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族的那些仪器的确能够从数据角度给予你答复,但究其最本质原因,还得你自行接触母心才能够解答。”
皮特拉的话语如同立体环绕音, 陆终分明看得清晰, 这鲸就在自己面前,与自己相视而立,但她的声音却似乎能够从任何一个方向传来。
“我并非鲸族,直接进入母心仓, 恐怕不太合适。”陆终有些沉迷于皮特拉身上的母性气质,也不怪陆终的警惕心的失职,在没有拥有过母爱的环境下成长, 陆终总是会很轻易地为母性所吸引。
“也并非只有正统鲸族才能够接触母心仓。”皮特拉看着陆终,如同看着鲸族之中万千幼崽其中之一,包容而慈爱, “真正需要获得答案的人,都会被母心所接受。”
多数时间,陆终与皮特拉只是相视静坐,她不知道皮特拉指明要见到她除了告知进入母心仓的事情外还有什么别的用意。
陆终盘腿而坐, 坐久了索性闭了目。
身处安静、无人打扰的室内,面前是鲸族的首领, 这样的认知让陆终觉得安详、平和。
如同阳光和煦、海风正好时,顺风驾驶小船航行于海洋之上,船身不远处亦有鲸鱼相伴,你知晓它们伴你而行,不在乎会跟随多久,也不在乎船只行驶的方向是否与它们前行的方向一致,只知道你的呼唤时时刻刻都能获得它们的回应。
这便是陆终曾经最为平和的记忆,于此刻复苏。
一针抑制剂并不能帮助陆终完全度过易感期,但不知不觉中完全洗净了焦躁的信息素,却不会再让陆终臣服于原始性的渴望。
她似乎明白了皮特拉的用意。
“去吧,去找母心。”
陆终外泄的信息素告知了皮特拉她已做好了获取答案的准备,这般平和的信息素哪怕是行走在鲸族之中,也不用再担心会引起鲸族的警惕与不安。
只要不是面对大量omeg息素或是特定陆终个人所属意信息素,都不会再让陆终饱受易感期的折磨。
去往母心仓的路并不难寻,即便没有任何鲸族的引导,陆终也能很快找到指向母心仓的引路标。
母心对于鲸族至关重要,但不是绝密到需要层层保护、重重封锁。
陆终作为人类,仅仅只是在进入最后一扇直接接触母心的房门时,被一个类人形态下,仍旧保持着原始形态短吻的领航鲸脑门碰了下脑门,这才将她放进去。
陆终的脑门上还残留着领航鲸脑门厚实的触感,有些懵地摸了摸,目光瞬间就被巨大的母心吸引住。
母心的确有着她所熟知的心脏的外形,但不单单是心脏,更像是大脑与心脏的结合体。
母心不会跳动,但周遭却有无数神经一般的延伸,陆终看不清延伸方向的尽头,毕竟这也不是个四周以墙壁围成的室内房间。
在这室内花园一般的地界,最中央的位置有着数十人环抱粗的柱状玻璃,玻璃内便是母心,柱状玻璃的顶与底还能够看见由母心延伸出去的神经构造,但越远离母系则越细,延至天花板与地砖便再也不见踪迹。
在这个角度,陆终终于得见鲸族基地的全景,也意识到母心其实她早已路过数次,只不过在那些路过母心的角度根本不能看见藏于玻璃圆柱之内的母心。
而她不断登高,直到走到这里,也只有在这个角度才能看到,那支撑整个鲸族基地的核心支柱中,便是鲸族的母心。
陆终的面前有一条仅一人宽的玻璃桥,打造成桥的厚实玻璃中也能看到由母心延伸而出的神经。
陆终踏上玻璃桥,通往更为接近母心所在的圆柱,也就是母心仓的位置。
“咚,咚咚。”
“咚咚,咚。”
陆终感觉脚下踩踏的玻璃似有心跳一般,每当她的心脏跳动,就能够感受到脚下相应的跳动。
有些怪异,但不足以阻挡陆终靠近母心仓。
心跳声、电流音、最后是响彻云霄的砯崖转石之声,除了这些响动,陆终再也听不见外界的任何声响。
待陆终成功将手贴在母心仓上,一根慢悠悠晃动着的神经,缠上了她的手腕。
一瞬间,全数声响消失,如同失去了听觉,陆终只能看着缠绕在自己手腕的神经,感受着它的滑腻与冰冷。
“……000(电子音)000(电子音)0023号……”
陆终大惊,挣脱缠绕腕间的神经。
“……42号宇宙、23号宇宙、19号宇宙……”
庞大的信息汇入脑海,断开的线索终于再次联结,零碎的看似无关的记忆也渐渐复苏,验证着母心传达给陆终的回答。
“……使命。”
陆终看着母心,最终还是选择主动触碰刚刚被她挣脱的母心神经分支。
如果这就是她所需要的答案,她必须接纳并听完。
*
一路神情恍惚,当陆终重新踏上研究所的地面时,眼神之中多了一分巴勒纳看不明的坚定。
她不知道皮特拉与陆终聊了些什么,也不知道陆终从母心那边获得了怎样的答案,她只知道陆终的存在很特殊。
巴勒纳:“医院那边单看你的测试数据,没有看出什么问题,关于你消耗食物与能量的速度过快,给出的建议是让你以'原始形态'进食。”
陆终笑道:“我可没有原始形态。”
巴勒纳也有些为难:“或者,你能够找到比海鱼更能带给你能量的食物。”
