐狸精,韩扬刚娶了我妹妹就找你这么个狐狸精到家里来,你……”
苏星若直接挡住了她的手,稍一用力,苏小梅就踉跄着退后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你敢打我!我跟你拼了!”
苏小梅手一撑地就爬了起来,她知道韩扬先前从部队回来,就觉得苏星若是城里来找韩扬的女人,仗着自己从小干农活力气大,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然而苏星若只是脚步一偏,就躲开了她。
刹车不及的苏小梅直接一头撞在了土墙上,扑飞的土屑呛得她不住咳嗽,看苏星若的眼神,更恨了。
“谁来了呀?”
就在这时,韩爷爷拄着拐棍从屋里出来了。
苏小梅脸色立刻一变,胡乱抹了把脸就跑过去托住了老韩头的胳膊,“爷爷,我帮奶奶过来捎话,可你们家这个姑娘却欺负人,您看她把我给打的……”
“姑娘?”韩爷爷不动声色得躲开了苏小梅的手,“这是我新娶的孙子媳妇儿啊,哪来的姑娘?”
“您的孙媳妇不是我们家傻丫,她……”苏小梅再看苏星若,直接愣住了。
印象中的傻丫,一直是蓬头垢面,邋里邋遢的。
可前天为了糊弄韩扬,苏小梅是亲自花大力气给傻丫洗的澡。
她那会儿还嫉妒,一个傻子白长那么好看一双眼睛,怎么刚才就没认出来呢!
不,不对!
眼前的这个女人,腰背挺拔,眼神犀利,看得苏小梅一个激灵,恍惚看见了她那跑掉的二婶,傻丫那资本家小姐出身的妈……
第7章 村支部议事
苏小梅当然想不到,傻丫换了瓤子,受过高等教育的苏星若,气质当然跟山村里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女孩不一样。
“对啊姐姐,我大名叫苏星若,你忘了么?”
原身的大名是亲妈取的,跟她竟一字不差,只是苏家人恨傻丫的妈,又有着几分人有我无的嫉妒,硬是叫得大家都只知傻丫,忘了她这个文邹邹的大名。
苏小梅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
苏星若的亲妈是资本家小姐,嫁给她爹是二婚,在她九岁那年头婚的丈夫找过来,那女人丢下父女俩就跑了,苏星若的父亲苏小栓也是从那时开始酗酒。
她十一岁那年不慎落水,苏小栓为了救她死在河里,而被救上来的苏星若,也变成了个傻子。
至于苏星若落水的原因……
“姐姐,你怎么了?”
苏小梅猛地回神,正对上苏星若一张笑脸,只觉得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不过她很快镇定了下来――苏星若不傻了又怎样,苏小栓早就死了,那件事从前没人知道,往后也不可能有人知道!
“没、没什么……”苏小梅拍拍屁股站了起来,避开苏星若的目光,看向了老韩头,“爷爷,傻丫不傻了,这可真是件大喜事儿,刚好明天就是回门的日子,我奶奶说了,让傻丫明天回门的时候,带一刀肉。”
“一刀肉?”
老韩头直接愣住了,在下洼村,多少年没人敢用刀这个词来量肉了。
一刀下去,少则十斤,多则百斤,过日子的人家,谁敢这么要啊。
苏星若也被这狮子大开口给气笑了,然而没等他们爷孙俩回过神来,苏小梅已经跑出老远,扯着嗓子吆喝道:“我奶奶说我妈养了傻丫这么些年,跟她亲妈一样,要块离娘肉可不过分!”
“一刀肉啊……”
老韩头汗都下来了,急得直跺脚。
转身进屋,就拿竹竿去够房梁上的风干肉。
苏星若赶紧进屋拦住了他,“爷爷,您这是干嘛?”
“等会儿我去集上,把这些都卖了,看看能不能割下一刀肉回来。”
“您还真准备割一刀肉给他们呢?”
老韩头脸一沉,佯怒道:“不能这么说话,那是你的娘家,等我这把老骨头去了,你们小两口就剩这一门亲戚,可不能冷落了。”
爷爷是老思想,旧观念,认为亲戚比天大。
苏星若却不这么认为,她从小父母离异被丢在奶奶身边长大,奶奶去世后,亲爹还回来跟她抢奶奶留下的老房子。
亲爹尚能丧心病狂至此,更何况傻丫这什么大伯奶奶,可是实打实已经虐待了她这么些年,这种亲戚,要来干嘛?
至于韩扬,自己的出现或许能让他免受女主的爱而不得之苦,可感情这事儿,也不能说睡一觉有了孩子就必须牵绊一生什么的,原书里的女主不就是个先例,爱情是你情我愿的东西,她没打算强求。
等帮他也帮原身出了这口恶气,俩人要真不合适,她肯定还是要离开下洼村的。
想到这儿,苏星若拉着爷爷坐了下来,“爷爷,您不用准备这一刀肉。”
……
苏小梅一路跑回家,正撞见媒婆跟李桂花在院子里说话。
“把那傻子打发出去,你们负累轻了,小梅说亲也能往上再够一够,刘家这不就吐口了!”
李桂花惊道:“刘家?她婶子你说的是哪个刘家?”
媒婆笑得嘴都合不拢,“还有哪个刘家,刘老四家啊!就后山那个矿长刘老四,吃着公粮还有土地,管着几十号人,可是咱们这附近村里条件最好的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