母心已经告知了陆终很多她所好奇的关于鲸族、关于自己的疑问,她现在没有那么在乎鲸族的检测结果了,但她需要回应巴勒纳真情实感的关心。
“谢谢你巴勒纳,我知道了。”
巴勒纳告别了陆终,她需要去福切尔军校一趟,替皮特拉传递一些讯息。在虫族于暗中蠢蠢欲动的情况之下,只有亲自传递讯息更能保证准确性与隐私性。
身处研究所的屋垒之中,脱离了自然光所提示的昼夜交替、星辰变换,使人很容易忘却时间,但陆终没有忘记重霄所说的那句“我在实验室等你”。
“这个时间,实验室应该没有人了。”
陆终看了眼离开海洋后恢复运作的终端上的时间,嘴上这般说着,腿却朝着实验室的方向迈出。
她的脚步放得很轻,驶入梦境之中躲避虫族时一般。
非主动的刻意,却是不自觉的无心。
就像是不想扰动一个轻易就会惊醒的梦。
陆终并不是很相信重霄那一句更像是哄着她快些跟随巴勒纳踏入鲸族领地的话语,但她仍旧想要去验证话语的真实性。
儿时答应了来接她的人不会出现、许诺了下次再见的人也没有再次相遇……周而复始,一个或许只是随口说出的哄骗,陆终也能当做承诺,然后不厌其烦地去验证。
陆终没有靠得太近,形声已经告诉了她实验室里有人,有个埋头抚着后颈,似乎在缓解伏案过久而酸痛的脖颈的人。
是重霄。
现实里的重霄似乎永远都不会露出梦中才会有的那抹羞哧。
他镇定、冷静,眼睛里总是藏着研究所的研究员们共有的那副精明感,一举一动似乎都有别的深意。
陆终不再藏匿自己的脚步声,推开了实验室的门。
陆终:“还没休息?”
重霄见来人是陆终,放下了放在后颈的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子,眼神从陆终身上落回面前的资料上。
重霄:“这是研究所这边给你的检测报告,数据反映你的胃非人类所有,对食物中的能量提炼赶不上身体的消耗。”
“这是夸张的说法?”
陆终拉开重霄对面的椅子坐下,撑起脑袋看着自确认来人是她后,就再也没把眼神放在自己身上的重霄。
重霄已经换身工作服,身上没有了巴勒纳的类素气息,只剩下重霄自己的信息素,是比起她离开时要浓厚一些的烂叶、坏果味儿。
陆终鼻翼轻动,已经习惯在脑海里幻视自己是只荡着藤条的野猴的画面。
“这是收敛的说法,因为你的各项精确数据都与人类正常数值相差甚远,你根本就不像人类。”
重霄说完,眼神终于又落到了陆终身上。
令他没想到的是,本以为会陷入沉思或是面露严肃的陆终,此刻却是带着点点笑意,并不惊讶,这让重霄准备好了的话术都没办法顺利进行。
陆终开口顺着重霄的回答询问:“那我吃点儿不是人类吃的食物,说不定就饱了?”
重霄将整理的解决方案推到陆终面前:“或许你可以试着换一种方式,摆脱身体的局限性,进行进食,补充符合身体需求的能力,也就是你所说的'不是人类吃的食物'。”
这正是陆终想要的解决方案,如同巴勒纳所说,如果陆终也有鲸族的原始形态,在能够一次性进食大量海鱼的情况下,补充足够的能量完全不再是设想。
“如何达到?”
陆终没有错过重霄眼神之中的满意,是对事情发展完全符合预期时的那种满意。
没错,重霄总是如此,一步步地给她引导,似乎有利于她,但背后又有着另一重陆终还未弄清的含义。
“这也是我们团队一直在努力完成的研究——精神力形态具象铸造。”
重霄有些激动,想要把更多关于这项研究的介绍资料交给陆终时,手肘还不小心扫落了桌上的笔。
陆终弯腰准备捡起,重霄也伸手准备拾起地上的笔,但重霄离得更近,快陆终一步,陆终凑近地上的笔时,重霄的手刚刚拿着捡起的笔晃过陆终面前。
可能因为拾起笔的那只手先前抚过后颈腺体,重霄的信息素的味道更浓了。
如同凑近后颈才会嗅闻到的程度。
然而在这样大量烂叶、坏果的气味之中,陆终却抓住了一丝“生机”的气息。
'是易感期的错觉吗? '
陆终在心底质问着,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重霄又整理了一下领子,把需要转交的资料交给陆终后便离开了实验室。
步态正常,不慌不忙,但陆终隐隐觉得对方有些说不出的急躁。
可转念一下,又觉得正常。
同为alpha,陆终又在易感期,忍受不了她散发的信息素也正常。
'如此外泄状态的信息素……可能重霄也快到易感期了吧。 '
陆终作此猜测,忽视了那一丝'生机'的错觉,并决定回房间增加自己抑制贴的用量。
第42章
在研究所捡了些琐碎的工作,陆终赶在福切尔进校开学前攒下了一笔钱,决定回到住所收拾收拾随身物品,搬离那个她付不起房租的边缘地带。
上学期间住校,放假了就住研究所, 分文不花, 难道不比租房更省钱吗?
自从试炼赛开始后到返回住所这日,陆终已经许久未踏足边缘地带的土地,在完全被超维模拟所塑造的浮华包裹的中心城区,边缘地带的贫瘠与荒芜就像是他们最想剜去的丑陋增生。
从空轨下了车,剩下的路就全靠陆终的双腿了。
边缘地带的交通并不发达,除非有个人悬浮车或是别的什么并不需要太考验路况的交通工具,不然只能选择靠双腿穿梭一些狭窄、不够平整、常有巨兽出没的道路。
陆终站定,有些迷茫地挠了挠自己的脑门。
她没有走错路,但是为何她所住的这片区域,居民变少了这么多?
就像, 空城。
陆终看着自己住所房门上的一层灰,又多走了几步,看了看左邻右舍的情况。
门都是虚掩着的,陆终按下门铃,没有听到智能门锁与机器人管家的来客播报,敲了几下门也没有回应后,陆终轻轻推开那扇虚掩的房门。
屋内多数家具、电器都在,可以随身携带的贵重物品却没有了,室内显得有些凌乱,似乎在诉说着房主离开时的匆忙。
陆终检查了她附近的住户, 皆是如此。
东区的边缘地带到底发生了何事?
可惜,陆终所认识的有联系方式的人中, 没有一个是跟她一样住在这样边缘的区域,她想要询问关于此地的情况一时间都不知道……
“对了,还有房东。”
尽管有些不想听房东的唠叨,但陆终不得不与房东进行这一次的通讯。
但这一次陆终主动的通讯,却没有连接成功。
终端传来的通讯忙音在这样的一个“空城”之中显得诡异又孤寂。
陆终中断了通讯,但忙音的声响却没有消失。
一声比一声更响,一声比一声的尾音拖得更长。
紧接着周遭便出现了由远及近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窸窣窣声。
那是昆虫爬行的声响,加之仍未消失的忙音,就好似召集它们的号角。
是虫族。
要被包围了!
陆终只感觉大脑发胀,脑血管胀得生疼。
不再犹豫,陆终跑出了楼房,来到了空旷些的平地,终于在一声呼救的叫喊中恢复了被忙音声占据的听觉。
“救命!”
陆终判断清楚方向后,朝着呼救声传来的方向跑去,巧合的是,这也是唯一能够脱离陆终刚刚所察觉的包围圈的路径。
巧合?还是陷阱?
不论如何,陆终做不到忽视那愈发惨烈的呼救。
血腥气的出现让陆终将速度提到了极点,她绷紧了肌肉,随时准备出手。
如果说试炼赛中,对未知的恐惧,让她没有第一时间跑向虫族的袭击点救下尧光和其他参赛选手,那么至少这一次,她不愿再因为恐惧,丧失行动的能力。
利用形声确定敌方位置与需要救助的人员状态后,陆终不做片刻停歇,她身上只有一把用来防身的短刀,还是在她换下潜游服的时候发现的,匕首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她潜游服的贴身口袋中。
陆终本以为是巴勒纳放的,后在刀身上看到了菲斯特的名字。
不管对方有何深意,这刀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两指粗细的口器从地面伸出,口器及其边缘的倒刺扎入呼救人的手臂,呼救人越是挣脱,倒刺则扎得越紧。
不过数秒,被口器嵌入的胳膊便变得枯瘦,骨骼将皮肤撑得发亮,似要破皮而出。
“要胳膊还是要这条命?”
陆终大喝一声,手上的短刀对准了呼救人的臂膀。
呼救人满脸冷汗,似感觉口器即将靠近他的心脏,拼命撕扯着已然失去知觉的左臂。
他的反应足以告知陆终答案。
陆终挥刀,齐肩斩断呼救人的左臂。
被吸干的左臂掉落在地瞬间变化作齑粉,而呼救人肩头位置溅出的鲜血确实淋了陆终半身。
血液的气味让从地下钻出的虫族口器确定了方位,袭上陆终。
脱离了口器的麻痹与束缚的男性beta ,连忙爬起,捂着冒着血的左臂跌跌撞撞地跑进了一旁的居民楼。